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制造業的發展變遷對我國的啟示

陳洪斌

摘要：本文簡要回顧了美國制造業發展變遷歷程，分析了美國制造業衰落的原因，闡述了制造業對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結合我國制造業發展階段及面臨的形勢，提出美國制造業發展變遷對我國的啟示及建議。

關鍵詞：制造業 ?去工業化 ?實體經濟 ?貨幣政策

兩百多年前，美國財政之父亞歷山大·漢密爾頓曾經說過：“與制造業繁榮休戚相關的不僅僅是一個國家的財富，還有這個國家的獨立。”從目前來看，美國制造業的發展并不盡如人意。今年9月，美國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PMI）大幅下滑至47.8%，創2009年6月以來最低水平，顯示美國制造業萎縮加劇。從短期看，美國“再工業化”戰略遏制了美國制造業快速衰落的勢頭;但從長期看，此舉能否從根本上挽救美國制造業仍是個未知數。

當前，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分析美國制造業的發展變遷歷程及其衰落的原因，可以為我國制造業的發展帶來一些啟示。

美國制造業發展變遷歷程回顧

美國是全球制造業強國。20世紀60年代，美國政府決定將勞動密集型和污染嚴重的產業轉移至其他國家，由此開啟了為期四十多年的“去工業化”進程。隨著“去工業化”程度的加深，制造業勞動力占比從1965年的28%降至2018年的8.07%，制造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以及制造業就業人數占總就業人數的比重不斷下降。在此情況下，美國政府仍繼續大力發展高附加值、輕污染的第三產業，虛擬經濟過熱，“產業空心化”問題日益嚴重。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后，美國經濟深陷泥潭，制造業加速衰退，制造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不斷下降，這讓美國開始重新審視“去工業化”戰略的合理性，并逐步認識到制造業轉移、社會資源轉向金融領域是次貸危機爆發的根源。

在上述背景下，美國政府提出一系列“再工業化”戰略，主要聚焦在稅收減免、科技創新、擴大出口、支持中小企業、改革教育體系和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等六個方面，而新能源、新材料和先進制造業等領域則成為政策重點。此后美國形成了復興制造業的三條路徑：一是發展先進制造業;二是通過非常規油氣資源投資帶動下游產業和能源密集型制造業投資;三是引導制造業企業回歸和再投資。

2016年末，美國政府提出“企業回歸”戰略，進一步發展本土制造業。美國政府的主要政策思路體現在以下七個方面：一是實行稅收減免，通過降低企業成本來吸引制造業企業回歸本國;二是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加大對高速鐵路、強弱電網等基礎設施的投資力度，為制造業發展提供良好的基礎設施環境;三是鼓勵科技創新，加大對技術創新及科學研究的資金投入，搶占科技制高點;四是改革教育體制，加強科學、技術、工程、數學方面人才培育和產業工人技能培訓;五是支持中小企業發展，緩解中小企業投融資難題，加大政策扶持力度;六是鼓勵出口，獎勵出口企業，擴大出口規模，有條件地放松對高新技術產品出口的管制;七是調整貿易政策，通過增加關稅來壓制貿易對手，甚至不惜通過“貿易戰”來強行糾正美國的貿易失衡問題，重塑制造業競爭力，營造有利于出口的外部環境。

在上述政策推動下，部分制造業企業從發展中國家回遷美國。根據波士頓咨詢公司的數據，2010—2018年，美國回遷企業數量達到1912家。這些企業回遷帶來了大量的就業機會，但對其他國家的經濟和就業形成了一定壓力。然而，企業回遷仍然沒有改變美國制造業衰落的長期趨勢，美國制造業就業人數占總就業人數的比重仍呈下滑趨勢（見圖1）。美國的兩屆政府曾連續10年強力推行“再工業化”戰略，依然難以扭轉制造業發展的頹勢，其中緣由值得深思。

圖1 美國制造業就業人數占總就業人數的比重

資料來源：Wind

（編者注：1.在左軸上方加“%”;2.將右邊的豎線刪掉;3.去掉圖例）

美國制造業衰落的原因

美國制造業衰落的根本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

一是美國的貨幣政策對其制造業發展形成長期抑制作用。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宏觀經濟周期的不同階段對經濟系統的平穩運行具有不同的影響。在經濟上行階段要解決的是經濟增長問題，這一階段有利于資本形成，也有利于研發投入以及社會財富的快速增長;在經濟下行階段要解決的是效率問題，過剩產能、效率低下部門將被強行擠出，其占用的社會資源得以釋放。而美聯儲利用長期寬松的貨幣政策對沖經濟周期的影響，這種強行調整導致社會經濟過度擴張。一方面，低效產能難以出清，繼續占用社會資源，拉低社會生產率;另一方面，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導致資產泡沫不斷膨脹，金融資產價格上漲，社會資源大量涌入金融領域，使得制造業吸納就業的能力明顯下降。

二是經濟指導理論和國家產業政策誤區開啟了“去工業化”進程。此前，美國經濟學界認為，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美國的產業結構應不斷調整，應從第二產業向第三產業過渡;制造業不屬于知識密集型產業，無法帶來高經濟回報;從工業經濟向服務經濟轉型發展，必須轉移勞動密集型產業。在上述理論指導下，美國大力實施“去工業化”戰略，把大量本國制造業轉移到海外，直接削弱了本國的產業優勢。

三是人口結構變化對制造業產生擠出效應。從全球人口結構看，發展中國家普遍呈現人口年輕化的特征，適合發展制造業，而發達國家普遍呈現人口老齡化、低需求的特征，難以發展制造業。通常來說，人口的基數和年齡結構與一國經濟發展階段直接相關。當經濟處于初級發展階段時，勞動力是最重要的生產力，勞動者就業年齡相對偏低，就業人數較多。當經濟處于發達階段時，隨著勞動者受教育程度提升，勞動者就業年齡偏大，就業人數下降，將影響制造業的發展。

制造業對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

制造業在一國及地區經濟發展中的作用無可替代，其對經濟的推動作用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制造業產生的利潤可以投入研發，促進再生產，形成循環往復的正反饋效應。經濟社會在發展過程中會積累大量自身無法修復的矛盾，在產出能力較低的階段表現為產出不足和通貨膨脹，在產出能力較高的階段則表現為資產泡沫和債務激增。要從根本上解決上述矛盾，并不能通過常規的經濟增長和政策調整實現，而是要通過顛覆性的變革，即工業革命。歷次的工業革命都是基于原有的制造業基礎并圍繞著需求擴張進行的。通過工業革命，不斷提高勞動生產率，優化生產流程，改進生產工藝和技術標準，實現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單純依賴科技創新和資本積累不可能完成工業革命。從理論上看，凱恩斯的乘數理論大致勾勒出制造業促進經濟繁榮的作用過程。凱恩斯認為，制造業升級可以帶動需求擴張和企業利潤增長，推動投資增長，促進生產資料需求擴張，增加產業工人收入，增加消費，最終國民收入的增長會超過投資的增長。

二是制造業可以形成高密度產業集群，并通過不斷的自我強化，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制造業在發展過程中會逐漸形成高密度產業集群，集群內部的管理優勢、成本優勢和技術優勢可以跨產業轉移，從而增加整個產業集群的競爭優勢，促進新產品的研發，形成新的行業，甚至新的產業。

啟示及建議

制造業對我國經濟發展意義重大。我國擁有龐大的市場，構建了多維度的需求體系。產品供給升級的動力主要源于需求端的變化，多維度的需求體系更容易形成顛覆性的創新品類，同時海量需求顯著降低了產品的邊際成本，從而可以形成規模效應。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抓住發達國家“去工業化”這一重要戰略機遇期，承接了大批制造業產業轉移，由此迎來了經濟高速發展期。在此期間，我國產業結構不斷優化升級。目前，我國已發展成為制造業大國。

然而，近年來我國人口紅利逐漸消減，制造業的勞動力成本優勢不斷減弱，制造業仍然面臨嚴峻的外部挑戰。一方面，勞動密集型產業不斷向人工成本更低的新興市場國家遷移;另一方面，歐美國家等相繼實施“再工業化”戰略，讓制造業回歸本土。

為應對上述挑戰，筆者提出以下三點建議：

第一，引導制造業在我國形成梯度遷移。建議在政策層面引導東部沿海地區的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產業向西部欠發達地區遷移，促進國內產業鏈重構，避免這些產業向其他新興市場國家轉移。建議各地區增強競爭意識，加強調研，不斷改進和優化本地區的營商環境，吸引制造業企業投資。

第二，實施減稅降費政策支持制造業發展。減稅降費是比較特殊的一類財政政策，可推動財富流向具有創富能力的企業，助推優質企業持續擴張，為社會創造更多價值。近年來我國減稅降費政策的實施，顯著降低了企業負擔，增強了市場信心。建議我國針對制造業進一步推出稅收優惠政策，應對其他發達經濟體產業回遷政策的影響，同時抵御新興經濟體對我國制造業的低成本誘惑。

第三，繼續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精準滴灌，助力制造業發展。近年來，人民銀行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精準滴灌，支持企業融資，取得了顯著成效。例如引導設立民營企業債券融資支持工具以穩定和促進民營企業債券融資、改革完善市場報價利率（LPR）形成機制有效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等。建議我國繼續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靈活運用貨幣政策工具，為制造業企業提供流動性支持，為制造業的發展創造良好的環境。

本文作者系宏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責任編輯：鹿寧寧 ?印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