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 語

●呂 游

一

有人在荒山坡種了兩棵完全相同的樹。不同的是，一棵常常澆水、施肥、除草，讓它不愁吃喝，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風來了怕它搖晃，還特意用幾根繩子扯住它；天冷了怕它凍著，還用干草一層層裹著它的身子。而另一棵樹，自栽上后便再也不去管它了，任由它獨自生長……

數年過去了。一天，一場狂風暴雨之后，那棵呵護倍加的樹被狂風連根拔了起來，而那棵無人管護的樹卻仍屹立在山坡上。

人們不解。種樹人說，前一棵樹由于能輕松得到充足水分與養料，它的根便懶得往深處扎了，只是淺淺浮在表層土壤，結果大風一來，它倒下去也就不稀奇了。而另一棵樹由于得不到水分與養料，為了生存，它的根便不得不頑強、拼命地往下扎去，否則只有死路一條。由于根扎得很深，風雨當然奈何不了它了。

原來，什么樣的環境，生出什么樣的根；什么樣的根，長出什么樣的人生之樹。

二

在最冷可達-67℃、幾乎寸草不生的西伯利亞，生長著一種黑麥，它長有1400萬條根，根上還長有150億條根毛。如果把這些根、根毛連接起來，總長度可達4000公里，根系表面積可達600多平方米，相當于莖葉表面積的130倍……

為何在極寒的西伯利亞，竟還有植物生存？原來它生命的源泉在那看不見的千萬條根中，根成了植物在地下最壯麗的風景。

三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白居易看似贊美小草，其實在贊美根。若草的根死了，再強大的春風恐怕也難將小草“吹又生”。事實上，“野火燒不盡”的不是小草，而是小草的根。

過去我曾養過一盆花，后來整株花都死了，枝條也干枯了，我便把枯枝剪掉，想來年再種花。次年春天，我竟意外發現花盆里長出了一兩片綠芽……

只要根不死，綠就不死。根是植物的心，跳動著綠的生命。

四

美國加州紅杉樹是世上最高的樹，高近百米。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的許多根并未扎很深，可颶風照樣撼動不了它。

原來，紅杉樹是一種特殊的植物，它并不是單獨生長的，而是幾百棵、幾千棵長在一起，彼此的根緊密相連，盤根錯節，連接成了浩大一片。再大的風，也無法吹倒千萬棵手挽手、根連根、凝聚成一體的紅杉林。

只靠自己，長不成紅杉；靠大家，才能成為巨人。

五

我見一園林工人在一棵樹的根部故意砍了幾刀，十分不解。他說，植物對外部環境的反應十分敏感。當它在百般呵護的環境下，總是懶洋洋地混日子；而它一旦受到傷害，便會產生一種深深的危機感，從而調動全身力量去頑強抵抗這種危脅，生長得反倒比平時更快。若是果樹，它還會結下比平時更多的果……

逆境不僅改變人，也改變根。

六

根，看不見藍天，聽不到歌聲，享受不到陽光的撫摸，越往下扎就越黑暗、越潮濕、離光明也越遠，身子還會被堅硬的土石擠壓得傷痕累累，且永無出頭之日。

根是植物的血管，是植物的地下銀行，它費盡千辛萬苦獲取、儲存養料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莖、干、枝、葉、花、果。

花對根說：“你真傻，甘愿忍受一輩子的黑暗，埋葬自己的一生，也不知享受這明媚的春光。”根就跑到了地面，結果花枯萎了。這世上總得有人去犧牲。

七

記得兒時，我有一次嘴饞，用手掐了一小截高粱根吃。誰知剛嘗了一下，沒想到它竟是那么地苦，苦得我連連吐了幾大口苦水，嘴里還是苦。父親說，高粱根最苦了，連餓極的蟲子都不敢去吃它，你怎么那么傻去吃高粱根？

父親說，根苦了自己，只為避免干擾，讓上面多結些果實。

八

水好流，風好跑，根卻堅定不移，也不能移，無論土地肥瘦、旱澇、富貧，只要在那里扎下根，一生一世都不會再離開半步。

我看到過一片樹林，由于日照不足，每一棵樹都拼命往上長，以獲得充足的陽光，結果每棵樹都長得很高很高。其實人跟樹一樣，越想擁抱高處的美麗陽光，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在愛的土壤里若想收獲美，也得扎牢扎深自己的“根”。經常換地方，愛的樹怎能長高？最美、最動人的風景都在高處。

九

你能看到葉綠、花美、果紅，卻看不到根在笑。其實，再美的花草，再高大的樹木，都是根生出、舉起、養大，都是根的兒女。根用帶著泥香的乳汁哺育了它們，根是所有植物看不見的母親。

有時南瓜藤上嫁接的是黃瓜，土豆秧上嫁接的是番茄，根也總是任勞任怨，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照樣把它們撫養大。

葉雖高高在上，根雖低低在下，但葉終會撲進根的懷抱。葉老歸根，人老尋根。根是一切生命之源，是生命最原始的家。

沒有根，樹只是朽木，葉只是枯葉，芽不會發，苗不會長，花不會開，果不會結。沒有它們，根也就失去了活著的價值……

枝葉花果幸福，根才能幸福，盡管這幸福被深深埋在地下，盡管這幸福只有默默的土知道。

十

在非洲戈壁灘上生長著一種叫伊米的小花，僅有一條根。與其他根系龐大的植物相比，它的生長更為艱難。它需要花5年時間把自己的根扎到沙漠最深處，這樣才能汲取到維持生長并使之開花的養分。第6年，它終于開花了，一朵花的四瓣分紅、黃、藍、白四種顏色，十分美麗。然而它僅開了兩天，便凋謝了。

為了這短暫的兩天的美麗，它的根卻要在漆黑的地底下整整奮斗5年，有人懷疑這值得嗎？其實，一棵植物、一個人的生命與美麗都是唯一的，放棄生命就無美麗，放棄美麗生命便沒意義。以5年奮斗換取站在冠軍領獎臺上那一刻你愿放棄嗎？

十一

無葉，還會再生出葉；無枝，還會再長出枝；無花，還會再開出花；無果，還會再結出果……

但若植物沒了根，便什么都沒有了，這難道僅僅在自然界嗎？

故土，是游子的根；母親，是生命的根；愛情，是婚姻的根；誠信，是朋友的根；勤勞，是致富的根；文明，是社會的根；希望，是人生的根；知識，是成功的根；五千年文明，是中華民族的根；陽光、水與空氣，是地球的根；民心，是國家的根；良心，是做人的根……

若我們脫離了根，忘了根，失去了根，還能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