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西平
拿到這一期的稿件,首先讀到的就是“追思與回憶:紀念李學勤先生專欄”。大援先生說得很對,先生逝世“是中國學術界的一大損失。他在古文字學、簡帛學、考古學、思想史及古史研究諸領域做出的成績,當代學者鮮有與之比肩者”。李先生的逝世也是國際漢學研究領域的重大損失。1992年他所建立的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是改革開放以來國內高校最早建立的國際漢學研究所之一,他主編的《國際漢學著作提要》《國際漢學漫步》《清華漢學》是最早出版的國際漢學研究性著作和輯刊,在學界影響很大,至今仍有價值。1995年由他主持的“中國國際漢學研討會”是這一領域第一個高端學術會議??梢赃@樣說,李學勤先生、孫越生先生、嚴紹璗先生是改革開放以來國際漢學研究領域的三個旗手,正是在他們的帶領下,國內的國際漢學研究才步入快車道。
1996年我從德國訪學回國后,專門拜訪過李先生,求教問學。1999年先生曾讓我去他家,商討如何在教育部的學科規劃會上,將國際漢學作為一級學科提出,我為先生的熱情和膽識所感動,因為當時這個領域才剛剛起步不久。2001年北京外國語大學70周年校慶時,北外海外漢學研究中心召開“世界著名大學漢學系主任(漢學家)國際學術研討會”,受程裕禎院長的委托,我邀請他和任繼愈先生在開幕式上做主題發言,他欣然接受。也是在他的建議下,我們重新出版了莫東寅的《漢學發達史》一書,他親自為書寫了序言。在序言中,他回憶了自己進入海外漢學研究的歷程。他說:“莫東寅的《漢學發達史》是當時北平文化出版社印行的,很快我就在書攤上買到一本,翻讀之下,才知道國外學術界對中國歷史、語言、文化接受和研究的概況,真好像打開了一扇寬闊的窗口。我被國際漢學所吸引,正是由這里開始?!稘h學發達史》成為我走進漢學世界的向導。”即便后來“文革”期間他的許多書都被收繳了,但這本書他一直留在身邊。
2011年,《國際漢學》第21輯(1995—2014年為集刊,2014年成為正式期刊)刊出了先生的肖像和學術簡介,他為刊物題詞:“國際漢學研究既有學術價值,又有現實意義,已經是一門獨立成熟的學科?!北M管先生這一理想至今仍未實現,但當下海外漢學研究在國內的蓬勃發展,已可告慰先生在天之靈。
20世紀80年代以來,學術界關心國際漢學的主要是歷史學界的學者,已故的朱政惠先生是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已故的耿昇先生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李學勤先生當時剛從社科院歷史所所長位置上退下來,他是國內著名的歷史學家,但卻一直推動國際漢學事業的發展。為什么呢?這點國剛先生在文章中講得很清楚。近年來外語專業的不少學者開始進入這個學術領域,對這個領域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但這些學者大都是將國際漢學作為一種類似外國文學那樣的學問來做,缺乏一種從中國本土學問發展來理解國際漢學的視角,對近代以來中國學術的演變與海外漢學的內在聯系所知不多。
自晚明以來,中國的知識和學問已經成為一個世界性的學問。我們在這一期設立追思李學勤先生專欄,其意義就在于,寄望國內歷史學界沿著李先生的方向繼續努力,像梁啟超當年所說“在世界展開中國研究”。同時,對剛剛進入這個領域的外語學科的學者來說,應知道國際漢學并不僅僅是一門外國的學問,它同時也是近代以來融入我們自身知識與學術發展而成的一門“內學”。因此,從事國際漢學研究應像李先生這樣“內外雙修”,立足本土,縱覽世界,這樣才能沿著先生所開辟的道路不斷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