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節散記

黃淑嫻

三月初七，是那告村的“會客節”，正逢假期，南寧那告村里聚會來。正好可以放松工作當中那顆疲憊的心。并且一路同行的還有廣西兩位知名作家：潘榮才、何培嵩，還有明天學校創始人羅世敏先生。那可真是赴一場文化的盛宴了。

一入村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寬闊的水塘，時逢谷雨季節，剛下過幾場谷雨，微風細雨把水塘邊的茂林修竹和坡上坡下錯落有致鋪陳開的青磚瓦房沖洗一新，空氣里濕氣氤氳，濃郁的霧氣升騰而上，隨意散落在山坡的青磚黛瓦民居古宅像籠著一層輕紗。翠竹秀幕，青磚黛瓦，綠水田疇，有一種江南水墨畫的美。沒想到在南寧的郊區還有如此有韻味的古村。一直以為詩意離我們很遠，一直以為到不了的都叫遠方，原來用心去感受生活，用心去經歷生活，這就是詩意！

水塘邊人影綽綽，走親訪友，相談甚歡。同來相聚是舊友，風景依稀似去年。去年的三月，潘作家、何作家和我曾來過，屬重游了。大家一路慢踱，繞過了那一口水塘，見到了去年的那棵老榕樹。那棵古榕還是那么枝繁葉茂，靜謐中見證村子從過去走到現在，去向未來。穿過青磚鋪成的小巷，綠苔從墻邊向四處漫溯，錯落的老宅在暮色煙光斜陽里，仿佛穿越時光的門，回到如煙的過往中。大門處，“武魁”的門匾刻痕斑斑，每一條印跡似乎有一個久遠的故事。覃家主人把覃氏古宅的故事向我們娓娓鋪陳開：覃氏老宅群始建于清乾隆至嘉慶年間，距今已經有兩百多年的歷史，現存三十九棟庭院，一百多間房，為最有規模的覃氏老宅，是覃氏兄弟考取功名后所建。宅子都是用青磚和青瓦搭建而成。屋頂的青瓦鋪設有燕尾檐，同時設計了滴水瓦。滴水瓦瓦面上雕刻有精美的龍，分隔滴水瓦的檐面則雕刻了鬼面，用以辟邪，墻面上有精心修筑的梅花窗。

踏進覃氏大宅，一切喧囂紛擾擱置門外。在梅花窗前停駐，思緒飄回那個久遠的年代，眼光中依稀看到古宅里的她在精美的梅花窗前駐守。窗外疏雨飄飛，幾上清茶淡淡。雨水順著滴水瓦滴落，在窗前落成一副美麗的水簾，她淡淡的憂傷在水簾后忽明忽滅。如今梅花窗依舊，卻不見當年舊主人。

再往里走，“冠冕六堂”牌匾龍飛鳳舞地逼近眼前。“冠冕六堂”是何意？查了百度百科，查到“冠冕”指古代帝王、官吏的帽子。“六堂”是國子監位于辟雍左右兩側的三十三間房，合稱為六堂，分別為率性堂、誠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義堂、廣業堂，是貢生、監生們的教室。國子監可是元、明、清三朝設立的最高學府和教育行政管理機構，“六堂”是貢生、監生們的教室。覃氏兄弟覃知三、覃獻渝參加科舉考試以優異的成績作為太學生、貢生，升入當時的最高學府京師的國子監讀書，貢生在科舉時代是以人才貢獻給皇帝的。覃氏兄弟“冠冕六堂”那相當于考上現在的清華北大呀！為了能沾一沾“冠冕六堂”的書香之氣，大家爭相在牌匾前或合影或獨照。再往里走果然看到了“貢元”的牌匾。“貢元”就是對貢生的尊稱。想當年覃氏兄弟考取貢元后，是如何的意氣風發、風流倜儻，在自己的家鄉建家立業，成為族人勤勉治學的榜樣和標桿。這種濃厚的讀書風氣，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族人。

我對青磚古宅有著一份特殊而深厚的感情，每次看到青磚古宅，總能引發一段模糊而久遠的童年記憶。行走在覃家的大宅里，前塵風物牽動思緒，那些逐漸飄遠的影像又浮現眼前，那是小時候在外公家的一段古宅生活記憶。外公家在左江邊上的揚美古鎮，那里清一色的明清古宅，那座青磚古宅就坐落在揚美古鎮最繁華的金馬街三角地帶，又大又長的青石板光滑可鑒，是小時候我們“跳房子”游戲的最佳場所。外公家的青磚古宅承載著我逐漸消散在時間長河中最美好的記憶。而今天，覃家大院保留堪稱完美的無處不在的青瓦房群落。這個廣西著名人文景觀“美麗南方”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瞬間就勾起和喚醒了我變得模糊了的童年記憶……

古宅的右邊是土改工作隊田漢、安娥、艾青、陸地等人的辦公場所，屬覃氏大宅一部分。我們一行跨進田漢舊居，舊居是一個青磚瓦房，是覃氏古宅的其中一部分，三面有矮墻圍著，中間是一小庭院，大廳外門上兩邊掛著已經風干的玉米串，屋內窗欞、門楣斑斑駁駁，留有歲月的痕跡，一張八仙臺靜默著，告訴人們時光的流逝。繞過一塊古老的屏風，進到舊居的展覽參觀室，何作家帶著滿臉笑意與潘作家模模糊糊談著田漢的一些事跡，我在旁細細地聽著，加上木板墻上的老照片，許多歷史的影像倒帶式地回放。忽一人呼：“潘作家，快來看！陸地的相片在這呢！”陸地曾任廣西壯族自治區文聯黨組書記、文聯主席、作協主席。作品有《美麗的南方》《故人》等。想當年，潘作家廣西師范學院（現在的廣西師范大學）畢業，可是陸地親自點名要求潘作家到《廣西文學》任編輯的，潘榮才作家同時又是《陸地傳》的作者。潘作家和陸地的情意之濃、緣分之深不言而喻。潘作家帶上我走近細看，在我耳邊訴說著他和陸地之間的故事：“……就讓這張相片把你帶到美麗的南方吧，這就是《美麗南方》這本書題目的來源……”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聽潘作家和我講陸地的故事了，今年又逢陸地誕辰一百周年，如今在“美麗的南方”談《美麗南方》，更比平時有了一種身臨其境的現場感，追憶與回味的愜意感。

舊居內有田漢的介紹。田漢，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詞作者，創作出了很多著名的作品，話劇有《風云兒女》《關漢卿》《白蛇傳》。今年適逢田漢先生的一百二十周年誕辰。在田漢舊居中，我看到了他的介紹，他不僅是成就卓著的劇作家、歌詞作家和詩人，也是中國話劇運動的重要奠基人、戲曲改革的開拓者，被黨和人民譽為杰出的“時代歌手”“文化巨人”和“人民藝術家”，在國內外享有很高聲譽。

從舊居的文字介紹中，田漢曾經在那告村的這個小院里居住了兩年，在那告村開展土改工作，還把土改的政策編成山歌讓老百姓來唱。遙想當年，在這青磚黛瓦的庭院里，田漢先生架著眼鏡，踱步于庭院中的青磚路上，冥思苦想，為《農民見青天》的劇本構思劇情，組織村民們演出。

曾經的過往隨著時間的車輪消散已遠，但耳畔依然響起《義勇軍進行曲》那令人熱血沸騰、激越昂揚、催人奮起的鏗鏘旋律。曾經的艱苦歲月印跡與坡頂宅內正在進行的喜慶、歡樂的會客節交相輝映，無不在告訴我們：今天我們的安寧、祥和都是先驅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田漢先生已逝，但不朽的靈魂在這里永不落幕。

村里的會客節依舊如火如荼。“會客！會客！”會客節的重點就在“會客”兩個字上。村里人總是那么好客！誰家客人來得最多，誰家來的客人身份尊貴總是村里人值得自豪的事以及茶余飯后談論的話題。這時間里，青磚黛瓦的小村里人流不斷，各家親友紛至沓來。我們一行參觀完古宅和舊居后，也開始了此行主題，參加覃家會客節來了。農家土菜總是別有一般滋味。覃家大哥記得去年自己的承諾，給大家送上了左江的河魚，左江水的清澈，養出了肉質細嫩的左江河魚。油炸河魚，通體金黃，連骨頭都煎得酥脆，那叫一個香。大家吃得不亦樂乎，同行潘作家連吃幾條，連連稱贊。不時還有幾個后生哥來瞅瞅我們的宴桌，看哪道菜的量少了，該加了，湯又該添上了。覃家幾位兄弟輪番來和親友們天南地北地暢談。一位覃家姑丈拿出一本有點歷史年頭的書卷，翻到其中一頁，和兩位作家談著自己的詩文。這位姑丈想來也是個文化人，今天能和兩位作家暢飲暢談，心中那股崇拜和驕傲可真是不言而喻了。

相聚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天色微黑中，村邊，又多了一眾告別的人群。

日出日落四季更替，歲月豐饒生命輪回。興衰浮沉已然參透，村外江水依舊東流。

南京師范大學酈波教授曾在《品千古最美情詩》書中提到：詩意并不遙遠，詩意可以就是我們正經歷著生活本身，只要有充滿詩意的心境，生活處處都充滿詩意。

如能在內心保留一束光亮，照亮自己的精神世界，在匆忙中，也可以從容不迫地體會生活的詩意。去不了遠方，我們就把詩和遠方帶到我們的身邊。明天讓我帶著詩意的心境投入到繁忙煩瑣的工作當中吧！

責任編輯? ?韋毓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