傅山“四寧四毋”說及其當代意義

生可可

摘 要：傅山是生活在明由衰而亡、清由暴至治的鼎革時期的一名重要的人物。他學識淵博，在儒學、史學、文學、藝術、醫學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是一位具有多方面成就的學者，他在書法實踐與理論方面的成就也占有崇高地位，歷來為學者和書家稱道，其人、其書、其理論頗有傳奇色彩。傅山書法觀念中最為重要的是“崇尚古法”和“以人論書觀”，他在當時具有針對性地提出了“四寧四毋”的書學觀，對書法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然而當代對于“四寧四毋”的理解卻引起了爭鳴，以至后人對其褒貶不一，表現出書法美學認識方面的不同。文章就傅山“四寧四毋”說及其當代意義方面進行探討。

關鍵詞：傅山;四寧四毋;丑書現象;古法

一、傅山及“四寧四毋”說

（一）傅山概述

明末清初，在山西太原，有一位非常著名的人物，他才華橫溢，堅貞不屈，志向宏大，其事跡雖然在正史上記錄很少，但是他的聲譽相當大，影響相當深。他就是朱衣道人傅山。傅山的一生，不僅留下了許多書法作品，也留下了影響深遠的書學觀念。他成功的藝術實踐與其理論成果是密不可分的。

第一，從傅山的生平我們可以了解到，其學書一步一步都遵循著古法。傅山二十歲前學晉，晉唐名家雖未學到，但眼力已經具備;學趙松雪雖薄其人，但得其筆法;學顏真卿是在學書的基礎上學其人;進而學王羲之則是在學人的基礎上學韻。傅山說：“寫字只在不放肆。一筆一畫，平平穩穩，結構得去，有甚行不得？”在臨古方面，他自己也說：“字與文不同者，字一筆不似古人，即不成字。”此即作字要得古人字法，以古人字作印板。他說的法包括字形和字象。如他稱顏真卿字“支離”，稱其先人所習顏書“瘦勁挺拗”，這指的不僅字形，更偏向于“字象”。對于寫字，傅山不僅僅只看字形。就比如他和王鐸都寫王右軍的字，但仔細觀察，王鐸得王之字形，而傅山之字，初看與王不同，卻與之神似。可見并非言王字點畫之長短，說的全是字的氣象。這氣象才應該是真正的“古法”。

第二，對于傅山來說，遺民的身份加上亡國的打擊，毫無意外造成了他強烈的“以人論書觀”。傅山作書，不以法行而由“意”遠，書法在他眼里，是人之思想的一種表現形式，是和書者一體的，不是附屬物，是活性而生動有生命的。他認為書法不是技術性的問題，其書法的成功是建立于人格的完善之上的。因為顏真卿的為人和氣節，他推崇顏的書法;因趙孟頫的“貳為人臣”，遂惡其書。在傅山《作字示兒孫》中，他寫道：“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綱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未習魯公書，先觀魯公詁。平原氣在中，毛穎足吞虜。”這是傅山對于書法的追求，也是他對人生的追求。

（二）“四寧四毋”

在書法是以人的精神氣質的完善之上，傅山在《作字示兒孫》詩后自題里，他又進一步提出了新的書學觀：“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足以回臨池既倒之狂瀾矣。”這是他有名的書法觀點，數百年來一直為習書者樂道，后人也對此產生過許多方面的見解。本文則著重談一談傅山的這一書學觀。

二、當代書法界對傅山“四寧四毋”的誤讀

（一）“四寧四毋”的不同理解

對于此論，當代書法界的人們有著不同的理解，主要有以下幾種：

第一，傅山的“四寧四毋”雖然是并列的，但他最主要看中的是“丑”字，就是以丑的書法為美。

第二，這四句話突出強調的是一個“拙”字，只有“拙”才具有審美意義。

第三，在那個時代，存在著人人追求妍媚的書法風格，而傅山認為直率、支離的丑、拙比著刻意、做作的巧、媚要好得多，即書法以反常態的丑的面目出現。

第四，還有人說，“四寧四毋”是傅山提出的書法改良主義，就是要求以一種時人以為丑的而實際上是美的風格面目去取代已庸俗化了的妍媚風格等等。

（二）“四寧四毋”的誤讀

上述幾種理解，姑且不論對錯，但是絕對有斷章取義的嫌疑。而今有很多人錯誤地解讀了傅山的審美用意，而且還以此錯誤的審美理解來引導其藝術實踐，也因而走上了“丑怪”書風一路。在寫作時，有意尋求“丑怪”的一面：將本來端莊雋秀的結字有意變形，寫得非常不舒服，尋求其“丑”;將本來有趣的，故意寫得索然無味，以取其“拙”;將原本完美流暢的點畫故意支解，使得線條莫名其妙的散亂，以取其“支離”;使原本合理的安排變得隨意，以取其“直率”。

但是這是傅山的用意么？我們翻看傅山文集，仔細欣賞其流傳下來的書法作品時，發現他的作品并沒有以“丑、拙、支離、直率”為特征，相反，他的作品表現出“美、精妙、暢達、剛健”的崇高境界。所以，“丑怪書風”并不符合傅山“四寧四毋”的理念。

三、傅山“四寧四毋”的深度解讀

（一）“四寧四毋”的深層語境

重新審視傅山的“四寧四毋”，并聯系傅山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可以發現，傅山此觀點的提出是針對當時書風的。當時趙董一路在清初已成流弊，而欲端正的成板滯，追流美的落軟媚，了無意趣。在這種背景下，傅山認為，要扭轉當時的書風，只有去追求“自然”的書法風格。

（二）追求“自然”，書為心生

再次解讀傅山“四寧四毋”這四句話，首先，他說“寧拙毋巧”，其拙是樸拙，不是笨拙。“寧丑毋媚”，其丑是有真意的丑，“石鼓與峰山，領略丑中妍”是最好的注解，是自然的外形下包含著豐富的內在美。只要是自然的，外在“丑”也是可取的。傅山曾說：“寫字無奇巧，只有正拙;正極生奇，歸于大巧，若拙而已。”可知他所謂的拙，其實是大巧，而并非取巧，如上面所講到的“丑中妍”是一個道理，是較高層次上對書法理論的釋讀。“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其實說的也是自然，支離、直率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真”的代名詞，而并非草率，輕滑、安排是指沒有骨力、小刀細工者。其實他這一觀點進一步論述了人與書之間，人是最根本的，作品是其外觀，是人的表現。而這種觀點的由來，源于他的讀書、閱世，包括史書上那些有崇高個性的人物，就像傅山崇拜顏真卿，贊賞柳公權，愛顏字支離挺拗，雖然傅山否認趙孟頫是因為他覺得趙孟頫如“匪人”，得出這種觀點是源于字外的認識，但于趙字本身，他認為“圓轉尚屬正脈”。有人認為傅山不喜趙書是因為惡其人，但由此可見他并未完全因人廢書，而是客觀分析，取我所需。他對于所學對象分析之透徹，取舍分明，所得亦多。世風萎靡、民氣不振是明亡之根源，也是其時書風的癥結所在，他的這一根治書風不正的書論良藥便具有了更深的意義。去俗是治藝之大根，傅山此“四寧四毋”雖是在言作字之法，卻是由書寫時外在特征的差異，來揭示內在的本質，蓋書者實肇乎“心”。

（三）“四寧四毋”的多元演繹

如若傅山將“丑”“拙”“支離”“直率”的本身字意作為標準，那么你會發現他使用的都是“寧-毋”的選擇句式，與其說這是一個選擇句式，不如說這是一個否定句。“寧-毋”表示一種沒辦法情境下所做的比較好的選擇，即寧愿做前者也不做后者，雖然這兩者都非所言者所愿意做的。其實傅山的本意是想告訴其兒孫在這兩種高度對立的矛盾選擇之外，還可以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在傅山《作字示兒孫》詩后自題中，傅山對于趙松雪的書法明顯持同情、肯定的態度，并未完全否定，“只緣學問不正，遂流于軟美一途”，傅山的擔心在于，年輕的兒孫們如果學習趙松雪的話一定要“慎之”，否則“毫厘千里”，倘若“圓轉流麗”學不到位，不小心就會墜入“軟美一途”，可見傅山連續使用了兩個“危哉”來表示其擔心。在這種情況下，其話鋒一轉才講出了“四寧四毋”，其明顯的用意是：如果學習趙松雪“尚屬正脈”的“潤秀圓轉”有這樣的高風險，那么寧可不要學。顯然，“四寧四毋”是有前提的，此“拙”“丑”“支離”“直率”顯然應是直指本義，并無其他隱含的意思。

四、傅山“四寧四毋”當代意義

綜上所述，傅山的書法最能表現他的人格，他提出“四寧四毋”來矯正“軟”之風，反映了他敏銳的藝術感受力和有膽有識的書法風格。由此導致現代書壇的“丑書”現象，并不是傅山的本意。縱觀書法的發展史，每次新的出現，都伴隨著對之前的否定和質疑。但絕不是徹底的否認或丟棄，而是一種上升與演變。書法的發展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既有繼承，也有創新。

對于學書法的人來說，技法功力、藝術見識、審美素養的培養，曠日經年，終會到達“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之境界。傅山對真和美進行了絕妙的詮釋，對于學習書畫的人，走進傅山，真正了解他的人、他的思想、他的藝術，是必需的。而傅山這樣一位不僅書法造詣極高而且有鮮明的書法美學見識的藝術家身上，最具時代意義的一點是他針對其時代書法狀況顯示出嚴肅認真的思考和堅定不移的反潮流精神。時代要求藝術家能夠自覺清醒地把握藝術規律，要具有更大的創新性，當代的審美需求是多樣的，對傅山書法美學思想的正確理解與繼承，既不是只要丑拙，也不是只講支離。傅山的核心是希望書法藝術能夠追上時代多樣的審美需求，而不要只有一種風格、一種面目。傅山的藝術理論與實踐，在拙與巧、丑與美、支離與輕滑、率意與安排的美學論題上，留給后代藝術家和鑒賞家以無窮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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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華僑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