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何吖卣之犯小錯

◎徐社東

上學期年底的一天，進行班級考評時，同學給我提了許多意見，我當時惱羞成怒，把自評表格撕得粉碎，然后揚長而去。那次我可能做得太過分了。

這一堂班會課上，我們都開始稱贊別人。張老師給這節課定的主題是：熱愛別人的兩個理由。我們學會了稱贊別人，欣賞別人，都收到了暖心窩的紙條。我們每個人給自己的好朋友寫紙條，稱贊他（她）的優點。

當我開始寫時，我猶豫了。誰是我的好朋友？我拿不定主意。我想確定呂品，但他太搞笑。我想確定武超，但他太暴力，而且到今天還沒還我的錢。我想確定曾女，但曾女開學了，只來過幾天。馮韞呢，我已經跟她絕交，為了一件不便于啟齒的事。我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最后，我還是確定了呂品。我在我的紙條上說呂品聰明幽默。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呂品居然接到了許多張鼓勵他的條子，看來他的人緣不錯。我有點嫉妒他。讓我十分氣憤的是，他卻沒有給我寫，而是寫給了別人！如果一個人稱贊了別人，而那個人卻沒有回報，那這個人不是白做了好事？

大家都很熱鬧，都得到了不少紙條，唯獨我一張也沒有！就連夏天清也用討好別人的辦法，和別人交換，得到了一張贊揚他的條子。他到了講臺，大聲地讀了出來，還炫耀性地在空中伸出了兩根手指，表示勝利。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難道我是大家最恨的人？

我真的很受傷，非常受傷。我一向認為我這人不錯，我一向自信，一向敢堅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敢堅持我的個性，敢搗蛋，一向不大過多地自責和自卑，但現在，我……真的真的非常受傷。別人從他人的贊頌那里獲得了安慰，獲得了自信。我獲得的是無人問津和冷清。

我非常氣憤。我轉而氣憤，為什么沒有一個人來表揚我？

曾女，你為什么不來上課？

我一個人孤獨地坐著，我的眼睛看著衛生櫥柜的門，一秒鐘也不放開。世界并沒有意義，世界就是有意義也不會有很多。

我看到張老師又走到那邊的過道里去。他俯伏在梅子的桌子上，和梅子、季節他們說話。他們是他的乖寶寶，他當然和他們說話。梅子和季節又和他們周圍的幾個人說什么。班級里，還是充滿著喜慶的氣氛，大家總體上來說，都是高興的。被人稱頌或贊揚，有什么理由不高興？

后來，張老師要大家再寫一次，這次所鼓勵的對象是剛才大家想寫卻沒寫的人。

這次我不會寫了。這個游戲不好玩。所以，當有人來收時，我沒有上交。

但是，給我的紙條來了。我一下收到了三張。我打開的第一張紙條，是馮韞寫給我的。

何吖卣同學：你現在品德雖然不好，不過，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你一定可以講出一口流利的禮貌話。考試不好的時候，或者不開心的時候，看到我寫的這一張紙條，希望你能高興。我們曾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后來我們鬧掰了。如果你不嫌棄我，我還可以做你的朋友。

莫名其妙！她這哪里是稱贊我，分明是指責我？她說我品德不好，她還邏輯不通，難道品德不好，經過努力，就能說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哦，是禮貌話。禮貌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她認為我說話很粗魯？還有，她寫紙條來，是安慰我的，把我當可憐蟲來安慰，這不是對我的侮辱嗎？我難道需要你這樣的一個臟東西來可憐？最后，我們當過好朋友嗎？我怎么不記得了？我不愿意理睬她。

尤其給我的紙條說：

何吖卣，你的努力雖然沒有爆發出非凡的成績來，但我相信，成功離你并不遙遠，因為你很聰明。好好珍惜自己，并不斷努力。人并不該僅僅為輕松而活著。

這幾句話我要聽。雖然我們以前關系不是很好，但她這幾句話說得入耳。

季節的那張是這樣寫的：

哇，何吖卣，你真是太可愛了！在我的眼里，你比孫悟空還活潑，比曾女還漂亮，你就是脾氣壞了點。不過，你一定會改正，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記住你的朋友季節。

我木頭一樣地坐在那里。我把他們給我的所有紙條撕成最小的碎片，堆成一個墳塋。下課以后，我一個人到了女廁所，我在靠抽水馬桶那邊的第一個“包廂”里，獨自飲泣。好長時間以后，我擦干淚，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中午，我一個人到操場上有兩棵大柳樹的地方去坐坐。我們女生都知道那地方，許多人都一個人到那里去坐過，我們把那里當作是心情不好的去處。有一個認得我的中年女教師走了過來，她對我說：“何吖卣，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我突然一下跑開了。我認得她。許多教師都認得我。我不曉得我是因為什么出名的。去年，我把拖把從五樓窗口上扔下來時，正好落到了她的皮鞋上。當時她把我叫去，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要我認錯，我要她少煩。

我又跑到了班上，我沒有別的地方好去。我的心里很難過。我決心要和所有的人重新做朋友，我要所有的人都歡迎我。

也許我做不到，但我要這樣下決心。

我買了一塊小橡皮，上面寫著“犯小錯時使用”。又買了一塊特大號橡皮，上面寫著“犯大錯時使用”。其他幾個字都還均勻，只有那個“錯”字，寫得特別大。

我對著那幾塊橡皮，走神了許多節課。我用一塊橡皮去擦那一塊橡皮上面的臟，也能擦去。

我用筆在上面寫字，我用刀子在上面刻字。上課的時候，我安安靜靜地在上面寫字刻字，最后，我在上面寫下了“張如果之墓”。我擦掉，又寫上。我用各種字體寫上，寫成藝術字。然后，我用刀子在上面切，切成一個墓碑形狀。

我不愿意這么惡毒，我用刀子切掉一層，去掉了那幾個字。但過了一段時間以后，我又寫上了。然后，我不小心掉下了橡皮，我也不去找，我懶得去找。它滾落到教室的某一個地方去了。

放學后，我到曾女家去了我把別人寫給她的紙條帶過去。我看見了紙條上贊美她的話，都很甜美，她說：“我有這么好嗎？”她激動得哭起來。她一共收到了四十八張鼓勵她養好病的紙條。許多人都想念她說她人好，盼望她早日康復，回到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