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子微篇小說三題（微篇小說）

五味子

小榕村坐落于兩山之間通道旁，村中心有一棵經(jīng)歷了百年風雨的大榕樹，這里每天都有許多的故事發(fā)生。

能換一個就好了

一大早，六嫂和八嫂從田里摘回一大把新鮮南瓜苗，就坐在榕樹下撕莖皮。

“小六喜歡吃瓜苗，我弄好了就叫她來拿點回去炒。他們家沒有種，什么都說買，買的哪里有自己摘的新鮮好吃？”六嫂在那里嘀咕。

“是啊。我前兩天還叫小九回來拿玉米去煮呢，但她懶得來，天天帶著小的去打麻將。”八嫂說。

“你說這兩姐妹的孩子能換一個就好了，皆大歡喜，但是偏偏那樣。”六嫂又提起孩子的事情。

六嫂和八嫂年紀都不大，四五十歲，是妯娌，兩家房子隔著一條巷子。小六和小九是堂姐妹，相差四歲，都是同一年出嫁的，只是小六二十一歲，小九十七歲。一晃四五年過去了，兩姐妹一口氣連生了三個娃。只是小六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兒，小九則一連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很想生個兒子，一個很想生個女兒。

“不懂最小的交了多少超生罰款，問她也不說，就說不多，現(xiàn)在超生都是交一點就可以了，上戶口也不受限。不像我們當年，為了超生躲罰款東躲西藏，攢了好多年的錢才把超生罰款交上，挺起胸膛做人。”六嫂說著，又把一根瓜苗撕好了放回菜籃里。

“我也懶得問她，應該不多。現(xiàn)在大家生活好了，也不在乎這點罰款。而且現(xiàn)在國家不是放開二孩，鼓勵多生嗎？聽說很多城里人不愿意生，人口增長少。”八嫂一手拿著瓜苗，一手拍打叮在腳上的花蚊子。

“不多也是錢啊。罰款不多，以后養(yǎng)孩子的錢多啊，吃穿住行都要念書更花錢，三個孩子就是三份錢。現(xiàn)在孩子小用得少，長大就累了。”六嫂想著自己養(yǎng)大三個孩子的不容易。

“我說叫小九把小兒子給一個沒有孩子的親戚養(yǎng)算了，別人家境又好，肯定會對孩子好。三個兒子負擔太重了，長大了要結婚要房子要各種各樣的。但是她不肯，還嫌我多事。”八嫂拿著菜在那里說。

“我也叫小六別生啦，當時懷孕三四個月時就知道又是女兒了。但是她說他們能負擔，舍不得，生了這個就不生了。但是你看她那婆婆的嘴臉，生二女兒的時候坐月子都不太理。今年生老三那會兒她更是鼻孔上天了，就幫帶大的。坐月子時老二都是跟著她睡她自己照顧，你說辛苦不辛苦？真沒有見過這樣當婆婆的。”六嫂越說越氣越心疼女兒。

“小九的家婆倒還好，很年輕，比我還年輕兩三年，幾個小的都幫忙帶，就是小六是好吃懶做的人，閑著就去和老頭老太太打麻將。小六懂事又勤快，說話細聲細氣的，她婆婆就是柿餅挑軟的捏。”八嫂在那里唾沫橫飛的。

“生了三個女兒，沒有底氣，忍氣吞聲的。三個女兒，命苦。如果老三是個兒子，就好多了。”六嫂嘆氣。

“你以為三個兒子好啊，還不一樣苦？她說還想生個女兒，我是讓她不要再生了，再生一個，以后有遭她難的時候。”八嫂在那里念叨。

小四老婆在旁邊喊：“寶寶，慢點。”小家伙在騎著小滑板車，這邊那邊地跑。她不好說出口，心想八嬸你管過九妹嗎？讀書不管，懷孕了你還不管，說什么遲早是別人家的嫁就嫁了，有人養(yǎng)就行了。四十歲不到就當外婆了，感覺還挺享受。小六是挺懂事，但是攤上這么個家婆，確實讓人無語，非要生個孫子，一個個孫女出生，是臉色越來越難看。

小四老婆故意笑著說：“那讓他們換一個養(yǎng)啊，反正都是自家親人，省事了。”

“不同意的。”六嫂和八嫂幾乎同時說。六嫂先開口說：“如果她愿意就不會生三女兒了，她說女兒也是人，也是她的命。”八嫂說：“小九說，還想生老四呢，非生個女兒不可。”

小四老婆抱著孩子坐下說：“生多少都養(yǎng)得起的，現(xiàn)在這個社會都不會餓死。”

八婆拄著拐杖在旁邊走過，停了下來。“你們就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他們有他們的活法，你們能幫就幫，其他的讓他們自己決定就好了。”八婆順便坐了下來說，“有兒有女誰都想，但是命里注定。無論是兒是女，你養(yǎng)得好才是好。你看那三婆生了五個兒子，到頭來好不好？大家都嫌棄她，不想養(yǎng)她。誰讓她年輕時對兒子兒媳都不好？又不幫忙他們帶孩子，記恨她呢。現(xiàn)在東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住在老房子里，不懂還能撐多久。”

“你們再看隔壁村王家那個王六，別人生了三個女兒，個個有出息，還很孝順，接他們在城里住，這個女兒住半年，那個女兒家住半年的，聽說還帶他們去很多地方旅游。每年七八月都輪流陪他們兩個回來住一段時間，那樂呵樣，看著都羨慕。我怎么沒有那個命呢？”八婆一臉羨慕地說。

“八婆你可以啦，兒子女兒都孝順，都有重孫了。”八嫂停下手里的菜說，“我也管不了她那么多，三個孩子的媽了還不懂事。兩個人都還是孩子，又養(yǎng)了孩子。她家公公婆婆也辛苦，養(yǎng)兒子養(yǎng)兒媳，現(xiàn)在還要養(yǎng)三個孫子。”

“小六倒是挺懂事的，就是擔心她啊，家里家外都要操心，你看她瘦成什么樣了。你看你家小九吃得白白胖胖的。真是懶人有懶福。哎。”六嫂嘆氣。

小四老婆抬頭看著花花綠綠的榕樹果掛滿枝頭，又低頭看看寶寶在地上玩石頭，想著：現(xiàn)在國家富裕了，不會讓人民餓著。所以在這個時代誰都養(yǎng)得起孩子，但是怎么養(yǎng)、養(yǎng)得如何就全靠父母了。同掛一棵大樹下，果子沒熟誰知道是酸是甜？人生沒有走到頭，誰知道誰笑到最后？

跪不跪

清早，八十多歲的八婆和二伯公坐在榕樹下閑聊。

八婆說：“聽說三嫂病得有點重，她女兒回來看了一下。兒子都是輪著端飯過去而已。一輩子過成這樣，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二伯公：“人啊，應該多積點德，不說對旁人，最起碼對兒孫要好點，臨了才會多幾個人看一眼，走后能多燒幾炷香。”

“小七嫂前幾天還在我那聊天，說起三十年前的事情，還是有點酸酸的。那一跪，真的是把婆婆和兒媳間的那點情分給跪斷了。當年的那個事情你好像也在場，記得吧？”

“記得，哎，那時也是窮，不然不會鬧成那樣。不就拿點油炒個菜，沒有先問過她嗎？至于對著兒媳破口大罵，最后還對著兒媳跪在那里又是哭又是喊又是鬧的，好像就跪在廚房門口。弄得大家都去勸，街坊四鄰全都驚動了。”

八婆回憶著那年的情景，轉眼三十年了。那時小七嫂的孩子才滿周歲吧，她看著家婆跪著也不知道怎么辦，和小孩一起哭得稀里嘩啦，喊著說：“你跪我干什么？我給你跪下還不行嗎？”最后小七嫂對著三婆那里跪著，孩子一直在旁邊哭。聞聲趕來，八婆和其他幾個怎么勸都沒有用，只好先把孩子抱走。后面還是村長來了，對她們一頓罵：“多大的事情，你們不嫌丟人啊，老的沒有老的樣，小的又不懂事，都給我起來。”后來小七嫂的媽媽知道這個事情，特地來了一趟，又心疼又氣憤地對她說：“長輩跪小輩是會折壽的，她跪你就是不盼你好呢。做得那么過分，以后她走了，你不要跪她，也不要戴孝，我給你買大紅的衣服穿。”

“那件事情后兩婆媳三五年不說一句話。那時也是小七嫂最辛苦的幾年，兩個孩子小沒有人幫忙帶，又想多干點活賺點錢補貼家里，天天背著小的孩子去干活，大的讓隔壁幫忙帶一下。窮啊，為了點點事情爭吵，拌拌嘴吵吵架是正常的，一個屋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但是那次三嫂是真的過分了，也太傷人了。”八婆在那里嘆息。

二伯公看著前面的路說：“哪有過不了的坎？哪個不用兒孫養(yǎng)？哪個不用別人埋？千錯萬錯，但是她懷胎十月生養(yǎng)了七個兒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后來生活好了，八婆年紀也大了做不了事情了，小七家還不是和兄弟家一起輪著養(yǎng)？都十幾年了吧，她也不敢再嗆小輩了。至于人走了，跪不跪也計較不到了。”

“家窮是非多。要是事情發(fā)生在現(xiàn)在，誰會在意？別說兩勺油了，兩桶油都懶得爭辯，更別說鬧得沒臉沒皮的。現(xiàn)在跟以前比，真的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八婆看著一排排兩三層嶄新的樓房，還有那幾十年沒有翻修、明顯破敗的祠堂說，“那天我對小七嫂說，生前對她好才是好，走了后跪不跪她又不知道。以前是她不對，也被人指指點點了幾十年。如果到時你不跪，就是你不對了。”

“黃土都埋到嘴巴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二伯公說著起了身，微駝的背，右手拄著一根拐杖，幾乎掉完發(fā)的頭在陽光下特別光亮，慢慢地一步步走回家了。

五保戶的新房

傍晚，五保戶老鐵坐在榕樹下抽煙，他的新房子準備建好了，一分錢沒有花，想著怎么也裝修一下再去住。以前看見村里那家貧困戶拆舊房建新房得了政府補助，建了一層四室的樓房，老鐵心里不平衡，和村干部嘟囔了一年：“我也窮也沒有地方住，怎么不給我補助建房？”

現(xiàn)在輪到自己了，而且都不用自己掏錢，那戶拆舊建新的人家還要花好幾萬呢，老鐵想著心里美滋滋的。看見二牛經(jīng)過，叫喊著他說，“急什么，晚上又不開工干活，坐下來抽支煙。”

二牛停下電車，接過煙點起來吸一口，說，“你那房子怎么樣？”

“快了，我想裝修一下，政府幫忙建的不是毛坯房嗎？有門有窗，我想拿點自己攢下的錢，裝修一下，刮白和鋪個地板磚，你說可以嗎？不違反政策吧？”

“應該可以的，我明天也幫你問問服務我們村的干部。”

“聽說隔壁村那個王傻子政府給蓋好了房也不住，還東竄西竄的，住別人家屋檐下或是祠堂里。”

“他一天到晚瘋瘋傻傻的，還懶，又不舍得花錢，買張床的錢都不掏。到處撿破爛撿吃的。”

“我才不像他，我又不傻。是五保戶都得免費建房嗎？”

“農村五保戶一般都沒有什么錢，自己建不起房子。免費給五保戶建房子，這是國家的扶貧舉措之一。每個村的五保戶不多，但是整個鎮(zhèn)的加起來也不少啊，是分批來的，我們村兩個，你的是第一批，五叔公是第二批，要到明年才建吧。”

二牛心里想著，老鐵伯公和五叔公，村里的兩個老光棍，一個七十多，一個近六十，年輕時也外出打工或是在家種點田地，也有點小錢，就是賺的錢全被那些媒婆和“野女人”騙光了。賺點又被騙點，年復一年，沒有攢下錢。到五六十了，還沒有能娶個女人回來安個家，也就死心了。平時靠種點地打點零工，領點補貼，但是一個愛抽煙，一個好喝兩杯，這一年年日子過得就那樣——不愁吃穿，但是住在八十年代建的老房子里，想要獨立建房子就有點難了。

“老五那也能起，大家不反對啊？前些年村里集資修路，你跳出來說不讓修，說是路沒有到他家，修的話要單獨給他家修一條。”

“他是符合政府扶持的條件的。你和他半斤八兩，你得罪的人少啊？但是有誰反對你需要扶持了？但是他當年反對修路，沒有出錢的事情，大家也記得。現(xiàn)在他準備選的起房子的地方正好在路邊一點，有幾個人還說到時不讓他走，他當時沒有出錢。”

“就是啊，他以前不是說不走這條路嗎？讓他飛過去。”

“講的都是氣話，你還天天坐著看他不讓他走啊，那么老的人了！我們幾個村負責人商量了，到時讓他補回當年的人頭費就可以了。過年在祠堂開全體人員會議時當面交。”

“現(xiàn)在補交能一樣嗎？”老鐵算了一下，“要加倍交。”

“你慢慢算，我懶得和你扯那么多。”二牛騎上電車準備要走。

“我還想問一下，為什么前年那個六子家起的是四房，我們五保戶才是一房一廳？都是貧困戶，有點不公平。”

“你們怎么比？你是五保戶，你一個人，別人家五口人，而且他老婆是精神病患者。還有別人是拆危舊的老房子建新房子，你的政策不一樣。而且政府這個政策沒有讓你花一分錢，裝修的另外說哈，你就該感謝黨和政府了。你算一下，你是不是賺了。你和五叔公的是一樣的，放心吧。”

“那是，現(xiàn)在政府看得見我們這些窮人了。走吧。”老鐵心里盤算著，六子家就算沒有政府幫助，過幾年他兩個兒女大了賺錢了，也一樣能起新房子，只是提前幾年過好日子而已。自己和老五就不一樣了，要不是政府扶持，哪天老房子塌了自己連窩著的地方都沒有了，還不得像王傻子那樣睡別人屋檐下？老鐵越想越覺得應該知足，準備再溜達過去看看就差安裝門和窗的新房子。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