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芝麻

雁戈

為 芝麻的事，鐵柱一回家，柳葉就黑著臉? ? ?把他數落了一頓。

鐵柱不吭聲，只顧埋頭把成捆的芝麻稈往院子里摞。秋后的太陽像火爐，多烤一天，芝麻角就豁了嘴。鐵柱在前頭走，身后便灑了一路的芝麻粒。柳葉一路抱怨著，恨不得把那些芝麻一粒一粒撿進嘴里。鐵柱在心里說，不就是幾顆芝麻嗎，有我在采石場撬一天石頭強？

可是鐵柱偏不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想好了，不管柳葉怎么吵怎么鬧，他都不搭理，等晚上回去摟著一親熱，還不啥氣兒都消了。

鐵柱想得倒是沒錯，可惜天氣預報錯了。他和柳葉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時候，老天爺也在屋外播云布雨。鐵柱和柳葉像久旱之后邂逅了一場甘霖，舒坦而又踏實地睡了過去，全然不知另一場大雨把他們的芝麻垛澆了個透心涼。

早上一開亮，柳葉就變了臉色，全然不顧老天爺還陰沉著臉，把一捆濕漉漉的芝麻稈摜進了鐵柱的被窩里。冰涼的芝麻稈，刺耳的咒罵聲，攪碎了鐵柱的溫柔夢。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鞋都沒顧得上穿，便氣勢洶洶地拎起芝麻捆，一下摜到院子左側的泥地上，掀起一層松軟的稀泥，留下一團亂糟糟的印痕。一些不懂事的芝麻粒樂呵呵地蹦了出來，落在亂糟糟的稀泥里，像是播了一地種子。

“你看你，這是人干的事嗎？”柳葉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地上的芝麻捆，惡語相向。

鐵柱本來不想生氣，但他想老天爺變化無常也就罷了，和自己同床共枕的柳葉偏偏也跟著老天爺學，這算什么事兒啊。于是，他把昨天一直悶在心里的話都說了出來：“不就是幾顆芝麻嗎，有我在采石場撬一天石頭強？”

“強，就你強！”柳葉壓根兒就沒想到自己的男人會還嘴，想昨兒那嘴還在自己身上香香地亂啃，今天仿佛一下子變臟了。她忍不住咬牙切齒地挖苦，“你強，就別回來呀。”

“不回來就不回來，你以為老子稀罕。”鐵柱頭一甩，換洗的衣服都沒帶，便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了雨霧中。

走到村口，鐵柱看到兩條狗橫在大路上打架，他便隨手抓起一塊石頭扔過去。狗受了驚嚇，直往路邊騰挪。被雨水浸泡得松軟的土坎經受不住那番角力，帶著兩條狗一起坍塌了下去。“活該！”鐵柱幸災樂禍唾了一口。

話剛落音，卻見村主任一身泥濘從土坎下冒出半張臉來。鐵柱怕村主任誤會，漲紅了臉想要解釋，村主任卻先發了話：“下雨，也上山啊？”鐵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村主任拂一把垂在臉上的頭發，唾出一口雨和痰的混合物。“狗日的這么大的雨，快來幫我一把。”隨著村主任手指的方向，鐵柱看到土坎下臥著一輛被泥濘裹挾的摩托車。他只得跳下土坎，和村主任一起連推帶扛把摩托弄了上來。

就這一耽擱，鐵柱趕到石場已是晌午時分。看門的老頭兒詫異地問：“不是說回家收芝麻嗎，怎么又來了？”鐵柱說：“收個毛的芝麻。”看門的老頭兒便笑了：“哈，是柳葉兒想你了吧？”鐵柱說：“想個毛。”

“也不走快點兒，看把飯都趕脫了。”看門的老頭兒不再開玩笑，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排木板房說：“下雨天也沒事干，他們幾個在打牌。”

鐵柱一聲不響地過去，門沒關，幾個男人果然正在大呼小叫地打撲克。“喲，下雨天，還跑來干啥？”猴子眼尖，把手里的煙頭往地上一摜，尖著嗓門兒嚷起來。另外幾個男人也都回頭看著鐵柱：“下雨天，不正好在家陪女人睡覺嘛……”鐵柱黑著臉，砰的一聲把那些玩笑話全都關在了屋子里。

鐵柱的憤怒卻在屋外無限膨脹。大約半個小時以后，石場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響，那些被雨水浸泡得松軟的山體，經不住鐵柱手中鋼釬和鐵錘的角力，坍塌下來，把他們一起掩埋了起來。

從醫院把鐵柱接回家，已是一個月以后的事。迎接他們的，除了村主任送來的一把輪椅，還有院子里一叢密密麻麻的芝麻苗。柳葉看看輪椅上的鐵柱，又回頭看看綠得礙眼的芝麻苗，一聲不響，拿起鋤頭，把它們全都連根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