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楊
整天粗口滿天爆的工頭搓著手套一樣的雙手,直夸他是天生蜘蛛俠,出娘胎就帶免疫力,得不了恐高癥,還打娘胎教出飛檐走壁的本事,人在幕墻走,就像魚兒水中游、鳥兒天上飛。
北京這樣往“環”里越長越胖的大都市,讓像他一樣的人只能往“高難度”走。只有搖身一變成蜘蛛俠,他才能高高在上,才高人十等百等,可以盡情用鷹隼的陰鷙眼睛剜人,地面上那些高大上白富美,立馬變成他的爪下雞仔,任他撩撥戲弄。
但每天出工前,他在陰濕的地下室第三層臥成一條蟲,睡醒,睜眼,穿衣,洗漱,早餐。收工后,回地下室又像蟲脫了一層殼,脫衣,洗澡、吃飯,睡覺。還不如老家豬欄里的一條豬,不用睡地下室,還吃喝不愁。但話說回來,在老家做一頭豬,生活只有被宰之前的茍且,哪有鄉親們一生最神往的首都?
每當腳踏實地,他就變回白屋村的“小放?!?。這種被北京打回原形的失重感覺,像萬米高空的瞬間墜機。晚上偶爾晃出地下室,買包煙,買雙祙子,買碗方便面,他最沒安全感,他消費不起北京東二環的夜色,受傷的自尊心揪痛:走在燈紅酒綠星光大道上,像一只被喝干扔掉的可口可樂紙杯,被寒風吹向不可回收的垃圾桶。
南三里屯。他聽工頭說,這兒是北京最繁華的核心,高樓林立,使館區。此刻就在腳下。工頭說他也是聽人說,三里屯,他們現在的北邊,是三里屯酒吧街,但現在有點明日黃花的氣數。什么叫明日黃花?同村的工友二狗吐著煙圈問。呸!就是像白屋村頭那二姑婆,三十年前嫁來村里時水靈靈的,現如今就一買菜燒飯黃臉婆。懂嗎?笨卵!工頭罵道。
蜘蛛俠不吭聲,他翻過一些野書,想象空間野氣橫生,但他內斂,低調養氣,出門時爸媽告誡他少說多干,人家不會當你是啞巴。他順溜地滑下人造大理石地面,先下地下室洗澡。
白日,明晃晃扎眼。準備收工時,他想,還沒見過北方的海呢,來北京至少要去一次那個什剎??纯春?,不僅是為滿足自己,也是為了替一個已睡進泥土深處,曾經睡在自己上鋪的工友。兩年前,他到粵桂交界大山里挖石膏礦,工地夾板房上鋪是一位來自烏魯木齊的河南人,他叫他“烏拉”。他倆是巧合的“老同”,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注定不會同年同月同日死,甚至還來不及剁雞頭喝雞血拜把子就死了。那天早上,他拉肚子,烏拉叫他快升井上茅坑,別拉井里臭死人。烏拉推著他說他這車石膏礦,幫他背出井。但在他蹲茅坑時,這眼垂直的石膏井忽然塌陷,他眼巴巴坐在井邊,等了兩天,烏拉還是沒有給他背石膏礦出來。一直等到烏拉的老爸老媽和大姐烏拉拉哭奔到來。
他恨地獄一般痛恨地底下層,決心不再入地,而要上天。他來到了北京。他永遠記得,烏拉窩在暗無天日的石膏礦井底下,對他說最想看的是大海,烏魯木齊是地球上離大海最遠的城市。
工頭像收破爛一樣喊,都集中精神了,雙保險,只是保險帶??!你們的命自保!
他微微一笑,第一個從百米高的樓頂滑下。
北京,你好,蜘蛛俠來了。他向半空中的城市打招呼。
今天是北京難得收獲的一個藍天。他飄成一朵低飛的白云,更貼切地說,是一塊超低空的抹布。 他和工友們一共五人,一字形排開,唰唰唰,手中的長排刷刷向南三里屯這幢彩色的摩天大廈玻璃幕墻。巨大的玻璃幕墻,就像斜躺在他懷里的天空,他給北京的天空洗臉,變魔術般,抹出一片北京藍??墼谒掷锏乃⒆?,本能似的只管吸住就刷。那些彩色玻璃,在陽光的直射平射側射下,宛若多棱鏡,反射出瑰麗奪目的光彩。突然,他發現下面兩層有一扇半開的窗。北京正午的陽光,投影燈一樣,讓他一眼就瞥見玻璃幕墻后的一幕:一個白襯衫藍領的帶魁梧男人,熊抱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那個白襯衫藍領帶男人背對他。他只能看見那女孩子驚叫的嘴型。他知道她被驚嚇到了。
那是一間曬谷場一般大的辦公室,陽光折射中,仿佛鋪著席夢思一樣厚的波斯地毯。作為蜘蛛俠,他刷過很多寫字樓玻璃外墻,給那些人們叫做地標性建筑抹身洗臉。他對那些玻璃幕墻后的暗室充滿好奇。只是他知道,他永遠被吊在半空中,前排,顛倒,懸在巨大財富的墻外,手中捉到的蟋蟀長大了,咬他一口,手一松,溜了。
但他此刻看到的辦公室不是在辦公,不是辦公的辦公室也不是他蜘蛛俠能行俠的。他正在為看見別人的隱私而要加速下滑時,卻聽到了她揚手扇向那男人臉頰的耳光清脆聲?;蛘咚緵]有聽到,聲音只是他想象中的,他只是看見她的手掌,在一張肥厚的臉上比畫了一下。
蜘蛛俠比那挨耳光的男人還要震驚,他愣了一下,左腳不自覺地插進半開的窗戶,插足奶白的鋁合金窗框。
默片一樣的啞劇。樓里樓外的他們都定格了。那白襯衫藍領帶男人木偶一般,踅過身來,驚呆的大寫O型嘴,下腭似乎不是被抽掉而是被驚脫。這是一個面目粗糙的高個子中年男人。他不是不敢相信天外來客,有俠偷窺,甚至劫富濟貧,而是打了耳光也不敢相信是自己被打了耳光,被打得如此行云流水清脆響亮。
那女孩的手還停留在空中,好像拉弓又像回頭箭。中年男人惱火地瞪了一眼蜘蛛俠或者蜘蛛俠的方向,甩門躥離。
蜘蛛俠感到整幢大廈因一記響亮的耳光渾身顫了一下,玻璃幕墻發出悶騷般的共鳴,又平展起高尚的外衣。收回臭腳,蜘蛛俠順著鋼絲簌簌聲往下格幕墻滑行。他仿佛看見一朵紅云飄到窗前,聽到嘭的一聲關窗。北京今天又額外收獲半天清新好空氣,外捎一朵云笑。
中午,蜘蛛俠和工友蹲在大廈的陰影吃快餐盒。對面桂林米粉店的伙計捧來一大碗牛肉米粉,遞到蜘蛛俠面前。
我……我沒有買啊。蜘蛛俠懵頭懵腦?;镉嬒虻昀锱?。蜘蛛俠看見隔著店里的玻璃門,烈日反射下,一縷紅裙裾閃了一閃。
工友們愣了愣。工頭一口揚州炒飯咽下,含糊不清地問,她……她是誰?蜘蛛俠搖搖頭。那怎么白送粉給你?工友哈哈大笑說,走桃花運唄。蜘蛛俠語塞。工頭搡一把蜘蛛俠,哎唷,看不出你這臭小子,地上也有一套??!
蜘蛛俠這當口才想起她可能……也許是誰了。這一怔,就被工友們狼吞虎咽分吃了這一大碗牛肉米粉。他只能喝剩湯。他端著大海碗,大海碗上浮現桂林山水,那是更遠的天下,分不出甲乙丙丁。
下午,蜘蛛俠轉到大廈的另一面幕墻,他還有點掛念那條紅裙子。??!做只鷹吧!他壓抑著自己,像暴風雨前的鷹一樣低飛。這當口,他還站在大廈墻根底下整理保險帶,他似乎即將去執行一個神秘而神圣的任務。此刻臨陣心虛,是因為還腳踏實地。這接不上地氣的虛妄,也使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白日做夢。得捊一捊,這是不是一幕錯覺造成的荒誕?。窟@樣胡思亂想時,他躍上天空的姿勢有點決絕,刷玻璃幕墻就刷得粗心大意。這不是蜘蛛俠的風格。
這個朝北方向的大廈半腰,是一個凹進來的空中花園。蜘蛛俠從天而降,在兩株高大的巴西鐵間落地,坐在咖啡桌旁的一個大塊頭男子嚇了一大跳。 這個受驚嚇的男子轉頭一看,驚呼:“麥加……你!” 蜘蛛俠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上午那個白襯衫藍領帶高個子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清了他的裝備,松了口氣說,我以為你是蜘蛛俠呢。蜘蛛俠忙說對不起,欲引身告退。中年男子大笑道,來一杯。
蛛蜘俠已經滑下空中花園。中年男子還保持著友好的微笑,紳士般拍著手,左手端上裝著雀巢咖啡的鐵瓷杯,風度翩翩地踱到花園邊,俯視正在滑下去的,變小了一點,變成他眼屎般的蜘蛛俠。然后,右手揉了揉闊臉龐,搓了搓生澀的眼角。
蜘蛛俠須仰視才能見到這個可怕的笑面人,看到天上的他,積雨云下探出半截身子,用手拍了拍從樓頂下來綁在自己腰間的保險帶,像在招呼他的生命線。
蜘蛛俠的心被掏空了,直升機般懸??罩?。
我們總是在空中相遇。中年男子收斂了笑容,底氣充足地說。他用右手正了正頸窩的領子,空出來的頸窩不再是日光浴的沼澤,而是陷阱。
蜘蛛俠一言不發。中年男子吹了聲花俏的口哨,說帥小子,我是紳士,不是小人。
被天空吊在半空的蜘蛛俠,昂著頭,血液咕咕快速倒流,他感覺自己被綁架成了高高在上的這個中年男人的領帶。他一點也不露怯地盯住他,仿佛在說我不是故意踩踏你的天空之城。
紳士一眼看穿了這個金龜子一樣瞎飛的臭蟲,他最討厭這種害蟲大白天的,還圍在自己周圍嗡嗡嗡地瞎轉,以為自己年輕就是公蜂,腹末藏螯針,要采最美最甜的花蜜,但不料放了屁股的毒針,就得死。他OK一聲。
蜘蛛俠低下頭。像在人家的屋檐下躲雨。俯視的感覺,讓中年男子占盡上風,他打了一個響指,嗨聲說,你別誤會,我不會讓你頭部著地……哈哈,帥小子,你想到哪了?
蜘蛛俠不禁笑了一笑,他想是呀,值得嗎?自己的命值幾個錢?你自己以為是俠的義,人家看你是蟲的命??赡苎旱沽鬟^久,他咽了一口苦水,很干澀地吞進肚子里。
來,請你喝杯咖啡,我先飲為敬。躊躇滿志的中年男子不容蜘蛛俠客氣,優雅地瞇了瞇眼睛,陶醉于此刻的北京時間和藍天、空氣,把手中的咖啡先啜一口,溫和地邀請,噢,請張嘴,我能倒進你嘴里。
他倆上下相距就兩三米,蜘蛛俠可以引體向上躍上來與他并肩,也能落下去如錐子一樣循形地下,但問題是他不想喝咖啡,他沒喝過,但聽說過咖啡,比汗水咸,比中藥苦,聽說要加糖,倒不如直接吃糖。
條件反射,蜘蛛俠舔了舔嘴唇。他看見頭頂上的這位儒雅紳士要請自己喝咖啡了,粗糙的面目漲紅得像被火炭烙過,衫袖精致的鱷魚標志張牙舞爪,鱷魚的身體探出了一半,晃悠地掛在樓沿外面,瞬間張開血盆大嘴。倒吸一口冷氣的蜘蛛俠幾乎要眩暈過去,他看見披在鱷魚角質鱗片身上的綢緞白衫閃爍綠光,本來打著海藍色領帶的胸膛,現在葳蕤著一片詭異的沼澤,水草豐美,還咕咕冒著貪婪的氣泡,半禿的頭頂上是一葉散尾葵,像一柄綠傘,撐在他頭頂,遮天蓋地的血腥氣味。
絕望的蜘蛛俠無處可逃。他沮喪地從下面往上看,看見頭頂上面的太陽正在炸裂,碎片四濺,火光中,垂吊著一條巨大的咸水鱷。鱷魚唾液和淚水粘連成一塊掛下來,富有彈性地一升一降,搖搖欲墜。錯愕間,一顆中年頭顱從咸水鱷胸腔里陰險地露出來,利爪抓著一只鐵瓷杯,里面裝著人類精英分子的藥水名叫咖啡。咸水鱷高高在上的眼睛不是為了仰視天空,而是為了更多的誘捕情敵。停滯的云影下,從咸水鱷露出的人頭微微頷首,輕聲說我一定請你喝一杯。
等不及蜘蛛俠張嘴,咸水鱷就熱情地請喝咖啡。蜘蛛俠頓時感到滾燙的灼痛像溶化的鐵水緩慢流淌,一股苦澀至芳香的焦糊味,燙傷了他的嘴和臉和鼻子和北京的藍天,彌漫到他的耳根、臉頰、胸腹、肚子和對北京藍天的夢想,從他的大腿穿襠流出。鱷魚的盛情汁液,像一根來自叢林的直腸,不經身體的過濾和剪輯,現場直播排泄。
一股尿液般的模糊腥臊,蘊含濃烈的日常生活被烤焦的悲涼,漲滿粉飾過的厚德天空。蜘蛛俠襠部奇癢無比,心里自嘲著,甩頭搖掉尿液一般的咖啡,有點要破涕為笑了。他想,我嘗到了咖啡的味道,用五官嘗,用全身去舔,經過襠部,從大腿排泄,操他媽的全給老子沖進下水道……他在頭上鱷魚的笑聲中,像關閉自己的城門一般闔緊雙眼,拴起逃生的吊橋,讓護城河東流去。蜘蛛俠是不是再想喝一杯呢?或者是本能地想向上致謝,跟請他喝咖啡的咸水鱷握手言和,和諧掉所有溝壑。
然而,蜘蛛俠只要稍微使勁往上一躍,稀稀拉拉得像一口和風吹散的一朵云絮,向北京的藍天踮踮腳尖此致敬禮,就能一把攥住那只端咖啡杯的爪子,那只無辜的鐵瓷咖啡杯就會發愣。在巨大的玻璃幕墻掠過時,蜘蛛俠像滑翔在冰面上的冰刀,聽到森林般的玻璃幕墻一路痛快尖叫。一路尖叫到底,到底。
只是蜘蛛俠一直不知道握過的那只帶著鱗甲的爪,是不是也和自己一同飛落了呢。
不知道。不知道。天空也不想知道!
蜘蛛俠只記得最后一個聲音是兩個清脆的字母,翻譯過來就是:“哈羅?!?/p>
是穿越空中花園熱帶雨林的梅花鹿蹄聲,雨點一樣撫摸春天的臉龐,春天紅著裙裾般的臉龐,飄搖逃逸。他記起河水未經染指的童年,在風吹稻花香兩岸的小河,他們幾個玩伴下河鳧水,捉魚摸螺,撈蝦釣蟹,玩得最心跳的,是鉆木薯地辣椒地番薯地捉蟋蟀,他就是在捉蟋蟀的夜晚捉了小芳的手。有一年暑假,他們幾個鉆西瓜地捉蟋蟀,被西瓜地主人的一條黃狗攆,落在最后的小芳給咬了一口左小腿,傷口像新月的月牙形。他回過頭,用半截火磚拍向狗頭。他現在是長大的蜘蛛俠,他可以用初戀換作母蜘蛛小芳的口糧。但每年他都落空,小芳不僅無意把蛛網編織到他的角落,還從不回村過年。更令村里人眼紅的是,小芳一年接一年地把家里人接出村子,丟荒故園和他的希望。大年初六外出打工,獨自挪出村子,徜徉在失意的小河邊,他都在自嘲中分辨,有哪一聲幽怨會為自己發出,融化在快要斷流的河水里。他的焦渴,快要把河床擰干了。他知道自己和河流,都會像后來的烏拉,在奔赴大海的途中干死。
然而,他做夢也想不到,家鄉渾濁小河幽怨的歌聲,突然會讓他在北京的半空中聽到,給國際大都市鱗次櫛比的樓群海選之后,歌聲清澈起來,流動起來,像云雀一樣飛起來。他汗如雨下,似乎要把家鄉那條行將枯竭的小河滋潤,讓小河無論拐多少個彎,都能流到他所在的城市,流進三層地下室,流成地下河,帶上早夭的烏拉,再奔流到半空中,流成一條天上的河,像他每天緊綁腰間的安全帶,與他骨肉相連、血脈相通。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看見了復活的烏拉,從地下升天。摩天大樓原來是巨大的豎井,堅如磐石的石膏礦一百年也不會坍陷,但就是給烏拉坍陷了一個早上。他攥出一手冷汗。他發現自己所攥的手并沒有隨自己落地,粉碎的只是那只替身鐵瓷咖啡杯,響徹大北京,叫醒CBD,轟動三里屯。蜘蛛俠一直這樣后怕地臆想。但他分明是聽到夜鶯悅耳的歌聲,甚至在握過咸水鱷的爪時,親眼目睹她的春風蕩漾裙裾飄逸,慌張的紅裙帶還一掃而過,像描紅的雙唇,叫出了蝙蝠的驚叫,他甚至匍匐著看見她真空的裙底帝都風光。這一剎那,他因為地心霎時增大吸引力,急線直下,像火車從斷橋轟然墜落。他通過緊攥那只探出樓外利爪控制的身體,突然就被他蜘蛛俠抽拉出來,而抽拉出來的卻是一條斑斕的巨蚺。巨蚺惶恐之際,紅裙帶伸出援手,她蹲下來,露出了后腳趾的蹼,左小腿上,是一個月牙形的狗咬疤痕。在她還沒有從鱷變成蟒或別的神獸之前,蜘蛛俠與她發出巨大的呼喊。
蜘蛛俠拉下的只是一張蟒皮,像給自己清潔過的北京藍天落幕。
三里屯的夜幕裝殮大地時,他把工頭那臺靠噪音才能叫醒的電動車停在大廈門口。紅裙裾飄了出來。
你不是在等我吧?她自信地問。
他笑笑,滿頭大汗。
她甜甜一笑,說我要去秀水。他回頭看了看電動車的后座,用手掌拭了拭,盯著她裸露的小腿說我送你一程。
謝謝。你請回吧。她朝他晃了晃小手掌,她的小手掌劃過無數的霓虹燈,變得光怪陸離。但她的小腿光潔如玉。
蜘蛛俠看見她疾步閃過自己的眼前,像輕薄圓潤的楊樹葉,在夜風中如月光招搖。蹬著高跟鞋的她,碎步向大廈地下停車場走去。紅裙子裹著她的小屁股,像一枚熟稔的妃子笑荔枝。
蜘蛛俠想哪怕做她的荔枝樹呢,哪怕嫁接呢,哪怕一生只掛一顆妃子笑呢。
她已走到剛駛出地下停車場的一輛大奔前,楊柳一樣彎腰,拉開車門,像妃子笑一樣笑進了夜色璀璨的荔枝林。
蜘蛛俠的老家是妃子笑的老家。他看見大奔和自己擦肩而過,面容粗糙的中年男子打回了海藍色領帶,但只有蜘蛛俠能發現,他的雙爪摟著方向盤,人頭咸水鱷身巨蚺尾部,還很紳士地隔著車窗,朝蜘蛛俠點點頭。
情急之下的他正要發動電動車追上去,告訴紅裙子這個秘密。
喂,起床啦!帥小子,睡成一條大懶蟲啦! 工友的叫聲把蟲吵醒,蟲醒了化成蜘蛛俠。但他感覺自己還纏在夢的繭里,難以突破。
突然,他大叫一聲!只見大汗淋漓的他,抖動著左手,好像要甩掉一塊咬進肉里的烙鐵。他夢里最后捏著的,記得是小芳的手,像捏著一只辣椒地里的蟋蟀,長大了,咬一口,跑掉。他再大叫一聲,原來手掌里捏著的,是一只蟑螂。
責任編輯? ?韋毓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