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碑、老街與新港

譚談

就在我們居住的這家酒店旁邊，一片矮樹叢里，立著一塊石碑。我們來到的那天，市委領導前來看望大家，他陪我們從酒店走出來時路過這里，突然停住腳步，用手指著躲在綠樹叢中的這塊碑，笑著說：剛才我和你們說的，我們這里是當年我國東北地區建立的第一個海關。這不，它站在這里作證來了！

我湊上前去，細細察看，這塊厚實的麻石碑上，清晰地刻著：牛莊海關舊址。真沒有想到，我們住的這家酒店，還是一個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啊！

這塊石碑的后面，當然有故事。剛才，市委領導在給我們介紹這座城市的情況時，一連說了這座城市的許多個第一：這里，豎起了我國第一面紅十字的旗幟，建立了第一家紅十字醫院，產生了東北地區第一家郵政局，發行了第一枚龍票……語氣里，充滿了自豪與自信。

認真地思索，細細地去想，這塊不大的石碑上面，承載著我們這個民族一段情感復雜的歷史記憶。一百多年前，我們這個國力衰弱的晚清政府，遭受著西方列強的欺凌。那一年，在當時稱雄世界的大英帝國威逼之下，簽下了喪權辱國的《天津條約》。牛莊與漢口等，增加為通商口岸。這扇國門，就這樣無奈地被他們強行踢開了。于是，這塊土地，大批外國人涌進來了。這里，先后建起了英、法等十一個國家的領事館，也建起了我國東北地區第一個海關……世界各地的貨物從這里入關，東北各地的貨物也從這里出關。這里自然成了我國東北地區最大的物資集散地。從此，這個先前并不知名的小小牛莊，一下火了起來。每天在這個港口出出進進的大小船只，總是以千記。可見當年這個港口的繁榮。這樣一來，原先的那條小街，就承載不下這人流、物流了。1929年，營口的管理者，便對這條街道進行了改建。

這天下午，我們來到了這條九十年前改建的老街。喏，這么的寬敞，這么的規整！只見整個街面全是麻石板鋪就。街道中心，鑲嵌了一條石板上鑿有小洞的凹進去若干公分的石槽，用來雨季排水。街道筆直，鋪地的石板厚重、整潔。兩旁的一棟棟老建筑，經歷九十年風雨，仍然十分結實。我們真不敢相信，面前這條如此寬廣的大街，竟是九十年前建的！這種規模，這種水平，放到今天，也不落后！這不由得，使我想起我的家鄉——湖南婁底當年建市的情景來。

1976年，湖南省進行行政區劃的調整，從邵陽地區劃出五個縣，建立婁底地區。婁底地區行政機關所在地，要建一座新城。街道規劃為五十米，兩旁各留二十米綠化帶，當時這規劃遭到許多人反對，說是太寬了，沒有這么多車走，這么多人走，太浪費土地了。主持此項工作的老專員，堅持要搞這么寬。他說，我們的眼光要放到五十年后來看。如果到那時，沒有人罵我的娘，我就燒高香了。開始那些年，街上確是空蕩蕩的。那一年，要拍一部宣傳新城的電視專題片。街上沒人沒車，怎么辦？為此，行署辦公室專門給各單位打電話，要他們的干部放下手中的工作來逛街，要他們把單位的車子都開上街來。然而，遠遠沒有到五十年，二十多年后，街上就擠不開的人，擠不開的車了。這時候，人們直夸這位退了休的老專員，說他有眼光。然而，和九十年前主持改建這條老街的營口人比，就有差距了。九十年不落后，這就是營口人的情懷和目光！

歷史的車輪總是滾滾向前，時代文明的腳步一刻也不會停。漸漸，大地上，有汽車跑了，有火車跑了。海面上，木船退出歷史舞臺，輪船主宰了大海。這時候，時代有了新的選擇。一些往日繁華的地方沉淪了，一些從前不顯眼的地方崛立起來了。這里——牛莊，在歷史浪濤的波光里漸漸暗淡了，而在它南面許多里許多里以外一個小漁村——旅順，卻迅速地崛立起來了。牛莊的光輝，被旅順取代了！

終于，歷史的車輪把人們帶進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這個時候，我們歷經了無數苦難與滄桑的中華民族，在中國共產黨的帶領下，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了！盡管，那些曾經在這塊土地上耀武揚威的西方國家，用盡各種手段，對這個年輕的共和國進行經濟封鎖，但他們最終還是只能無奈地看著我們昂首挺胸走進聯合國，成為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1978年，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會議召開了。就是在這個會議上，作出了改革開放的英明決策。這時候，我們底氣十足地主動打開國門，勇敢地去擁抱整個世界！東南沿海，一下冒出了四個經濟特區。其中就有那個小小的漁村——深圳。與這小漁村一水之隔的，是繁華的國際化大都市、當時被世人稱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香港。那年那月，她是河這邊多少人向往、羨慕的地方啊！許多人冒死從這里泅水偷渡。幸運者，闖入了那個令自己向往的地方打拼人生。而一些不幸者，則在這片水域里結束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這里，上演過多少人間悲喜劇啊！短短三十多年，小漁村變成了國際化大都市。其經濟總量，與對岸的那個亞洲四小龍之一不相上下了。無形中，他們的角色正在換位。你能說，這不是人間的奇跡！

改革開放的大潮，使我們這片古老的國土，煥發了青春！營口港，這個沉淪了多年的古老海港，不失時機地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乘勢而上。他們從改革開放前年貨物吞吐量幾十萬噸，迅速突破一百萬噸大關，一千萬噸大關，一億噸大關。年年破關，年年登高。2018年，營口港貨物吞吐量達到三億七千萬噸，躋身全國十大港口之列！

這一天，我們來到營口港。面對壯闊的海面，置身于碩大無比的貨物廣場，感到無比的震撼！

港口泊位上，停泊著一艘大船，正在卸貨。一排排高達數十米的巨大鋼鐵架子上，吊著好幾個小屋子似的吊車，一些粗壯的鋼纜垂落下來，鋼纜上有著魔力無比的神鉤，輕輕一提，就把一個個小屋子似的集裝箱吊了起來。每次一提就是兩個。這使我猛地想起京劇《海港》里那句唱詞來：輕輕一抓就起來！

吊車在鋼鐵大架上有序地移動。眨眼間，兩個小房子似的集裝箱，就平穩地放到了停候在大架下的汽車上。幾個吊車同時作業，一輛輛汽車開去又開來。我們在碼頭上站立不到一刻鐘，船上滿滿一船貨物，就卸下一小半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難相信這個港的五個港區，每年吞吐貨物達三億七千萬噸！

營口港，是古老的，它崛起于一百多年前，寫下過火紅的一頁，曾經是東北亞重要的物資集散地。后來，在時光的波濤里沉淪了，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澤。從這個角度上講，它是沉淪。

營口港的確是一個老港了。然而，如今，在改革開放的春風里煥發了青春！它放大腳步，急起直追，年貨物吞吐量從幾十萬噸起步，一直沖到每年吞吐貨物達三億七千萬噸！昂首闊步走進了國際大港之列！從這個角度看，營口港，豈不正在崛起？是一個年輕的港，一個新港？！

年輕，古老;古老，年輕。這不就是我們的歷史？

崛起，沉淪;沉淪，崛起。這不就是我們的世界？

營口港正在崛起！

營口正在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