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婉(安徽農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安徽合肥230036)
作為一個民族審美意識與文化心理的承載符號,文學經典一直是學術研究與教育教學領域關注的顯性問題。20世紀60-80年代,隨著解構主義、女權主義、新歷史主義以及后現代批評等文化思潮的大量涌現,西方學界掀起了重讀經典與經典研究的熱潮。90年代中期以來,經典問題在西方學界的熱烈反響對國內的學術研究產生相當的影響,并在推動國內經典學術研究不斷深入的同時,強化了社會對重讀文學經典的關注。就文學經典的教學而言,經典問題算不上是熱點問題,從某種程度而言,建國以來所確立的文學(語文)教學體系基本上就是圍繞經典文學文本所建構的,無論是中小學課程體系中教材的編寫、教學篇目的選擇,抑或高校漢語言文學專業的人才培養方案乃至教學計劃的設計,都離不開對文學經典的關注,甚至高校針對非中文專業開設的文學通識課程,也都是建立在文學經典的閱讀教學基礎上的。
世紀之交以來的文化衍變格局,無疑是以現代傳媒的廣泛興起最為搶眼。借助電子數字媒介技術的強大支撐,現代傳媒引發的文化實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力度彌散于社會生活乃至個體生命的角角落落。《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2019年2月)顯示,截至2018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已經達到8.29 億人,學生群體占比最高,達到25.4%,在線教育用戶規模年增長率達29.7%,達到20123 萬。可見,在現代傳媒營造的文化語境中,文學經典的閱讀與教學不可避免地與現代傳媒發生了互動,后者憑依自身的技術優勢愈益介入文學經典的傳播過程中,在以自身的審美性征與文化邏輯重塑經典文本的藝術內涵與審美價值的同時,對高校文學經典閱讀與教學的傳統模式也帶來了頗為顯性的影響。因此,如何借助現代傳媒的技術優勢來推動文學經典作品的閱讀與教學,愈益成為當下高校教學改革不可回避的話題。
當然,就文學經典的閱讀教學而言,傳統的教學體例與技術傳媒下的教學創新并非是彼此抵牾、不可共存的,即便就現代傳媒的多元呈現形態而言,影視、網絡、自媒體無疑都是直接介入經典作品閱讀與教學的常態媒介。換言之,當下高校的經典閱讀與教學并非依賴于某一單一的技術媒介,而是諸多現代媒介的合力,媒介融合愈益成為推動經典閱讀教學的常態機制。而也正是這一機制的潛在作用,使得經典文學的教學相對于傳統模式而言更趨復雜,由媒介引發的教學模式變革及其效應探討遂成為當下教學改革需要直面的問題。文章旨在考察媒介融合對經典文學閱讀與教學所產生的作用機制,進而在多媒介交互性平臺推動經典文本閱讀與教學的改革。
以網絡為代表的現代媒介介入高校的課堂教學業已成為當下國內高校課堂教學的普遍事實,多媒體教學硬件也成為高校課堂教學不可或缺的技術條件。基于網絡的教學平臺,高校課堂教學無疑實現了課堂內外、課前課后的有效互動,網絡豐富的文本、數據、影像資源極大地提升了課堂教學的效果,增強了課程教學的審美趣味。其中,最具沖擊力的是圖像、影像等視覺文化對文學傳播方式的影響。當然,以網絡為主導的現代媒介的課堂介入并非制約了傳統媒介在課堂的運用,紙質媒介、影像媒介同樣成為課堂教學的重要資源,從某種程度而言,網絡媒介多數時候可以提供傳統媒介的資源供給。此外,自媒體、校園無線網絡、微信公眾平臺等新興媒介也進駐課堂教學,諸多的媒介交匯構建了一個信息互動的學習平臺。可是,在豐富教學資源與手段的同時,新教學平臺也可能導致課堂教學的無序化,因此,梳理各種技術媒介的主體性征,熟悉其運用于課程教學的優勢,方可有的放矢地組織課堂教學,以實現媒介利用效率的最大化。
首先,文學經典的可視化呈現。曾幾何時我們不再用形象(比如插圖)來闡述和豐富文本,恰恰是生成了一種反向創作和闡釋的模式,以語詞來說明圖像,進而詞語退位于圖像結構中的依附性角色,以至于“我們在觀看圖像,也在制作圖像,并且每天都在利用圖像、破譯圖像、解釋圖像”[1]。羅蘭·巴特把這種變化稱之為“歷史性的轉變”,并認為這一“轉變”是要付出代價的。學界把這種轉變命名為“視覺文化的轉向”。那么,這種轉向對于文學經典教學來說意味著什么呢?“新媒體時代的媒介革命,引起了視覺文化的崛起、讀圖時代的來臨。圖像的轉向成為文化轉向中最為搶眼的景觀,圖像‘帝國主義式’地占領了文化的大片領地。同樣,也占領了文學經典的領地。”[2]作為消費者的學生群體完全有能力通過視覺技術的占有,主動探求尋獲文學經典信息、探索經典作品的意義,并生成閱讀和分享的快樂。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種經由視覺文化、讀圖時代促進的當代文化,充分展示了后現代的特征——圖像取代閱讀,成為獲取文學經典以及人文知識的主要途徑。莎翁戲劇,中國的四大名著的影視化,乃至人文歷史紀錄片,都引起了受眾的極大興趣。甚至于,許多學生在沒有閱讀到紙本文學經典前,就先接受了文學經典改編的影視作品,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一種經由編劇、導演、演員等集體創作之后的、被二次加工過的“文學經典”。這種觀眾接受的“影視經典”,其底本就是普羅大眾廣泛認可的文學經典作品。
其次,文學經典的可聽與音樂融入。文學性是文學作品區別于其他語言行為和藝術作品的最本質之所在,從一定意義上說,文學經典是文學性的物質承載,是其在作品形式上的最佳典范。而在當今的媒介時代,圖像文化借力于現代傳媒的強勢技術支撐影響著文學的生產和發展,使文學經典由原本的紙質作品華麗轉變為可視化產品和音頻產品(如大量的有聲讀物)。特別是音樂的有機融入,強化了文學作品訴諸感官的渲染性力量,充分調動了讀者的情緒投入和情感力度,如近年來熱播的《朗讀者》《見字如面》,以及喜馬拉雅APP 等。正如一位心理學家所言:“為什么當我第一次看見大峽谷、圣馬可廣場和阿爾卑斯山脈的時候,我覺得這些景物在全景電影中更令人震撼?為什么?因為上帝和人類都忘了添加音樂……從某種意義上講,‘音樂能夠擄獲我們’,這一點都不奇怪,它本應如此。一旦你了解這一過程,人們只需搖曳聲波就能打動別人,這似乎相當神奇。”[3]而這也與卡勒的論述不謀而合,“似乎任何文學手段、任何文學結構都可以出現在其它語言中”[4]。在媒介大行其道的時代視域下,文學經典呈現出跨媒介性,文學經典由原本相對單一的文字形式發展為在不同媒介中的轉換性呈現。換言之,在傳播與流傳過程中,文學經典作品所秉持的文學性即使在眾媒時代,在媒介技術廣泛應用的教育領域,仍然洋溢著旺盛的生命活力。
然而,紙媒閱讀是經典文本教學的基本模式。自新中國成立以來,經典文學閱讀與教學的多次改革都是建立在紙質媒介的基礎上的,從教材編寫到課堂教科書的使用,從篇目的選擇到教學效果的考察,紙媒對經典文學文本的限定一以貫之地影響甚至制約著課堂教學的視野。正如當下高校的文學作品選讀教材,其多數時候都是按照文學史兼及文體來編排,盡管在選文之外配有注釋、作者簡介、文本賞析、思考練習等,但選編者的權力意識在整個經典篇目的設計中顯露無遺,學生無法逾越既定的篇目進行展開,課堂教學也只能拘泥于所選篇目進行發揮。由于限于紙媒傳播空間的限制,課堂教學很難借助所選章節來整體性地考量經典文本的全貌。不僅如此,語言閱讀的相對乏味,課堂教學中對學生推理、想象等思維層面的要求,也弱化了學生閱讀經典文本所應具有的審美旨趣。而解決這些教學問題,其突破口無疑是引入現代媒介的技術手段,利用現代媒介無限量的信息資源以及直觀可感的影音技術,彌補紙媒閱讀的不足,有效地彌補了紙媒閱讀與教學的局限性。
在以紙媒為主要傳播載體的教學體例中,經典文學文本的閱讀教學呈現出較為固定的程式,亦即基于教材選定的經典范本,圍繞教材而展開教學過程;以教師教授為主,以學生閱讀文本為輔。這樣的教學模式程序較為固定,重點也較為突出,對教材選定的文本或文本章節講解較為充分。但在課程教學中受制于教材文本空間的規約,課堂教學很難形成發散思維。特別是長篇經典著作,選用的范本多為某一章節,而僅講授某一章節很難實現對整部作品的全景觀照。因此,現代多媒介平臺的運營推動了傳統教學的多元變革,其創新機制體現在以下幾個多維層面:
紙媒承載的語言文本對經典文本人物形象的設計主要是借助語言來完成的,學生對人物形象的解讀更多基于語言層面的理解,進而運用想象、推理、聯想而形構為一定的審美意象。這種審美意象因學生閱讀體驗與生活經歷的差異而迥然有別,更多時候人物形象的意象呈現過于虛浮,這對經典文本的審美接受帶來不利的影響。而現代影像媒介以定格化的表演將人物形象定格呈現,借助特定的人物形象完成了從語言層面的虛擬意象向真實世界的人物影像的過渡。這種影像促進了學生對人物形象的對比分析與深度接受,反向推動學生對文本人物形象的縱深理解。例如,《水滸傳》第三十八回李逵出場,“不多時,(戴宗)引著一個黑凜凜大漢上樓來”。如何才是“黑凜凜”?與“山東及時雨黑宋江”之“黑”有何不同?在與張順水中搏斗時“顯渾身黑肉”“像黑煞天神”,這些外形描寫對于相對缺少生活經驗的學生來說,是很難想象的藝術形象。因此,在教學過程中適當地選擇、加工、提供影視作品的人物形象,可以彌補文本語言文字描寫的朦朧與含蓄所造成的形象虛浮,還可以引導學生朝向某一特征鮮明的人物影像實體,有助于學生概括和歸納人物藝術特點、理解人物形象。
無論是敘事作品,抑或詩歌、散文性的抒情作品,情境書寫無疑是經典文本不可忽視的部分。而情境特別是抒情性作品中的意境,一直是經典文本語言閱讀的難點,很多時候學生的理解與接受是與文本意旨相背離的。而影像、網絡媒介對情境的客觀呈現,降低了經典文本閱讀接受時發生歧義的可能。特別是對抒情作品的體悟,因引入現代媒介技術,使得精神層面的意會轉化為客觀層面的再現,教學效果無疑要好得多。例如,《紅樓夢》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與下四回的“黛玉葬花”有相似的情境,借助影像資料把曹雪芹筆下的“花謝花飛花滿天”“落紅成陣”化成滿屏落花以及樂曲葬花吟,充分運用視聽手段強化學生的直覺感受力,進而把春去花落與人物命運綰合在一處,有效地幫助學生更深刻地理解“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所蘊含的時間、生命、死亡的美學意味。
網絡媒介的設計打破了傳統媒介經典文本閱讀資源的有限性。正如童慶炳先生提出的教材編寫應分為兩部分,“一是經典文本閱讀;二是相關問題概說。如果說前者是‘一斑’,后者則是‘全豹’,兩者相呼相應,取長補短”[5]。網絡鏈接機制的建立,拓展了經典文本的意義空間。借助網絡媒介的力量,課堂教學不僅可以閱讀教材選編的文本,而且還可以借助鏈接來閱讀與選定文本相關的文本,這樣將教學所采用的文學經典文本與鏈接的相關知識文本之間構成多重多邊對話,豐富了教學內容,拓寬了學生的知識眼界。這種發散性的、更尊重個體選擇性的閱讀,提升了學生對經典作家、作品的整體性理解。網絡鏈接既可以是語言文本,也可以是影像、聲音、數據,這種跨文本的閱讀策略在增強學生閱讀趣味的同時,也推動了學生對語言文本的意義認知。
在經典文學文本的閱讀中,情感體驗是推動閱讀深度的重要指標,富有情感的閱讀有助于對文本意義的深度認知。以語言為主要傳播符號的紙媒,其情感設計完全寄托于學生本身。在有限的課堂空間,要想盡早喚起學生對文本的審美體驗與情感認同絕非易事。而影像、網絡媒介的運用,將語言閱讀構建的審美意象轉化為真實的客觀形象,增強了學生對語言閱讀的感性認知。尤其是現代媒介的聲音系統將有聲語言、音響及音樂納入到文本認知中,使得學生的閱讀體驗更真切化、情感化。比如,徐濤朗誦的《再別康橋》,比起語言文本的閱讀,其所帶來的情感體驗自然要深切得多。白居易《與元九書》述及:“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可見,優秀的文學作品都是通過感情、語言、聲律以及意義吸引讀者。而對于教學而言,也應從這四個方面去引導學生學習和感悟經典文本的魅力。所以說,有效利用多媒介平臺,可以使得現代教學更自如地調動各種技術手段和教學手段,在立足文本的基礎上強化文學作品的感染力,觸動并激發學生內心深處的情感,幫助學生形成審美自覺意識。
在孔子“興觀群怨”的文學功能說中,“群”亦即文學交流總是拘泥于一定的時空限制。對課堂教學而言,這種交流多數時候只能在客觀的課堂空間展開。而自媒體的普及改變了學生閱讀感知的互動模式,即學生可以運用自媒體或網絡平臺,在微博、微信公眾號、各種文學網站進行閱讀交流。網絡層面的互動不僅有助于糾偏學生對經典文本意義的誤讀,而且也深化了學生對文本意義的感知,提升了學生深度閱讀的興趣。從某種角度而言,閱讀是個性的選擇,即使是經典作品也未必有機會進入每個學生的閱讀視野,得到每個讀者的喜愛。正是自媒介和網絡媒介的開放性、民主性,以及和諧、寬松、自由的閱讀氛圍,使得學生們可以相對輕松地卸下自我保護面具,坦誠溝通,積極交流,真誠抒發讀后感和閱讀體會,進而產生思想、情感、審美的相通、碰撞、抵牾甚至對立,體現了經典作品的“說不完”“讀不盡”的文學魅力,實現了文學經典的教學意義。
以語言閱讀為主體的傳統教學模式,受制于文本時空的局限,多數時候以期末筆試考核為主,這種考核機制從文本到文本,局限了學生的感性認知與理性思維。當然,也有以考查方式進行學生課程評價的,即“課程的考核以考查為主,成績由平時成績和期末成績按3:7 的比例構成……大班授課,平時成績的考核很難做到公平公正。期末考核以論文的方式考查,絕大多數學生敷衍了事,無法體現學生真實的水平”[6]。相較而言,多媒介教學平臺的融合擴大了教學考核的選擇面,傳統單一的筆試可以讓位于微信公眾號的制作、小視頻的剪輯加工、相關論文的網絡發表等,多元化的考核在增強學生閱讀旨趣的同時,也提升了學生學習的自主意識,變被動性的文本閱讀為主動性的文學創作,其教學效果的提升不言而喻。
多媒介教學平臺豐富了教學考核的方式方法,但要真正落實到實踐層面尚有許多問題亟待解決,因為它關系到教學考核的公平公正以及教學考核效度問題。首先,經典文學教學的考核改革向傳統考試方式發動了變革,這需要征得學校教務部門的同意。在目前的高校教學管理模式下,教師的教改以及相關考試改革均需通過有關管理部門的同意,并在其監管下進行。而教學管理部門與一線教學的疏離以及對課程性質的某種程度上的不理解,可能會成為考試改革的一道壁壘。其次,正因為多媒介教學平臺提供了多種教學考核的方法,其中可能涉及到閱讀、演講、寫作、表演、創制(公眾號、小視頻等)等,在豐富學生們自選考核方式的同時,也潛在諸多考核方式難度不一、如何折算考試權重等問題。另外,某些考核方式需要多位同學集體完成,如何公平公正衡量每個學生的參與度,對教師來說也是一個難題。再次,學生選擇某種考核方式受限于對該媒介技術掌握的熟練程度,換言之,教師是否考慮學生作品媒介技術問題,如何折算成綜合成績,需要制定統一標準。不可否認的是,學生媒介技術掌握情況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作品的質量,進而影響到課程成績。而技術問題并非是測查學生對文學經典掌握情況的核心要素,教師應辯證地對待這一問題,繼而引導學生開展豐富的文學作品實踐。
多媒介融合愈益成為當下高校課程教學的重要特征,良好的教學條件有助于推動高校課堂教學改革的創新。而任何一種創新都是基于對已有模式充分的認知。基于媒介融合的教學創新機制,同樣需要認識到傳統教學模式的優長與不足,基于此,才能有的放矢地推動教學模式的變革。如果缺少對媒介屬性及其特征的深入認知,對不同媒介在課程教學中所發揮的效用認識不清,那么,即便擁有良好的技術平臺,也可能造成課堂教學模式的無序,這是教學和考試改革需要注意的問題,也是教師文學經典教學所面臨的不可回避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