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殤

馬蘭蓮

黎明，噼噼啪啪的鞭炮響過之后，震天動地的鑼鼓聲，將小城徹底喚醒了。

萬輝也被吵醒了。他看著緊閉著雙眼的慧娟，輕輕地問：慧娟，還沒醒嗎？今天是元宵節(jié)，社火匯演已經(jīng)開始了，我想去陽臺看看。

慧娟醒來有一會了。她睜開眼睛看了看窗戶，又閉上了。她希望這一天，在她眼睛一睜一閉間，迅速跳過去。

萬輝這一說，慧娟趕緊起床，給他穿上衣服，把褲子套在腳上。萬輝緊緊地抱著慧娟的脖子，慧娟給他提好褲子，使勁一拽，把他放在輪椅上。

穿好衣服，萬輝搖著輪椅去了陽臺。陽光照進(jìn)來，有些刺眼，萬輝拉過窗紗，將一半的陽光擋在了窗外。

鑼鼓聲越來越近，萬輝有些興奮，胳膊隨著鼓點(diǎn)，有節(jié)奏地動起來。慧娟端來早餐，讓他趁熱吃。萬輝說：我還不餓，你帶孩子去街上，看看咱村的社火到了沒有。

慧娟說：讓孩子去吧！我陪著你。

萬輝微笑著說：你也去散散心。咱家在三樓，我能看清下面。

萬輝出事三年來，每到元宵節(jié)，家里都是腥風(fēng)血雨，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溫馨。慧娟驚愕地看著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

萬輝從小就很機(jī)敏。十三歲那年，村里組建了社火隊，萬輝瞞著家里人，偷偷報了名。起初，他想打太平鼓，村長考慮到他還是孩子，太平鼓訓(xùn)練強(qiáng)度大、時間長，怕耽誤了他寫寒假作業(yè)，讓他去舞獅。沒想到這小子就是舞獅天才，他一上場，觀眾就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村里的社火，也年年被評為全縣第一名。

光陰在鑼鼓鏗鏘有力的節(jié)奏中悄然流逝，萬輝一天天長大。上大學(xué)時，他兼職，打假期工。可過年的時候，他依然回來參加舞獅表演，從沒間斷過。

參加工作以后，萬輝回去的少了。村里的社火，也沒有當(dāng)初那個熱鬧勁了。

孩子六歲那年，萬輝回老家過年。

剛進(jìn)家門，屁股還沒坐熱，村長就大著嗓門進(jìn)來說：兄弟，可算是盼到你了。這次回來，要給大家露一手。

萬輝招呼村長坐下說：哥，我工作忙，過完年就得走。

我也沒打算留你。只要元宵節(jié)在縣里演一場，把丟失的榮譽(yù)奪回來。村長懇切地看著他。

萬輝想了想說：行，我盡量安排好時間。

元宵節(jié)這天，萬輝來到表演現(xiàn)場。村里的社火排到最后。

該上場了。在一陣鼓聲的召喚下，一頭威武的獅子，張著血盆大口，搖頭擺尾地走上場。它晃了晃腦袋，眨了眨洋溢著神采的眼睛，趾高氣昂地來到一座六米高的鐵塔下。

獅子昂起頭，看了看塔頂，前腿一蹲，后腿一蹬，蹭蹭蹭幾步就爬到塔頂。

塔頂有一個大繡球，獅子站在繡球上滾了一圈。然后，立起來張開嘴，吐出一條寫著給全縣人民拜年的長幅。

人們歡呼起來，獅子晃了晃腦袋，準(zhǔn)備下來。下到第二個橫檔，只聽咔嚓一聲，獅子翻了兩個跟頭栽了下來，后身重重地砸在前身……

從醫(yī)院出來，萬輝站不起來了。他原以為，修養(yǎng)一年半載就會好起來。可是一年過去，病情絲毫沒有好轉(zhuǎn)，萬輝的脾氣越來越大。每年元宵節(jié)，他就大發(fā)雷霆，慧娟和孩子都嚇得不敢出聲。

一晃三年過去。那天，萬輝早早就醒了。他看著熟睡的慧娟，發(fā)現(xiàn)剛?cè)鲱^的慧娟，頭頂有幾根白發(fā)，格外顯眼。萬輝的心被觸動了一下，打這天起，他變了，變得溫和了。

鑼鼓已到樓下。萬輝靠近窗口向下看，一頭獅子正耀武揚(yáng)威地上躥下跳，左翻右滾。它的動作剛勁，神態(tài)多變，表演得活靈活現(xiàn)。

萬輝看著看著，激動得臉上的肌肉都在跳動。他突然搖動著輪椅，去廚房拿起鍋蓋、圍裙，又找到慧娟的絲巾，把它們綁在鍋蓋上，把鍋蓋舉過頭頂，隨著鼓點(diǎn)，在客廳里舞起來。

輪椅轉(zhuǎn)動著，一會碰到沙發(fā)上，一會兒又碰到茶幾，萬輝卻舞得很開心。

慧娟回來，看著萬輝舞獅的樣子，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慧娟，你看我舞得像不像？

慧娟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像，很像。

萬輝笑了，臉上的神情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