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在當前美國政治中,“政治極化”日漸成為高頻詞匯,突出地表現為政黨的極化、國會的分化、公共政策的分歧,以及意識形態和社會價值觀的分裂。政治極化雖然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民主的運轉,但亦與政治僵局、政策震蕩和社會分裂緊密相關,易于異化公共政治的應然目標,導致政治焦點的偏離,帶來一系列消極的經濟社會與政治后果。政治極化是競爭型政治的副產品。“聯邦主義+國家主義”的競爭型政治模式、競爭型政黨體制、競爭型選舉政治邏輯、競爭型政治文化、競爭型政治下的媒體分裂,以及不斷加劇的經濟社會不平等,共同塑造和強化了政治極化現象。當然,在審視美國政治極化的嚴重程度及其帶來的消極影響時,不應過度夸大其嚴重程度與影響范圍。政治競爭的時空限度、基礎意識形態的共識、國家與社會的邊界、精英與大眾的分野、流行政治文化的變遷,以及相對成熟的制度規范和法治環境,都會化約和平衡政治極化的嚴重程度和影響范圍。如何將競爭型政治所演繹的政治極化控制在合理范圍內,不僅是美國政治所面臨的重要課題,亦是全球現代國家治理所應關注的話題。
〔關鍵詞〕?政治極化;競爭型政治;美國
〔中圖分類號〕D77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19)06-0016-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層選舉中選民公共理性的提升研究”(16BZZ042)
〔作者簡介〕徐理響,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副教授、博士,安徽合肥?230601。
2017年8月中旬,在弗吉尼亞州的夏洛茨維爾市爆發了美國近十年來最大的白人至上主義游行,并演化為暴力騷亂。2018年12月22日至2019年1月25日,因白宮與國會無法就“美墨邊境墻”撥款達成一致,導致聯邦政府大規模停擺,歷時35天,創下美國政府停擺時間最長的歷史記錄。這些事件引發了人們對美國不斷加劇的政治極化現象的關注。近些年,在控槍、移民、醫保、氣候變化等議題上,人們都可以清晰地辨識到美國政治舞臺上大量政治分歧的存在。正因為如此,在當前西方社會科學界,特別是在美國,極化(polarization)逐漸成為一個高頻詞匯。“通常的判斷是美國社會正日益變得極化”①,“關于美國社會正在不斷分裂的表達在過去數十年來不斷增加”。②有學者在檢索美國新聞媒體報道的關鍵詞時發現,在2000年和2002年,僅僅只有幾十篇文章使用“極化”這一詞匯,但從2004年開始,每年都有幾百篇文章使用“極化”這一詞匯。在2000年和2002年,低于50%的新聞故事使用極化指涉政治,但到了2012年,差不多80%的新聞故事中“極化”都用于討論政治。在2000年和2002年,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文章在討論極化時僅涉及一兩個議題,但從2004年開始,大部分文章討論的極化范圍都很廣泛,表明這已經是一個普遍的現象。③嚴重的政治極化現象導致了政治的失序和公共政策的不確定性,影響了國家治理的效能。
一、政治極化的景觀呈現
關于極化,一般將之與分歧聯系在一起。與分歧一樣,極化也是一種正常現象,“在任何一個充滿人的小房間內和在任何一個有輕微異議的議題中,都很容易在不同的競爭派系之間產生極化”。④不過,極化的程度不同,其所帶來的影響自然也不同。下圖a、b、c分別代表三種不同的極化程度,顯然c代表了更為嚴重的極化,這種程度的極化往往帶來消極影響。在公共政治生活中,當人們使用“政治極化”這一詞匯時,往往指涉較為嚴重的政治分歧,甚或是政治摩擦。政治極化是指“人們在政治生活中的政治態度和政治偏好趨于政治光譜的兩極,并且兩極的政治態度和政治偏好分歧較大、對立嚴重”。⑤
在美國政治中,人們對政治極化現象的關注并非是最近這一時間段才出現的。早在制憲會議期間,麥迪遜就意識到黨爭的危險,“在一個組織良好的聯邦能夠保證的許多利益中,再也沒有比制止和控制狂熱分裂的趨勢值得更正確地加以發揮了”,“不安定、不公正和帶進國民會議里的混亂狀態,事實上是使平民政府處處腐敗的不治之癥”。⑥喬治·華盛頓在1796年的告別演講中說道,“政黨獲得影響力的一種權宜之計是針對對手歪曲觀點,政黨的精神激起了仇恨,煽動社會充滿無確實根據的猜忌和錯誤的警報”。⑦一年后,托馬斯·杰弗遜抱怨道,“因為政黨極化,原本有著親密無間關系的人繞過街道以避免見面”。⑧當代美國的政治極化現象首先就突出地體現在政黨極化上,在很多文獻中,政治極化幾乎等同于政黨極化,“即使大多數美國政治的偶然觀察者也無法不注意到最近的數十年間美國黨派沖突越來越尖銳、不依不饒和更為意識形態化”。⑨
所謂政黨極化,“意為每個政黨都變得更為內部一致,政黨的信徒們在議題上與他們的政黨更加保持一致,兩黨彼此分離而非趨同,意識形態和政策變得更加分野。”⑩在1969年的尼克松時代和1976年的福特時代,在參議院和眾議院,共和黨人按政黨原則投票的比例大約是65%,民主黨也大致相當。在2001年和2004年的喬治·布什時期,共和黨人按政黨原則投票的比例達到90%,民主黨是85%。B11?政黨極化最為直白的視覺呈現就是所謂的美國大選紅藍地圖,用以反映不同州對不同政黨支持度的分野。2000年的總統大選后,政治評論家們開始用紅色和藍色標示不同州的政黨支持情況,藍色代表民主黨候選人獲勝的州,紅色代表共和黨候選人獲勝的州。于是,這張由紅色和藍色構成的最具視覺沖擊力的地圖就成為美國正在發生政治極化的最為有力的證據,有研究表明“民主黨和共和黨的極化自內戰結束以來比任何一個時期都高”。B12
在兩黨制下,政黨的極化直接造成了美國國會的分化。立法機關的統一對于一個國家的政治共識和大政方針的穩定具有重大意義。在美國建國時期,由于憂慮立法權會處于支配地位,基于政治平衡的考量,將國會分為了參眾兩院,“用不同的選舉方式和不同的行動原則使它們在共同作用的性質以及對社會的共同依賴方面所容許的范圍內彼此盡可能少發生聯系”。B13?然而,政黨極化與“兩院制”的制度設立,使得國會分裂現象難以避免。例如,2018年中期選舉后,民主黨控制了眾議院,共和黨則控制了參議院,使得國會的政治產出變得十分困難。即使不存在國會的分裂,政黨的議席分立也導致國會存在不同程度的分化,造成一系列政治僵局和政策震蕩的出現。有學者對國會提名任命展開的研究表明,“國會里的極化水平現在正處于自內戰結束以來最高的時候并且無跡象表明它會減輕”,“隨著政黨之間的撕裂,國會中的溫和派在過去四十年間幾乎消失了”。B14
政黨的極化、國會的分化直觀地表現在公共政策產出的低效和不確定性上。近年來,圍繞醫保改革、槍支管控、非法移民等重要公共政策都產生了明顯的政治分歧。“這些分歧強化了業已不斷擴大的兩黨在經濟管制和重新分配方面的分歧,進而妨礙了政治體系處理諸如金融管理、聯邦預算平衡和收入不平等等問題的能力”。B15
政治領域的極化現象也引發了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分裂。有研究文獻表明,過去20年間,堅持保守或自由意識形態的美國人的比例翻了一番,大多數的政黨積極分子視其競爭黨派的政策為誤導的和威脅國家幸福的。在政策偏好上,政黨積極分子對于對手同樣持續表達出反感和偏見。B16“當代美國政治看起來不僅是存在非常激烈的競爭,并且其爭論議題領域也非常寬泛——從政府介入經濟的尺度和范圍的傳統爭論到有關諸如墮胎、節育、同性婚姻、宗教自由、移民、控槍等社會文化爭論”B17?,呈現出“沖突擴展”B18?的狀態。
二、政治極化的政治產出效應
在公共政治生活中,政治共識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也正因為如此,人們往往把極化與分歧、混亂、不安定等聯系在一起。當然,從競爭型政治與西方民主運行的邏輯看,政治極化也并非毫無積極意義。例如,適度的政治競爭是選舉民主的潤滑劑,而政治競爭往往需要各黨派、候選人及選民間的適度極化。政治極化的存在,給人們提供了在不同黨派、不同候選人、不同政策之間進行挑選的機會,“使他們能夠運用自我決定的自由,也就是在自己選定的規則下生活的自由”。B19?政治極化會提升選舉中關鍵議題的聚焦度B20?,有利于選舉的宣傳和動員,提高選舉參與率。政治極化也是選舉問責的關鍵,“因為候選人面對具有基本不同政治議程的政治競爭對手的威脅時會受到約束”。B21?政黨間的極化通過塑造不同政黨的標簽有助于強化政黨品牌,化解所謂“政黨衰落”的危機。政黨間的分野,能夠厘清選民的選擇,從而使選民產生更強的政黨聯系,“在發展中的民主中,清晰的選擇和強烈的政黨的依戀可能會支撐選舉的穩定性”。B22?政治的極化亦被視為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升公共政策的質量,提升政策的科學性、民主性,“一個分裂的政府能帶來更多的制衡,能夠限制政府的規模和范圍,能夠鼓勵帶來更有質量的立法的競爭。”B23
雖然適度的政治極化有助于民主的運行,但嚴重的政治極化所帶來的卻是一系列的政治僵局、政策震蕩和社會分裂。
其一,嚴重的政治極化易于異化公共政治的應然目標,導致政治焦點的偏離。福山所謂的“否決政治”(vetocracy)即是對此的形象描述。在政治極化下,“否決政治”關注的不是如何達成政治共識,相反為了反對而反對,為了競爭而競爭,“否決為上、治理為下、政爭不斷而效率低下”。B24?以美國國會關于環境議題的聽證為例。有研究發現,從109屆國會到110屆國會,在有關諸如“氣候變化是否人為”“是否應該立法控制二氧化碳的排放”“立法控制二氧化碳的排放不能傷害經濟”等議題上,其主導態度并非隨科學研究結論的變化而變化,而是隨國會控制權的變化而變化,以至于作者感嘆,“(關于環境議題)的極化到底來自哪里:是科學問題還是立法的威脅?”B25
其二,政治極化導致的政治僵局,造成政治產出效率的低下,阻礙必要的政治改革。國會內部的政黨分立,特別是國會的分裂,立法權與行政權沖突,輕則導致立法效率的低下,重則政府停擺,影響正常的政治經濟與社會秩序。有研究發現,“相比于一個非分裂的政府,分裂政府時期法律通過率更低,在非分裂政府時期眾議院議案通過率為14%,而分裂政府時期則為7%”,“與非分裂政府相比,分裂政府時期議案通過的周期要長一個月之久”, “不斷增強的政治極化導致了不斷增多的立法停滯,不斷下降的妥協和越來越嚴重的政治僵局”。B26“國會投票中不斷上升的極化已經使立法機構無能力在許多緊迫的經濟議題上達成一致”。B27
其三,政治極化造成公共政策預期的不確定性,從而導致一系列的經濟社會與政治后果。一方面,政治極化導致公共政策的產出非“左”即“右”,遠離意識形態的中心,當執政黨發生變化時,公共政策往往也隨之出現不同程度的“震蕩”現象。例如,當特朗普當選總統后,在醫療保障、移民、環境保護、國際貿易、教育平權等諸多方面的政策傾向與奧巴馬時期有著明顯的變化。公共政策預期的不確定性,導致了經濟投入預期的不穩定性。有研究表明,一個分裂的政府對于資產價格有著顯著的影響,分裂的政府會通過政府不確性的機制影響預期的股票收益。B28
其四,政治極化容易造成社會分裂。政黨的極化、國會的分裂、政策的沖突、政治精英的分歧,這些難以避免地對普通民眾的政治認知、情感和評價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如果社會中大多數公民在某些基本政治議題上呈現極端對立的看法,往往表明嚴重的社會裂痕和矛盾,任何一個公共政策都可能因為遭到部分民眾的極端反對而難以通過和執行。“政治極化帶來了非常嚴重的風險,政治爭論越激烈,公民社會的存在就可能受到越嚴重的威脅。”B29
總體來看,政治極化雖然有其積極的一面,但嚴重的政治極化對于政治體系的輸入與輸出,對于政治整合和社會穩定,都帶來了消極影響。如何控制政治極化的范圍和程度,對于健康的公共政治生活至關重要。
三、競爭型政治與政治極化的成因
在西方傳統民主理論看來,沒有競爭就沒有民主,沒有競爭就沒有選舉。的確,政治競爭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民眾在多個具有競爭關系的政治候選人之間做出選擇,將民意與選賢舉能結合起來;政治競爭能夠使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執行更加民主和審慎;政治競爭能夠使各種競爭性的觀點和利益具有表達的機會,是政治自由的重要表現。不過,在激烈的政治競爭情境下,競爭型政治的負面溢出效應也日益顯現。激烈的黨爭、政策的反復無常、政治分歧,甚至政治沖突屢見不鮮。正如韋伯認為的,把議會看作討論、協商和辯論的中心,看作明確闡述權威性政治綱領的場所,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于現代議會事務本質的曲解。如果說議會曾經是“理性的中心”,那么,現在已經不能再做這樣自信的判斷了。B30?同樣,人們對競爭型政治與民主關系的認知亦過于理想主義。日益激烈的政治競爭既是政治極化的主要表現形式,亦是造成日漸嚴重的政治極化的重要原因。
第一,“聯邦主義+國家主義”的競爭型政治模式與政治極化。美國是世界上分權制衡原則貫徹最為徹底的國家之一,這突出體現在其憲政精神中的“聯邦主義+國家主義”模式。“擬議中的憲法嚴格說來既不是一部國家憲法,也不是一部聯邦憲法,而是兩者的結合。”B31?所謂聯邦主義,即聯邦是建立在各州權力授予基礎上的,是聯邦與州之間的分權體制;所謂國家主義,即聯邦是一個統一的整體,而不是松散的邦聯狀態。“聯邦主義+國家主義”體現在憲法的批準權、眾議院和參議院的產生方式、總統的選舉方式、權力的行使、權力的范圍等諸多方面,構成了復雜的“復合共和體制”。“在美國的復合共和國里,人民交出的權力首先分給兩種不同的政府,然后把各政府分得的那部分權力再分給幾個分立的部門”B32?,從而形成了立法、行政與司法三權之間,國會內部的參眾兩院之間,聯邦與州之間的縱橫交錯的競爭型分權與制衡體制。分權制衡體制對于確保權力的平衡、避免權力的腐化具有實踐意義,然而分權制衡的基礎是權力主體的獨立性與自主性,這也客觀上形成不同權力主體的不同運行邏輯和利益取向,易于引發政治極化。
第二,競爭型政黨體制與政治極化。政黨競爭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政治的平衡,但無序的黨爭亦可能撕裂國家公共生活的秩序,引發政治極化現象。在美國制憲會議時期,黨爭可能帶來的消極后果就引起了人們的警惕。“黨爭就是一些公民,不論是全體公民中的多數或少數,團結在一起,被某種共同情感或利益所驅使,反對其他公民的權利,或者反對社會的永久的和集體利益”“我們的政府太不穩定,在敵對黨派的沖突中不顧公益,決定措施過于頻繁”“黨爭精神敗壞了我們公共管理的不穩定性和不公正性”。B33?薩托利在其名著《政黨與政黨體制》中雖然捍衛了政黨在民主體系中的結構功能,解釋“政黨不是宗派”,“政黨是服務于集體的福祉的”,“政黨能增強制度性的能力”,但他亦承認“政黨很可能和類似宗派的事物重疊”,“派性(factionalism)是政黨安排中一直要面對的誘惑,是政黨一直要面對的可能退化方向”。B34?也正是基于這種理解,托克維爾認為,“政黨是自由政府的固有災禍,它們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同樣的性質和同樣的本性”,“政黨之間形同敵國”。B35?在當代美國政治實踐中,民主黨、共和黨基于各自的價值立場、利益需求、選舉需要,頻繁地進行政治掣肘,不僅導致政治產出的低效,也是造成選民分裂,甚或社會分裂的重要原因。也正因為如此,有學者認為政治極化“與政黨之間的意識形態距離相關”。B36?可以說,競爭型政黨體制是政治極化的溫床。
第三,競爭型選舉政治邏輯與政治極化。在選舉期間,出于政治競賽的需要,兩黨之間的價值立場、政策分歧往往被過度放大,通過競選演說、政治廣告互相攻擊成為常見景象,甚至一些候選人為迎合選民偏好,提出一些極具爭議的政治觀點。例如,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特朗普即以一種鮮明的反政治正確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他在諸如移民、少數族裔權利、自由貿易、環保等領域不斷挑戰傳統政治正確的邊界,以至于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被視為是“一場全美反對政治正確的勝利,反對政治正確已成為特朗普迎合保守主義陣營支持的重要支點”。B37?“特朗普強悍的反政治正確立場夯實了其保守選民的基礎,但同時也刺激了自由主義陣營的對抗,加劇了當下美國社會的分化。”B38?選舉期間的各色政治辯論、各類政治競爭,非但沒能形成政治共識,反而使社會的裂痕久久難以愈合,成為向世人展現政治極化與分裂的窗口。
第四,競爭型政治文化與政治極化。在政治文化研究中,人們往往認為現代社會所塑造的多元主義文化有利于自由民主體系的維護,政治競爭最終會形成政治共識,多元主義文化下的分歧“從來沒有被理解為共識的對立面”。B39?然而,在當代美國政治生活實踐中,當不同階層、族裔,不同宗教信仰,不同價值立場和政策偏好的政客、選民紛紛涌入到政治競技場,向人們呈現的并非政治共識的和諧畫面,而是不勝其煩的時時事事的各類辯論、嘲諷和攻擊,以至于政治競爭、分歧甚或沖突代替政治共識成為普遍的政治心理。這種競爭型政治文化狀態實際上是支撐政治極化的社會文化基礎。“自1970年代開始,國會中的政黨在自由-保守的分野中開始變得更加分明”,“更多的民主黨人更加固守自由主義立場,而更多的共和黨人則完全支持保守的一方”。B40
第五,經濟社會不平等與政治極化。早在制憲會議時期,人們就意識到“造成黨爭的最普遍而持久的原因,是財產分配的不同和不平等。”B41?政治極化的當代版本同樣與經濟社會的不平等有著緊密的關聯。“在美國過去半個多世紀,收入不平等的穩步增加和移民趨勢的變化,同樣指向政治極化”。“(美國)分裂的最響亮的聲稱——那些事關價值議題——是建立在最具爭議性的證據上,而美國人之間不斷加大的收入和教育鴻溝——很少受到公眾的關注——卻是顯而易見的嚴重的。”B42?移民的涌入及其經濟社會地位的邊緣化、社會貧富分化的加劇、不同經濟社會地位群體的政治參與率和政治參與能力的巨大差距,無疑都是政治極化的推進劑。
第六,競爭型政治下的媒體塑造與政治極化。媒體對政治極化的影響是雙面的,其既可以通過中間的立場、客觀的信息和即時的資訊以溫和公眾在有關議題上的立場,減少政治極化,亦可能采取偏見的立場而分化公眾,激化政治極化。“當代政治極化的一個原因即在于人們比過去消費了更多的相對偏見的信息”,如人們在臉書和推特上總是傾向于點擊和閱讀同他們意識形態觀點相近的故事而不是相反。B43“當公民們曝光于媒體關于大眾極化的描述中,他們會更不喜歡持相反立場的成員,在一定范圍內對他們的評價更為消極”。B44?同時,媒體數量的激增和社交媒體的出現,也使人們更傾向于根據自己的偏好選擇信息來源,從而強化了政治極化。在傳統時代,媒體數量有限,人們接觸的幾乎都是同樣的新聞報道。但是,隨著新聞渠道的急劇增多,人們往往會選擇與自己先前偏見相一致的,而不是相反的媒體頻道,這樣就會將人們歸類進某個意識形態“倉貯”。B45?高度碎片化、定制化、利益導向化的社交媒體,提供給“擁有相似信仰”的公眾以“交流的網絡”,它提供給受眾的只是“他們自己信仰”的“回音”而已,因而促進了公眾輿論的更大政治極化。B46?正是基于這種認識,有學者就認為“媒體分裂比不平等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媒體不斷分裂的周期伴隨的就是極化的不斷上升”。B47
四、競爭型政治的限度與政治極化的范圍與程度
政治極化使美國的政治病入膏肓了嗎?政治極化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美國政治整合與社會穩定?雖然競爭型政治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美國政治極化現象,然而政治競爭并不必然帶來政治的分歧與社會的沖突。在實際政治生活中,政治競爭雖然無處不在,但引發關注的激烈的政治競爭往往有顯著的時空限度,如在大選年份,主要存在于較高層級的公共政治領域和某些議題中。競爭型政治的這種邊界特點同樣決定了政治極化的限度。一方面,政治極化現象確實是客觀存在的,對美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秩序造成了實質性影響;但另一方面,人們也不應當無限夸大美國的政治極化水平,產生對美國政治的誤判。事實上,也有很多研究認為美國的政治極化水平沒有上升,或沒有實質性上升,甚至有的認為還下降了。從歷史的視角看,當代關于分裂的美國的擔憂是令人困惑的,當代的景象很少能與19世紀和20世紀初反對酗酒、蓄奴、移民、黑人解放和義務教育的沖擊力相匹配,那些造成了財產的損害和人身的傷亡,當代的沖突也沒有達到1960年代大眾運動和政治暗殺時的程度。B48?在很多問題中,公眾的極化在不同群體中,不管比較的是何種群體:年輕的和年老的,男人和女人,教育程度高的和低的,不同國家區域的,或者不同宗教歸依的,都沒有上升,在有些議題上,極化程度還下降了,如種族、女性地位、死刑、同性戀問題等。B49?美國政治極化程度之所以被放大,與人們對政治極化的一些片面認知和焦點關注有著直接的關聯。
第一,政治極化的測量問題。從測量的視角看,對政治極化的認知可以基于短期的觀測,也可以歸于長時段,甚至是歷史的視角。短期觀測,也許我們會發現近年來似乎不斷地在攀升,然而從長時段看,也許只是歷史長河中的周期性波動而已。基于此,有學者認為“極化不僅是一個狀態,也是一個過程”,人們可能在某一時段完全不接受同性戀行為,但是十年后這種信念可能就會下降。因此,“極化上升的證據在某一時段的觀測可能與在更長時期的觀測所揭示的東西并不相同”。B50?另外,如同選舉民主往往只強調人們政治偏好的簡單聚合,而并不考察選票所反映出的偏好強度,對政治極化的測量同樣如此。在對極化的研究中,往往忽略了極化的程度。例如,有的人偏保守,但只是略偏,有的人偏自由,但也只是略微偏向自由,這時的極化水平可能并不如想象中那樣的高。
第二,焦點議題與政治極化的夸大。人們之所以認為美國政治極化程度正在日益加深,主要的證據往往是基于一些焦點議題。在短期內,這些焦點議題似乎徹底地極化了美國人,但事實上,大部分的觀點并沒有極化,只是“一些時候一些觀點不成比例地吸引了關注”,“美國民意自1990年以來在墮胎、更近的在性道德、伊拉克戰爭變得更加分歧,但在剩余的問題上卻表現得穩定甚至是去極化”。B51?從政治整合的視角看,人們在某一議題上的極化不會導致所有議題的極化,在基本價值觀上、大多數的政治議題和政策立場上,人們還是有其基本共識。
第三,政黨意識形態距離真的無法彌合嗎?在兩黨競爭的體制下,人們很容易把兩黨在選舉期間的競爭與對壘視為根本上的意識形態分歧。民主黨人被想象為是支持大政府的,贊成擴大支出的,其政策將有利于弱者和少數族裔的;而保守的共和黨人則被認為是支持小政府的,贊成削減支出的,其政策將有利于高收入群體。但正如一些研究所闡述的,無論是在公眾的思維里,還是在社學科學者的估計中,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的觀點極化程度都被夸大了,“單純的分類法導致人們過度高估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間的政治極化程度”。B52?事實上,一旦進入后選舉時代,在基本政治運作和政策構建中,其分野并不如大選中那樣對立鮮明。
第四,精英的分裂還是大眾的分裂?政治競爭,特別是激烈的政治競爭往往發生于政治精英群體,而由于該群體的話語權、影響力和媒體傳播,極大程度地塑造了人們對政治極化的認知。當人們津津樂道于美國精英的極化時,“對于大眾極化的研究卻沒有受到對等的關注”。B53?事實上,精英的極化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大眾的政治認知是存在爭議的。“沒有絕對的證據表明精英極化已經激化了選民之間的極化”B54?,“證據顯示政黨極化反映了政黨成員的重組而不是基層選民觀點的轉變”。B55?由此,有研究直白地指出大部分權威專家都認為極化正在上升,其中原因之一在于“只注意到錯誤的群體,僅關注了政治精英的觀點”。B56
第五,國家與社會的邊界。從國家與社會的視角看,政治極化并沒有彌散于全社會之中,事實上,今天美國公眾在諸多價值觀和政策議程上有著普遍的共識。以上文提及的美國國會關于環境議題的聽證為例,雖然國會的態度隨著民主黨與共和黨議席數量的轉換而發生變化B57?,但大量的民調顯示美國公眾已經越來越意識到氣候變化是一個真實的問題,認同人類活動是導致氣候變化的主要原因這一觀點,并且擔心災難性變化對國家未來的影響。B58?這表明國家政治領域中政治精英的爭論與社會層面普通公眾的認知并不一定存在高度的一致性。
第六,媒體的影響真的有那么大嗎?假新聞(fake news)是美國現任總統特朗普反擊媒體時廣為人知的口頭禪,以此表達對媒體偏見和不當政治輿論塑造的不滿。諸多研究也佐證了特朗普的觀點,認為今天為數眾多的自由媒體,特別是社交媒體強化了美國政治極化的程度。但事實上,“至今的研究沒有提供令人信服的證據表明黨派媒體已經讓美國人變得更具派性,大部分選民都是中立者,大多數選民會完全避開黨派媒體,或跨意識形態界線混合搭配”。B59?大多數媒體也并不如特朗普所言都是具有偏見的,“大多數美國大型媒體都是政治上的中間派,在競爭性觀點之間尋求平衡”。B60
綜上分析,一方面,應當看到當前美國政治極化的嚴重程度及其對國家治理、社會整合的消極影響,另一方面,也不應過度夸大美國政治極化的程度與范圍。政治競爭的時空限度、基礎意識形態的共識、國家與社會的邊界、精英與大眾的分野、流行政治文化的變遷,以及相對成熟的制度規范和法治環境,都會化約和平衡政治極化的程度和范圍。美國的政治極化并未發展到危及基本政治秩序與社會穩定的地步。
五、結語:競爭型政治的反思與政治極化的化約
雖然人們偏好將競爭型政治與民主和自由聯結在一起,期待政治競爭能夠激發公眾政治參與的熱情,造就權力相互制約的格局,促進公共政策的民主化與科學化,實現選賢舉能,然而,不可否認,政治極化也是競爭型政治的必然副產品。無論競爭型政治能夠給我們帶來什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人們期待的是更多的政治共識而非分歧,更多的政治合作而非沖突,更多的社會團結而非分裂。無序的政治競爭及其相伴隨的嚴重政治極化現象,帶來的只會是無休止的政治沖突、政治摩擦和社會分裂,導致政治權威的衰退,影響國家治理效能。因此,如何將競爭型政治所演繹的政治極化控制在合理范圍內,不僅是美國政治所面臨的重要課題,亦是西方國家普遍關注的話題。
從民主模式的視角觀測,20世紀90年代協商民主理論在西方民主話語體系中的復興,某種意義上即為人們對競爭型政治所帶來的諸多弊端的一種反思。“自由主義只是用選舉的辦法把各種偏好聚合起來。相反協商民主理論相信,偏好應當由有思想、有能力的公民(或他們的代表們)深思熟慮地生成……在追求最佳理性和公意中,人們的偏好會改變。”B61?基于協商民主的視角,如果各政黨、政治團體、政治精英,以及普通公民們愿意基于公共理性的基礎相互商討,轉換各自的立場與偏好,自然會消解政治極化。在以選舉民主為核心的競爭型政治中,通過簡單的“偏好聚合”,而非通過充分而包容的對話去化解分歧,無助于政治極化的化解。當參與者來自不同的群體,每個群體都視他們在一些重大的方面不同于其他的群體,這時他們就需要跨越邊界(crossborder)的交談。只有通過這種跨邊界的協商,民主才會產生,政策才會產出,因為它引導“參與者以新的方式看待自己和問題,更多地理解他人的利益,以及發自內心地體驗他們與其他人分享的人性。”B62?因此,當我們討論競爭型政治與政治極化時,也許協商民主理論能為我們提供一種有關政治發展觀層面的反思。
從政治傳播的視角看,反思新聞媒體的輿論引導功能,對化解政治極化、引導人們有序政治參與亦具有重要的意義。首先,如果給人們提供更多的有關爭議問題的信息,也許不會增加人們對其的認同度、滿意感,但是會降低對該問題態度極化的程度。雖然,也有很多研究認為給人們提供有異議問題的信息對于減少極化是無效的,因為人們會以偏見的方式去處理這些信息B63?,但一般來看,“如果讓更多的關于真實現狀及制定的政策的影響的信息出現在公眾討論中,即使當即將到來的議題是有爭議的,政治極化也許可以減少而不是上升。”B64?其次,秉持媒體報道的客觀性和公正性,“如果發生媒體偏見,聽眾們就無法完全獲得對于他們候選人的不利事實,即使公民們完全理性并考慮媒體偏見,他們也無法恢復所有缺少的信息”B65?,而這帶來的只能是偏見的固化。最后,減少不必要的媒體爭論和網絡爭論有助于減少政治極化。輿論場的大量噪音,也許不會影響人們的某一觀點,但會引起人們對極化、分歧的感知,而此“又會導致對公共協商更低的期望”。B66
從社會發展的視角而言,降低經濟社會不平等的程度與控制政治極化之間同樣有著直接的關聯。“一個國家內的信任程度和收入不平等程度是政治極化最強有力的決定因素。”B67?經濟社會的不平等決定了人們的利益、價值觀與政策立場的分歧,助長了人們的被剝奪感,從而易于將合理的政治競爭導向極化的政治分歧與沖突。
最后,從政治文化的視角看,引導人們在公共政治生活中遵循公共理性,傳輸主導政治文化,整合政治亞文化,亦有助于政治極化的規約與化解。近年來,在世界政治舞臺上,一些公眾政治人物所發表的諸多非理性政治言論,一些極端民族主義、種族主義、民粹主義思潮的泛起,嚴重沖擊了傳統的政治價值觀與政治秩序,是造成政治極化和政治沖突的重要原因。如何發揮公共理性對公共政治生活和公共政治文化的引導、規范和矯正作用,對于和諧政治生活秩序的構建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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