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武的詩

李德武

李德武，1963年出生于遼寧彰武縣，1983年開始寫詩，出版詩集《窒息的鐘》《李德武詩文集》和自印詩集《逆光》。

穿過森林

一個人，一片森林。名字寫在樹冠上

放下手中活計，把行走交給你

不需要寬廣作為參照，濃蔭下的世界

自成一體。陽光是外來客

黑森林中植物自己發光

喚醒蒺藜亮出刺。我邁入荊棘之列

在晦暗處以鋒芒閱讀鋒芒

欣然于你制造的障礙和難度

人跡罕至處恰好是野獸的樂園

闡釋你的雷電被牧羊人視為神火

在常人眼里，你已經不居住在地上

恰恰你把自己變成土和水的隨從

我們不是偶然遭逢于這個星球

你讓我覺得一旦蹲下就會立即腐朽

我費勁地從藤蔓中撥開一條路

只為探測并冒犯你劃定的疆界

小巷邊

拐角處，墻壁投下陰影

老人頭上插著凌霄花，她把全部力量

用來呼吸。天氣降溫了

她向路人提醒注意保暖，偶爾

不放心地用手摸摸頭上的凌霄

像面對小偷守護存錢罐

直到確認那朵花還開著

眼濁了，看什么都是霧

但她摸得出凌霄的粉紅

猶如少女的絲綢裙子，她摸得出

一個沒有走遠的夏天

在頭發上流連，散發最后的熱浪

玻璃幕墻

夕陽被玻璃吞沒又吐出

我在對面目睹你用透明偽裝自己

新材料流行夢幻影像，內置芯片

把一則輪胎廣告循環播放

每人脖子上都套一個輪胎

當光圈的彩虹由近向遠移動

速度使輪胎變成項鏈

天使般的少女向我們跑來

從玻璃深處，戴著輪胎的項鏈

我看見對面的幕墻上

有一個人和我同樣在揉眼睛

我所舍棄的他在繼續執取

愚蠢

往昔沒有一點東西荒廢

無知與懈怠成就今天的愚蠢

難道不曾受益于每一個錯誤？

沒有所謂的機靈鬼，抑或捷徑

只是比以往更不在乎做蠢人

但我知道絕大多數人不敢承認

自己是一個蠢貨，他們穿上偽裝

拼命把蠢貨這個詞丟給別人

我也嘗試在我和愚蠢之間劃一條線

但我并沒有把自己和愚蠢分開

反倒是抓住了愚蠢的證據

昨夜，發生了什么

夜雨很粗暴，敲每一家的窗戶

在屋頂上跳舞，這個壞小子受到憎恨

可它無惡意，它只是想告訴患失眠癥的人

別為睡眠痛苦，夜晚適于跳舞

但它不知道自己的善意壞了一部分人的好夢

該死的雨！謾罵從里向外敲窗戶

這是多好的音樂？有人趕緊坐起來譜曲

鋼琴的黑白鍵在雨點的敲擊中彈跳

難道不該喝一杯嗎？午夜的酒杯莫空

不要再吃月亮這片蒼白的安眠藥

值班崗哨拉響警報，像一聲有意的咳嗽

石榴樹的別動隊開始火速搖晃

早晨異常安靜，昨夜發生了什么

馬拉松

起跑前屏蔽激情，重新了解自己

肌肉為精神設定了規則和底線

我不是為獎牌而來，只想解開謎

培養的強壯與必然衰老誰是最后的勝者

精神在什么時候必須臣服肉體

奧林匹亞之光是否鄙視一棵枯樹

我不想看沿途的廣告和標語

在規定的線路上我只關注里程牌

終點向我暗示它丑陋的結局

沒人能拒絕衰老，丑陋的結局早晚會來

而語言長跑者以為詩可以不朽

肉體不該被忽視，馬拉松從不可能開始

用肉體寫一首詩，盡管冗長而拖沓

我了解每一塊肌肉的詞性

它們并不豐富，也不單調，顯示出邊界

我無法用它們寫身外事，包括幻想飛翔

每一步落下都警告我：不過是人！

我懂得敬畏心時也應該敬畏肌肉

它們的順從里埋伏著集體的暴動

但我不是費力驅動一輛破舊的戰車

控制與覺知給了我全新的生命

和自己奔跑，成為刮過地面的一陣風

通訊錄

通訊錄有一千多個名單，常聯系的不多

很多人名我已記不清他們是誰

盡管頭像上有他們的面容。一定相逢過

并有投緣的交談，彼此加為朋友

溝通方便時反而沒有了溝通的欲望

朋友是一些無話可說的人。有時翻看通訊錄

像面對一本舊賬。過時的場景難以復原

確定無疑的是生活將我們消費過

在酒桌或茶館，抑或某個生意場

令我糾結的是我不知道對方也將我忘記

那倒好，我刪除一個人沒有愧疚

我必須刪除一些東西，基于內存有限

留下的也只是留下，像一本書買了不看

有時感覺一面之緣很好，過后即忘

不在單純的關系中摻入利用的企圖

有時我會給許久不聯系的朋友打電話

親切如故。好朋友不需要銘記

因為無法忘卻。而通訊錄便于我們

查找想不起來的人，本意是強化記憶

把一個人放進通訊錄忘得更快

寫給三月的信

你換新裝我正欣賞一件破損的舊衣

櫻花開了，我當凋謝

躲在屋子里面對舊衣服的破洞

草木爭榮，順應你的呼喚

我只爭一粒沙子讓我認識沙漠

拜你所賜，春光讓我發現眼睛的黑洞

那是宇宙黑洞的微縮模型

什么力量在暗中驅動膨脹？

萬物加速背離，越新消失越快

你刷新了每張臉，唯我除外

我的靈魂是一幅斑駁的壁畫

看春天我需要一件莫高窟的外套

謁沈周墓

不關心畫的價格，只關心生活

筆墨有人情味，隱居鄉野

把名望當一盤家常菜品嘗

不屑入流的人入了陽澄湖水

白鷺和波影自成一派

蘇州從此別開生面，紙上人間

四時五谷六合七星出于毫末

蘆葦身上有了文人氣

不談玄論道，辜負好時光

飲酒賦詩，做春風的隨從

與草木同心，春光是你的守墓人

注：沈周，明代畫家，吳門畫派創始人。其墓位于蘇州陽澄湖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