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山水味道

柯水生/江西省武寧縣教育體育局副局長

品讀優美的山水詩詞，心中總有無數情懷激蕩：或村廓田園把酒桑麻；或明月深林孤寂彈唱；或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或夕陽西下小橋流水人家……我喜歡山水，無論是品味山水詩詞，還是行走山水之間，每每都有始料不及的愉悅。

其實，我更喜歡一個人的山水味道。

一個人的山水，有很多意味。有時像一個人畢生忠誠的職業。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專注于一件事，當恒心在歲月長河里隨浪翻騰，時光無情滌蕩夢想時，是詩詞艱難地把美好縛住，在許多蒼涼孤獨的時刻，仍然堅定地守著一份溫暖。

一千多年前，詩人王維行走山水間，勾勒了一幅幅唐朝的山水畫，詩人奉命出使邊塞，沿途風光引發無限感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在我看來，大漠與長河多么像詩人的心海，一縷孤煙，一輪落日，又恰似詩人此刻的精神寫照。大漠寂寥，長河冷落，可詩人卻在山水之間找到了遼遠與壯美，給人們留下了孤煙與落日的無盡想象。

一個人的山水，我總覺得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人類自誕生以來，就與山水相依。人類詩意地棲居在山水之間，人類文明從山水開始，人們對山水的虔誠、敬畏，抑或山水帶給人們的坦蕩、靜謐、空靈……人類和山水，特別是具體到一個人的時候，山水就會顯現一種強大的力量，在精神世界里美妙穿越。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幽靜的山谷里不見人，只能聽到那說話的聲音，落日的余輝映入了深林，又照在青苔上，景色宜人。我看見了詩人內心空曠寂靜如一個無人寬大的廣場。“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詩人一個人坐在幽深的竹林里，一邊彈著琴一邊又長嘯，深深的山林中無人知曉，皎潔的月光從空中映照。竹林不語，琴聲悠揚，嘯聲激越，月光明朗，我感覺到詩人在這一刻已淡淡地美麗羽化，化成了隨風長嘯的竹，月光映照下的竹海，只有孤寂的身影，琴聲嘯聲連同夜風一起鳴響。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詩人眼中流逝的是春天的芳菲，心中留下的是秋天的美景與自由的精神。

這是王維一個人的山水味道。

歲月長河，往事歷歷。不管是浪漫或者悲傷，山水之歌仍然是人類最為動人的旋律。“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天涯游子馬致遠牽著一匹瘦馬走在殘陽夕照的荒涼古道上，迎著凄苦的秋風，信步漫游，愁腸絞斷，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何方，依然在小橋流水人家那里找到了心靈歸屬。馬致遠在天涯孤旅中靜靜地品嘗一個人的山水滋味。

山山水水孕育了人類。山水，百態千姿；山水，人們安身立命之所；山水，詩人哲家的靈感所依。

春秋時期，一日，孔子和老子出游，看到一條小溪，都有一番感慨。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孔子：“逝者如斯夫！”縱觀歷史，人世間好人絕對還是多，每個時代總不乏于國于家于他人大善的人，如今的好人榜單不定期就被助人為樂、見義勇為、創業先鋒、孝親友愛等方面的好人不斷刷新。如今許多人還把它作為微信、微博或其他社交平臺的個性簽名，這表明了人們要以此為誓。當然也有一些人表面相交難知其底，一旦近距離接觸，一件很小的事情、一點微小的利益就原形畢露，親情友情拋腦后，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是老子提倡“上善若水”的真諦之一了。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 山水行程無盡止，哲思聰慧在其中。

不管是出使邊塞，或歸隱山林，或獨賞月光，或田園尋趣，或茅屋把酒，或客舍送別……無不展示一個人的山水之樂、山水之趣、山水之思。

一個人的山水有一個人的意境。“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海水起伏動蕩，茫茫大海碧波萬頃，一望無垠，一座山島高高地聳立在海心巋然不動，我又瞧見了堅定倔強的英雄個性。即便是日星隱耀，山岳潛形，滿目蕭然，感極而悲，也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詠唱。

山水之趣更在山水之外。“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一曲《蜀道難》還是羈不住游歷山水的腳步，李太白依然蕩氣回腸，問君西游何時還？

山水近人情。“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或許是如釋重負的淋漓歡暢，或許是兩情久隔的幸福相逢。“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這是躊躇志滿的悵然若失，還是灑脫不羈的遼遠空靈？又或是摯友分別的隱隱牽掛。“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又把一份山水眷戀飛瀉得豪情萬丈。

一個人的山水，也凝結了一個人的漫長歷程與智慧。被世人視為游圣的徐霞客歷經30年山水行程撰成60萬字《徐霞客游記》，為后世地理學提供了寶貴資料。

天下山水俊秀奇偉，美不勝收，不可能只是一個人的山水，一個人卻能品嘗其中味道并形成和擁有山水觀。倘若一個人僅僅用腳行走山水，頂多丈量了山水的長度；一個人用心行走山水，則丈量了山水的深度和厚度。這又多像一個人忠誠的職業，五年連著做，可以憑激情，十年接著做，需要有耐心，二十年還在做，恐怕要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