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雙眼睛盯著你

陳希榮

讓我們先從四年前說起。

楊衡副局長把徐經理送出辦公室門，回來收拾桌面準備回家，忽然發現文件下面壓著一張銀行卡。怎么回事，是誰的銀行卡丟在這里？正疑惑間，手機“嗡”地一聲響，楊衡副局長撥弄點開，令他大吃一驚：楊局，桌上有個卡，一點小意思，請你笑納。密碼666888。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楊衡副局長甚為緊張，心跳加快，拿卡的手也哆嗦不止。他急忙撥徐經理電話，“月亮之上”的高亢歌聲傳過來，一遍又一遍唱個不停，就是不見徐經理接聽。他連著打了三遍，第四遍時對方已關機。雙眼盯著桌面上的銀行卡，楊衡副局長心頭忽然冒出了一個好奇念頭，“一點小意思”到底是多少呢，是四位數還是五位數，甚至更多？不可能太多吧，他一個教育局分管基建的副局長，能有多大權力，徐經理能不權衡？也許就幾百幾千元“禮金”而已，沒什么大驚小怪的。他調任教育局副局長時，徐經理在飯桌上不止一次暗示，他多年包攬全縣各校基建工程，每個環節都會按“潛規則”行事，不會虧待曾幫過他的哥們朋友，這張卡是不是就類似于“排排坐吃果果”的“潛規則”呢？如果他自視清高，鶴立雞群，那他不就是教育局領導圈子里的一個“另類”了嗎？“另類”之人怎么能在教育局站穩腳跟，開展工作？這樣一想，楊衡副局長心中坦然了些，把銀行卡壓在抽屜底層，嘴角露出了一絲漠然冷笑，到底是什么心態什么想法呢？連他自己一時都難以說清楚。

剛出辦公室門，迎面撞見了梁至勝副局長。梁局辦公室在他隔壁，他知道他今天參加縣紀委會議去了，已到下班時間又急急忙忙跑回來干什么？有些昏暗的樓道走廊，他看不清梁局的臉色，卻有種嚴肅緊張的氣氛似一股風撲面而來，他心頭“咯噔”一下，腳步有點慌亂。正欲主動打招呼，不料梁局并未正眼看他，只說“有事”，就急急忙忙擦肩而過。從樓梯下來，楊衡副局長的心還在狂跳，額頭也滲出了一層細密汗珠。

人啊，真是難以捉摸。原先楊衡和梁至勝關系并未如此緊張，但兩件“小事”卻損害了兩人關系。慢慢的，兩人貌合神離，話不投機，直到變友為敵，事事猜忌，互避互防，有時見面連個招呼也不打。

這一夜，楊衡副局長竟然失眠了。他閉上眼睛，徐經理留在辦公室的那張卡就在眼前晃來晃去，像幽靈一樣纏著他誘惑著他，使他煩躁不安，難以決斷。直到窗外有了微弱暗淡的亮光，他才昏昏然入睡。

第二天上班，楊衡副局長從抽屜取出那張卡塞進上衣口袋，他想去ATM機上查一查，徐經理所謂的“小意思”到底是多少？假如是幾千元或上萬元錢，那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剛要出門，突然隔壁梁至勝房間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他急忙反鎖了門，輕手輕腳把臉貼在墻壁上細聽。他如驚弓之鳥，焦慮地在辦公室踱來踱去，最后癱坐在桌前。他總感覺隔壁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那是一雙滿含忌恨、敵意的眼睛，他能放過我嗎？他是不是正在搜羅“證據”找茬整治我？他心里怎么想的我難道不清楚嗎？楊衡副局長雙掌在空中狠狠擊拍了一下，突然站起來，神色異常嚴肅，他毫不遲疑地撥通了徐經理電話……

不久，分管教育的劉興發副縣長找楊衡談話，讓他去省黨校參加為期半年的培訓學習。半年后回來，才知道梁至勝也出外學習了，而教育局舊辦公大樓及地址已經賣給了開發商。教育局大院一片狼藉，顯得混亂不堪，大家忙忙碌碌往馬路對面租借的新樓上搬東西。楊衡感慨：半年時間變故真大呀！

日月交替，光陰荏苒。四年后春季的一天，一條爆炸性消息傳遍縣城：教育局郭成仁局長被檢察機關帶走了！短短一周時間，教育局另一名副局長、基建辦主任、辦公室主任等五人被帶走審查，據說還牽出了幕后大貪官劉興發副縣長。

楊衡副局長呆呆坐在辦公室，心頭五味雜陳，有種說不出的沉重之感。他忽然想到梁至勝，內心涌起一股既悔恨又感激之情愫，他迫切渴望想和梁至勝恢復從前的關系，親密無間交談工作。正此時，手機響了，是梁至勝副局長打過來的，聲音異常激動：“我請客，你過來，清風樓酒店。就我倆，沒其他人！”

清風樓包間，四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像生死離別的摯友重新見面，兩人雙眼都隱隱含著淚花。梁至勝依然有點情緒失控，他顯得無比真誠，說：“楊衡，我今天感謝你，是你救了我！”他說他四年前收到一張徐經理的銀行卡，總感覺隔壁有一雙眼睛盯著我，總覺得你不會放過我，所以我把銀行卡果斷退給了人家。楊衡副局長輕輕“哦”了一聲，也極其真誠地說了三個字：“我也是！”

案件真相大白，是發生在教育系統的一樁受賄貪腐窩案。紀檢部門向縣委領導匯報，說行賄嫌疑人最佩服教育局楊衡、梁至勝兩位副局長，為人正直，不貪不腐，是黨的好干部。過幾天，縣委組織部把楊衡、梁至勝兩位副局長叫去談話，征求教育局新局長人選事宜。先是楊衡表態，極力推薦梁至勝擔任局長之職，自己仍然任副局長。梁至勝卻急了，說楊衡比自己年齡小一歲，工作能力特好，原則性又極強，理應擔任局長一職。兩人互不相讓，都極力推薦對方。事情傳到縣委書記耳里，大為驚嘆：實在少見，難能可貴啊！于是，楊衡、梁至勝“讓官”之事傳遍了縣委大院，成為一段佳話廣為傳播。

經縣委慎重考慮，任梁至勝為教育局局長，楊衡為教育局黨委書記。兩人各司其職，配合默契，短短時間，教育局機關工作作風有了大變樣、精神面貌有了大變樣、黨風廉政建設有了大變樣。

春風吹拂，清風蕩漾，教育局大院的國槐花開得正艷，濃郁的芳香彌漫在天地之間。有天，梁至勝局長對楊衡書記半開玩笑說：“我現在還是希望有一雙眼睛盯著我！”楊衡書記呵呵一笑，說：“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