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來

陶文瑜書畫作品
話只說出半句,一個趔趄
嘴邊的下半句跌落在地
如同水銀碎裂成眾多小顆粒,熠熠閃光
它們彈起,落下
與空氣摩擦,劃破寧靜
那些調皮的詞語啊,身姿輕盈
在彈起的途中,排列組合成新的語句,
它們篡改了我的意思
它們背叛了前半句
我伸手,想要接住
它們曾經是我的詞語
這些我熟悉的小家伙們
轉瞬間有了新的面孔,陌生而詭秘
它們歡蹦亂跳著派生出新的語意,
時而明朗,時而晦澀
而后它們再次落到地上,迸裂出更多的同伴
彈起時,有了愈加豐富的表情,
小家伙們興奮極了,推推搡搡,嘰嘰喳喳
那景象令人著迷
它們曾經是我的詞語
前半句的背影漸行漸遠
它們和我跟前的它、它、它
都曾經是我的詞語
這么多年來
我們耳鬢廝磨,相互揣摩,勾心斗角
也許我得說點什么
為那遠去的前半句附上一個注解
可是,說什么呢
話語在說出口的一剎那已經有了
它自己的方向
沖動,而且任性
好在小家伙們終于漸漸安靜了下來
躺在地上,呼呼喘氣,意猶未盡
我俯身,一個一個地撿拾起,放進嘴里
連同塵土
我細細咀嚼
咀嚼,伴以閑言碎語
最后咽下去
我的身體離開家鄉后經常睡不著
就算腦子安靜下來,一片空白
它還是緊繃著,像蓄勢待發的弓箭
也像異常警覺易受傷害的小動物
有時候腦子試著給它講講道理
關于健康關于人生關于來日方長
腦子的口吻讓它想起家里的老父親
它略微有些感動,但反應冷淡,
它只是懸浮在語氣和聲調上面
沒有手勢沒有表情的粉飾
道理顯得蒼白而不可信
反正它執意要離腦子而去
它說它受夠了
它說頂多留下個影子放在腦袋下面
從田埂這頭走到那頭
整個下午他已經走了無數個來回
今年的豐收
意味著更多的大白菜爛在地里
兩個月的辛勞爛在地里
持續了更長時間的希望爛在地里
明年還會再種嗎
這碩大水靈的蔬菜
這平凡低賤的蔬菜
農民自言自語
也像在問大地
要不還能種什么呢
種什么都無法預知它們的命運
遍野的大白菜在初冬的田地里鋪陳開來
明年種點什么呢
從田埂這頭走到那頭
他還是沒有收獲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