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宇樂
今天是農歷十五,每個月的十五月亮都很圓、很大。今晚也不例外,不過被云層遮住了大半。我坐在屋頂上抽煙,眼神越過大片樹林望向幾里外煤廠的方向。西邊狼嚎聲不斷,凄慘,又憤怒。我向旁邊靠了靠,那兒放著我的雙管獵槍。
我叫阿松,是個獵人,我知道狼群為什么這么憤怒。去年有個地質考察隊在森林西邊發現了煤礦資源,過了不久,就有一個姓王的老板在那塊地建了個煤廠。你建煤廠,我沒意見,頂多是有點吵,反倒還能把那邊的野兔、野豬啊趕過來。可狼就有意見了,因為建廠的地方是原先的狼窩。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個晚上,一群一群的人駕駛著巨型推土機碾過土地,發現有狼立即用火焰噴射機對準它的腦袋。狼群四下逃散,不知有多少狼崽死在巨輪下。于是煤廠就這樣建起來了,建在無數小狼的亡魂上。
我是獵人,我也打狼,但我對他們這樣肆意獵殺狼群還是憤慨。
我爬下屋頂,遠方的狼嚎仍此起彼伏,快一年了,從來沒消停過。
“小兔崽子,你往哪跑!”我端起獵槍朝一只野兔開了一槍,但空了。野兔就是野兔,受了驚跑得比誰都快。已經快到極限距離了,再不開槍野兔就會跑出獵槍的射擊范圍。我定了定槍身,微抬槍口,一聲槍響后,二十米外一團灰毛茸球模樣的東西應聲倒下。我長呼一口氣,重新裝彈,走近才發現那只野兔還在抽搐,子彈只是打中了它兩條后腿。我拎起野兔,心想今晚晚飯有著落了。
倏地,身旁的草叢發出一陣窸窣聲。我扔掉了野兔,后撤的同時持槍瞄準草叢。半躬著身子,右腿準備發力,一旦是狼或者其他大型肉食性動物,那么我可以在開槍的同時向側前方翻滾,以避免對方撲擊。
聲音越來越大,我額前滲出細微的汗珠。出人意料地,草叢中伸出一只手,人的手,慢慢地,手臂、腦袋、身體全都出來了。那人是爬出來的,隨后他站了起來,臉色蒼白。我依舊沒有放下獵槍。他蓬頭垢面、眼神空洞,穿著煤廠的工作服,卻打著赤腳,嘴邊和手上還留有血跡,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毛發旺盛,讓他看上去更像只猴子,一只剛獵殺過什么東西的肉食性猴子。
太可疑了。我活動了一下手指,重新將食指和中指按在扳機上。“你是誰?在這里做什么?”我緊盯著他,警惕地對峙著。“我……迷路了。煤廠……哪里……怎么去?”他回答得有氣無力,語言有點含糊。我拿槍指了指東邊那條路,依舊盯著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睛仿佛沒有瞳孔一般,黑漆漆一片,連他把視線對焦在哪都不知道。他朝那條路走了,步履蹣跚。
等那人走到了幾百米開外,我才放下獵槍。這個人很有問題,單是他身上的血跡就很可疑,總不可能是他爬越草叢時刮傷的吧?
我拎起掉在地上的野兔,準備回家,看向那人的方向——他不見了。一滴冷汗從我的臉上滑過,我擦了擦汗,轉身回家。
我在自己的獵人小屋給野兔剝皮,腦子里不自覺地想起今天遇到的那個可疑的人,他為什么會從草叢里爬出來?是在躲避什么嗎?嘴邊、手上為何會有血跡?又為什么連鞋都沒穿?……這些疑問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而且根本沒有一點頭緒。
突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我下意識地摸向獵槍,門外卻傳來王老板的聲音:“阿松吶,你在家嗎?”
我重新放下獵槍跑去開門,門外那張油光滿面的臉是王老板沒錯。
“王老板,今兒怎么有閑情逸致到我這兒來啊?”我瞥向王老板,他手上還提著兩瓶酒。王老板堆出笑臉,晃了晃酒瓶:“來找你喝兩口。”
整個下午,我都在聽王老板說著外面的事,畢竟我只是個獵人,也十多年沒出過這片森林了。王老板坐在我精心打造的松木椅上,蹺著二郎腿,夸夸其談,而我在一旁宰兔。
一鍋爆炒兔肉上桌,王老板先動了筷子:“那我就不客……”“別急。”我擋住王老板的筷子,右手端起酒杯,“先干一杯。”王老板顯得有點尷尬,舉杯和我碰了一下。
“那,王老板這次來,究竟是啥事兒?”
王老板夾起幾塊兔肉放進嘴里,嚼了嚼,露出贊許的神情。“我們煤廠有個員工失蹤了。”他放下筷子,看著我的眼睛,一臉嚴肅,“而且我們在礦廠附近找到了那人的鞋……還有血跡和狼的毛發。”
我突然想到今天遇到的那個怪人,也穿著煤廠的衣服,難道說……
王老板抿了一口酒,繼續說:“阿松吶,我這次來就是想請你幫幫忙,我覺得他應該是被殺了。”“為什么狼會突然襲擊員工呢?”我問道。王老板搖搖頭說:“不知道。”
“好,我就幫王老板這個忙,在森林里多留意著。”
沒過一會兒,王老板打了個嗝,搖晃著站起身,拍了拍我肩膀,囑咐道:“有事就打我電話。”
我望望桌上的骨頭,又望向西邊的森林,陷入了沉思。
兩天過去了。
這兩天我一直在森林里轉悠,企圖找到狼的些許蹤跡,可是一無所獲。我爬上屋頂,點燃一支煙,月亮大得驚人,漫天繁星也亮得異常。
一聲電話鈴聲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阿松!你在哪兒?”王老板急切道,“我們被狼包圍了,廠子外面全是狼!”我心里一驚,沒想到狼群居然會主動包圍煤場。
“先報警,我馬上過去。”說罷,我掛斷電話,翻下屋頂。這里距離煤廠大約七里路,等我趕過去,警察也應該到了,希望王老板可以撐住。我麻利地給槍上好膛,自言自語,“阿松啊阿松,今晚可不好過呀。”
果然不出我所料,等我到達時,警察已經先行控制住了局面,密集的警笛聲雖然對狼群具有震懾作用,但也只不過讓它們撤到了不遠處的小山丘。一雙雙幽綠的眼睛,仍緊緊盯著煤廠。
煤廠里并沒有多少工人,看上去警察都比員工多,可就是不見了王老板。
我摸出手機,撥通了王老板的電話:“王老板,你現在在哪?這邊已經基本穩定了。”電話那邊傳來王老板顫顫巍巍的聲音:“我,我在西邊的公司大樓,周圍還有好多狼……”我望向西邊,幾聲狼嚎傳來。“王老板撐住,我馬上過去!”
和警察人員說明了情況,我和十幾名警察以及幾名員工奔向大樓。
大樓周圍其實并沒有多少狼,一見著人來了,幾只狼就迅速跑開了。樓下大門緊鎖,我用力敲了幾次,門終于打開了,王老板一屁股坐倒在門邊,滿頭大汗。
“王老板,這究竟是……”我的話還沒說完,身旁忽響起另一個聲音:“王老板……”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可我一時卻記不起來。說話的是一名員工,我以前好像在哪見過。
“等會……讓我歇一會……”王老板有氣無力地說,大概是沒有緩過勁來。說話的那個員工卻直直地朝王老板走去,突然,我看到他沒有穿鞋。沒有穿鞋……
恐懼在我心中炸開,我還沒來得及抬起槍口,那人已經撲向了王老板。霎時,他的腦袋上毛發叢生,只一眨眼的工夫變便成了一顆狼的頭顱!
王老板甚至來不及慘叫一聲,因為在王老板張口的瞬間,它已經咬去了王老板大半個頸部,氣管直接被撕裂。按下扳機的那一刻,我才反應過來:那是狼人!
聽到槍響后,警察們也紛紛反應過來,先是大驚,然后沒命地拿槍掃射。狼人依舊趴在往老板身上撕扯,即使中彈無數,仍不顧一切。不遠處狼嚎聲起伏,或許在助陣,或許在默哀,卻沒有一只狼沖過來。
一個月后,煤廠陸陸續續地開始了拆除工作,原先偌大的煤廠將被夷為平地,最后種上樹木,回歸森林。
據說,法醫從王老板與狼人的尸體中拾出了整整十斤彈頭,警察封鎖了這次事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而那具狼人尸體被送往某研究所,王老板的尸骸埋在他的故鄉。
我仍舊在森林里做一名獵人,森林里除了煤廠被拆除了以外,唯一改變的,就是西邊不再響起狼群連綿不絕的嚎叫聲了。
責任編輯? 寧炳南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