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陽哲生
“我的朋友胡適之”,這句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社交場所流行的口頭禪,足以顯示當時胡適的人氣之旺。胡適善與國人交友的事跡在知識界和社會上廣泛傳揚。胡適的另一個社交圈—與西方人士的交往,由于語言、材料的特殊性,多少顯得有些神秘,在汗牛充棟的胡適研究文獻中,迄今有關這一主題的論文仍然少得可憐。①鄒新明:《從胡適藏書看胡適與海外漢學家的交往》,載《胡適研究通訊》2012年第1期,第19—30頁;邱志紅:《我的外國朋友胡適之—北大英文系早期外教與胡適交游考(1917—1926)》,載《胡適研究通訊》2012年第2期,第14—28頁。通覽胡適本人日記、來往書信,可以看出與歐美人士的交往在他的日常社交活動中所占份量頗重,五四前后的十年間尤其如此。這時,北京作為一國之都,扮演著中西文化交流的主角,在中西關系中處于中心地位。在北京有一個由歐美外交官、文人學者、旅行人員組成的人數不少的西人群體,胡適是國人中少有的幾個與這個歐美人士群體保持密切聯系的知識分子之一。胡適作為國際知名的學者、作家,首先是與他本人的文化成就及影響有關,但他與歐美人士的密切交往也大大提升了他在歐美文化界的知名度。五四時期既是新文化運動凱歌行進的歷史時期,也是近代以來中西文化交流最為活躍的階段。
五四時期的北京,中西文化交流與此前任何一個時期相比,都要顯得活躍。西方文化名流接踵來京,中西方知識分子聚會商榷,形成了近代以來前所未有的中西文化交流高潮。西方人士來京訪問,會見胡適常常成為他們旅程的一環,胡適因此忙碌不堪,外事活動在他的日常社交活動中所占比重甚大。將胡適會見過的西方客人名單一一列出,我們會發現它比想象的要長,超出我們的意料之外。胡適接見的西方訪客,有知名的學者,也有籍籍無名的一般訪客。因此,要摸清他所見全部西方客人的底細并非易事。從胡適的《日程與日記》看,1920年是他外事活動頻繁的一年,但因其所記過于簡略,有些西人的身份難以確認。
2月25日,“約Murphy君。與Murphy同見夢麟?!雹诩玖w林主編:《胡適全集》第29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96頁。
2月27日“與Murphy、Morlin會商大學計劃?!雹弁希?8頁。此處的Murphy可能是美國著名建筑師亨利·墨菲(Henry Killam Murphy,1877—1954),1919—1921年間他主持設計金陵女子學院、燕京大學校園建筑,①有關1919—1921年間墨菲在華建筑事業,參見Jeffrey W.Cody, Building in China: Henry K.Murphy’s “Adaptive Architecture”1914—1935.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p.61—106.此前他規劃并設計了清華大學校園建筑。胡適日記中提起與墨菲“會商大學計劃”,極有可能是征求墨菲對北京大學規劃的意見。
2月29日中午,“葉叔衡飯,遇Hunt & Timmons”。下午 5時,“六國飯店訪 Timmons,遇 Hunter & Chaffe。”②《胡適全集》第29冊,第100頁。
3月1日晚上,“Hunt夫婦,Dewey一家Porter & C.談甚久?!雹弁希?01頁。Porter是在燕京大學執教的博晨光(Lucius Chapin Porter,1880—1958)。
3月2日下午4點,“訪Hunt,談甚久?!雹芡?,第102頁。
3月4日上午11時,“六國飯店(Hunter,Chaffe)。”⑤同上,第104頁。
3月11日晚上,“7: 30 C.Speergcon Medhurst?!雹尥希?11頁。
3月18日中午,“丁文江請吃飯。Dr.A.Hrdlicka, Physical Anthropologist?!雹咄?,第119頁。此處的“Dr.A.Hrdlicka”即亞歷克斯·赫爾德利奇卡(Ale? Hrdli?ka,1869—1943),他是美國著名的生物人類學家。
3月30日晚8時,“北京飯店:Edwards邀餐?!雹嗤希?30頁。
4月17日下午5時,“Lamont,與學生代表同去?!薄罢勆蹙?,他的談話,很使我大失望。”⑨同上,第140頁。
4月18日下午4時,“發帖子請Lamont Party?!雹馔?,第141頁。
4月22日下午4時,“訪Dewey,為Pashing Chang事?!?同上,第145頁。
4月23日下午2時,“Edwards家,訪Miss Carpenter?!?同上,第146頁。
4月27日下午6時,“Lamont?!?/p>
4月28日下午二三時,“Miss Carpenter。Meet Lucy Dewey,與他同看圖書館?!?同上,第150—151頁。
5月17日下午7時,“Miller飯(瑞記)。”
5月18日中午,“Miller來見?!?同上,第170—171頁。
5月25日下午8時,“Edwards—meets Mr.& Mrs.Stemaild。”?同上,第177頁。
6月14日下午4時,“London Mission Girl’s School演說。”?同上,第194頁。
1921年這一年因4月27日以前日記未存,胡適這幾個月的外事活動不得而知。5月以后與外事相關的紀錄在日記中頻繁出現。
5月4日,“上午十時,去看Miss Louise Barker and Mr.William Barker,他們都是從美國來游歷的,有林玉堂的介紹信。”?同上,第235—236頁。
5月14日,“五時半,訪General William Crozier于北京飯店,紐倫(Newland)先生亦來會。七時,我們三人同至清華學校作英文辯論會的評判員?!?同上,第250頁。胡適先生在日記里的某些用語,與現代規范漢語有所不同,為保持其日記原有風格,不做修改。下同。紐倫(A.E.Newland)先生為1917年來北京大學任教的英國教師,教授化學和物理。1918年10月27日,北京大學數理學會成立時,紐倫曾蒞會。①參見《數理學會成立會記事》,載《北京大學數理雜志》1919年第1卷第1期,第82頁。
5月20日,“夜到北京飯店赴General William Crozier夫婦的邀餐。同席者為丁在君。Crozier責怪我們知識階級的人何以不鼓吹輿論,使政府不能不利用新銀行團來筑造鐵路?!雹凇逗m全集》第29冊,第264頁。據胡適后來的回憶,克羅茲將軍(General William Crozier,1855—1942)畢業于美國陸軍軍官學校(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曾任美國兵工署署長,退休后“每年同他的夫人總來北京住幾個月”,胡適成了他們的忘年交。③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第7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476頁。
6月8日,“到一位Barbour先生家吃晚飯,前次來談的Hodgkin先生住在他家。談了一會?!雹堋逗m全集》第29冊,第297—298頁?;暨M德 (H.T.Hodgkin)是一位匱克會(Quacker,也稱“貴格會”)教徒。
6月18日,“到夢麟處,會見加州大學教授Stratton先生。杜威先生與杜威夫人,陶孟和也來。同吃飯。Stratton先生說近來美國報紙頗注意中國文字的革新,如上月之《世紀》(Century)有專論論此事?!雹萃希?13頁。
6月26日,“晚八時,我與孟和在公園請美國社會學會會長Professor James Quayle Dealey先生吃飯。狄雷先生曾在上海講演三個月,甚有熱誠,但亦不免武斷。他很不贊成現在中國分權的趨勢,他說中國今日所需的是一個‘國家的有力政府’。他很責備我們留學生不作領袖的人才,不能作有力的運動。”⑥《胡適全集》第29冊,第322頁。詹姆士·奎爾·狄雷(James Quayle Dealey,1861—1937)為美國著名社會學家,1921年來華講學,可惜有關他在華講學活動尚欠專文介紹。
6月30日,“晚八時,我與丁在君為杜威一家、羅素先生與勃拉克女士餞行。因為羅素先生病后不能遠行,故在他寓處設席。陪客的是莊士敦先生、Miss Power(康橋大學教授)、趙元任夫婦。羅素先生精神很好,已能扶杖慢行”。⑦同上,第335—336頁。
7月11日,“杜威先生今天走了。車站上送別的人甚多。我帶了祖兒去送他們。我心里很有惜別的情感。杜威先生這個人的人格真可做我們的模范!他生平不說一句不由衷的話,不說一句沒有思索過的話,只此一端,我生平未見第二人可比他?!雹唷逗m全集》第29冊,第355頁。杜威(John Dewey,1859—1952)來華講學達兩年之久,在京演講數場,胡適均到現場翻譯,《晨報》將其結集為《杜威五大講演》出版。
9月10日,“孟羅先生今晚到北京,我十時去接他。車站上的人說須十二點始到?!?/p>
9月11日,“一點,到北京飯店,赴歡迎孟羅博士的宴會?!雹嵬?,第450頁。孟羅今譯孟祿(Paul Monroe,1869—1947),美國著名教育家,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Teachers College,Columbia University)教授。
9月中旬至10月上旬,英美赴華教育考察團一行在北京訪問,胡適參與了對該團的接待。
9月16日,“到Taylor家吃飯,會見英美教育考察團之英國團員Roxby先生,他是英國Liverpool大學經濟學之教授,談甚久。”⑩同上,第454頁。
9月21日,“孟和邀Roxby與Butterfield(皆英美考察教育團中人)到東興樓吃飯,我也在座。他們這一次是專為調查在華的‘教會教育’來的,他們問我們的意見;在座諸人如莊士敦先生、任光、擘黃都是不贊成教會教育的,故討論甚激烈。”?同上,第457—458頁。
9月26日,“九時,到六國飯店,帶了英美考察教育團團員八人到大學參觀,先看圖書館,次看第二院的儀器室與試驗室?!雹佟逗m全集》第29冊,第471頁。
10月3日,“夜到柯樂文家,會著英美考察教育團的團長Burton先生。此君的見解遠勝團中諸人,甚可敬。我把前次對Roxby and Butterfield的話的大意告訴了他,他很贊成。談到夜深始歸。”②同上,第475頁。
10月21日,“美國人Sailer(T.H.Powes Sailer)來談,問我對于中國教育制度的意見,我同他談了一點半鐘。我的大意是主張先從高等教育下手。高等教育辦不好,低等教育也辦不好。”③同上,第483頁。
1922年的外事活動未減,胡適日記載,2月13日,“英國匯豐銀行總理Sir Charles Addis現在京。他是一個很有勢力的英國人,又是英國賠款研究委員會一個會員。畢善功先生(Bevan)前天同他談了一次,今天他又約我去面談一次。此君善談論,頗能容納別人的話。我談了一點鐘,結果似甚好。”④同上,第516頁。查理·艾迪斯(Sir Charles Addis,1861—1945)是英國銀行家、政府顧問,出生于蘇格蘭愛丁堡。
2月27日,“八時,到Stevens家吃飯,會見Dr.Boynton,他是美國的一個有名牧師,長于文學。他的女兒Grace現在燕京大學女校教書。”⑤同上,第525頁。
3月2日,“夜赴Dr.Black家吃飯,遇地質學者Dr.Berky?!雹尥?,第527頁。
這時期胡適因接受蔡元培的安排,為盲詩人愛羅先訶(В.Я.Ерошенко,1889—1952)做翻譯,與愛羅先訶有過幾次互動。2月27日,“到周啟明家看盲詩人愛羅先訶。蔡先生請他星期日講演,要我翻譯,故我去和他談談。他的英語還可聽?!p眼于四歲時都瞎了,現在年約三十。他的詩與短篇小說都不壞。”⑦同上,第525頁。3月4日,“三時,去訪盲詩人愛羅先訶,請他把明天的演說先說一遍。他說世界語現在有幾個詩人,Zamenhof之外 ,如Grabovaski,Deyatrin,Kabe,Edmond Privat, 皆能用世界語創作新詩”。⑧同上,第528頁。
3月5日:“十時,替愛羅先訶翻譯講演,題為‘世界語是什么和有什么’,我是一個不贊成世界語的人,在臺上口口聲聲的說:‘我們世界語學者……’,豈不是唱戲嗎?此事我本不愿意干,但因為蔡先生再三囑托,一時又尋不著替人,只好老著面皮唱一臺戲。但是我自信這一回總算很忠實于演說的人?!雹嵬?,第529頁。從這里可以看出,胡適為愛羅先訶演講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翻譯,但對愛氏推廣世界語的主張卻持保留的態度。⑩1918年8月15日《新青年》第5卷第2號就Esperanto(世界語)展開過通信討論,陳獨秀、陶孟和、錢玄同、區聲白參與其中,胡適在陳獨秀信后有附言表態:“我對于世界語和Esperanto兩個問題,始終守中立的態度?!保ā缎虑嗄辍返?卷第2號,第185頁)而錢玄同在其信開首即曰:“適之先生對于Esperanto,也是不甚贊成的(此非億必之言,適之先生自己曾經向我說過),所以不愿大家爭辯此事?!币姟缎虑嗄辍返?卷第2號,第186頁。
4月12日,“訪律師Kent,把Beach的事了了?!?《胡適全集》第29冊,第574頁。
美國新銀行團代表史梯芬(Steven*)?*表示暫無法考證相關人物的全名和生卒年,下同。這時在北京訪問,胡適因擔任翻譯,與史梯芬多次接觸。4月14日,“明天約了美國新銀行團代表史梯芬在大學講演《鐵路借款的監督》,今天為他譯出演稿付印,四小時譯成三千字?!薄按舜握埵诽莘抑v演,是要他正式發表一個宣言,故我把他譯出,作為討論的基礎。”①《胡適全集》第29冊,第576頁。史梯芬在北京大學的這次演講,《北京大學日刊》4月13日專門刊登啟事宣傳。
4月15日,“下午四時,為史梯芬譯述講演。講演完后,到北京飯店訪山格夫人(Mrs.Margaret Sanger)?!雹谕希?81頁。史梯芬在北京的同時,山格夫人(Mrs.Margaret Sanger,1879—1966)也來到北京,胡適亦接受為其做翻譯的任務。山格夫人系4月12日到達北京,抵京后致信謂:“我將在此間逗留至本月21日。我很愿和此間對生育控制具有興趣的人士多接觸,希你在這方面給予助力?!雹酃⒃浦局骶帲骸逗m遺稿及秘藏書信》第35冊,合肥:黃山書社,1994年,第54頁。4月19日,“下午,山格夫人(Mrs.Sanger)在大學講演‘生育制度’,我替他譯述,聽者約二千人。他的演說力甚好,女子演說甚少他這樣的有條理層次”。④《胡適全集》第29冊,第588頁。山格夫人的講演引起了極大反響,她提倡的生育節制主張成為社會熱議的話題。⑤相關報道參見陳東原:《中國婦女生活史》,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年,第413—414頁;《美國女士講演生育制裁》,載《晨報》1922年4月19日第7版;胡適口譯,小峰、矛塵:《桑格爾夫人北大講演稿:生育制裁的什么與怎樣》,載《晨報》1922年4月25日第2版。
5月6日,“下午去聽Steven講演,他辯白‘新銀行團’不是壟斷的性質。馬寅初為他翻譯?!雹蕖逗m全集》第29冊,第618頁。
5月11日,“下午一時,張公權請吃飯,是為F.W.Stevens餞行的。”⑦同上,第622頁。
5月17日,“法國的漢文學者Robert des Routours邀我吃飯,與鋼先生同席,談稍久。”⑧同上,第625頁。
5月20日,“12時,到Mr.Keyte家吃飯,會見 Hughes, Bentlay, Bevan, Sirèn 等人?!雹嵬?,第628頁。
5月22日:
作一文《中國詩中的社會問題詩》(“Poetry Social Protest”),因為去年答應了北京外國婦人的“中國事物研究會”(The“Things Chinese” Club)一次講演,他們的題目是《中國詩》,我嫌他太大,故改用此題。會期在明天。⑩同上,第629頁。
5月29日:
晚間到北京飯店,Miss Catherine Dreier處吃飯。他把他的畫品給我看。這位婦人從前作舊派畫,很不壞;有一次她作了一幅Rembrandt,竟可亂真,近年他專研究新派繪畫,畫的東西我就不懂了。今晚看的有一張畫,為立方派大家Duchamp的小照,中畫一金色圓物,表“生命之輪”;又畫一尖圓錐斜貫此輪,表其人之孤行;上方畫一平直線,表其人之孤立;其外畫幾個三角形,表其人之才藝多方;其在左之一個三角形上出一長柄,至金輪上屈折而入,作黑白兩色,表示畫家之光影二事,由此斜上,出輪而放光焰,表其技術之成績開一生面。此種象征,在我們門外漢看來,實在淺薄的很。但這種人確是很誠摯的做試驗,我們不能不承認他們的嘗試自由。?同上,第635頁。
胡適與這位美國女畫家后來還有往來,6月30日,“Miss Catherine S.Dreier(即前記的美國畫家)工于美術的照相,要替我照相,我約他今天上午在公園照相,即在長美軒吃飯。他照了七八張,預備挑選一兩張出來?!?同上,第667頁。
7月21日,“美國Catherine Dreier女士送來替我照的相片三種,有兩種很好”。?同上,第687頁。從胡適的日記看,這位美國女畫家在京至少住了兩個多月時間。
9月27日,“下午到Prof.Gamer住處,談了一會,陪他到大學,請他講演‘聯邦制度的得失’,我為他翻譯。他講的話淺近極了,毫無精理警句”。①《胡適全集》第29冊,第765頁。
10月5日,“Edwards因為傳教大家Sherwood Eddy來了,邀我們幾位不信宗教的人和他吃飯談談。蔡先生和我都到了,Eddy談的是一種極淺薄的實驗主義。”②同上,第774頁。舍伍德·艾迪(Sherwood Eddy,1871—1863)是美國著名的新教傳教士領袖。1911年他被國際委員會指定為負責亞洲事務的秘書,他在中國、日本、菲律賓、土耳其、巴勒斯坦、伊朗、埃及等國度過了15年時間,為學生傳播福音。正是在這個期間他來京訪問。
10月27日,“去看Dr.Phister,談招待恩斯坦博士的事?!薄巴砩涎鸖okolsky夫人,Mrs.Rupert Hughes,Donald一班人吃飯?!雹弁?,第821頁。
1923年4月1日以前日記未存。4月21日胡適離京南下養病,12月才回到北京,故這一年胡適在北京幾無外事活動。到了年底回到北京后,12月18日,胡適“訪鋼和泰先生,談甚久?!?2月26日,“上午,友華銀行前總理Emery來談?!雹堋逗m全集》第30冊,第132、138頁。
1924年胡適的外事活動甚少,這顯現出當時因南北對嶼,局勢緊張,來京的西人大為減少。1月22日,“到北京飯店,訪Wasserman,Emery,皆不遇。”⑤同上,第158頁。1月24日,“Emery來談,要我批評他的一文My Chinese Teacher?!雹尥希?59頁。以后因日記缺記,直到1926年7月17日出京,均未見胡適的外事活動紀錄。
從胡適日記可見當時來京的西方人士,基本上都下榻在北京飯店和六國飯店。他們在北京仍保持西方的飲食習慣,很少光顧中餐館,他們招待客人或在家中,或在所住飯店。胡適與他們會面,時常負有翻譯任務,胡適可謂當時京城第一英語翻譯,凡屬重要人物的英語演講,翻譯首選人物都是他。胡適會見西人的成分較雜,但國籍多為美國人和英國人,顯示出胡適的西方文化背景主要是英美文化。五四時期的中西文化交流主要集中在1919—1922年這一時段,1923年以后銳減,這一方面與胡適日記漏缺有關,一方面也是后來中西文化交流疏于活動的實際情形所致。從這一點來看,中西文化交流在北京的變化曲線與新文化運動在北京的命運、國內局勢的演變有著密切的內在關聯。
北京前門右側的東交民巷是歐美外交使團駐地,俗稱“使館區”。此地與坐落在沙灘的北京大學并不太遠,使館人員除了與在京的民國政要發生關系外,平常交往的人員大概就要數那些曾在歐美留學,精通外語的高級知識分子了。胡適在新文化運動中名聲鵲起,加上善于交際和一口流利的英語,常應邀出入歐美國家的公使館,參加使館的活動或餐會,成為他們的座上客。
胡適是留美學生,與美國的關系自然最為密切,他常常出入美國使館,在其日記中有數處可證。胡適首次接觸的美國公使是克蘭(Charles R.Crane,1858—1939)。1920年3月20日至1921年7月2日,克蘭被美國總統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1856—1924)任命為駐華公使,他來華時已是一位外交經驗豐富、對華事務嫻熟的資深外交官。據1921年5月26日胡適日記:
到俄使館,與Bevan,Zucker ,Gravi同到美使館,見美公使克蘭(Crane)先生。上月文友會(北京各國人喜歡文學的,前年組織此會)議決倡辦“東方學圖書館”,舉五人委員會,去見克蘭先生,請他幫助。鋼男爵與卓克先生擬了一篇長的說帖,今天我們四人帶了說帖去見他。卓克讀說帖,格拉偉說話,克蘭留下說帖,說要細看。⑦同上,第269頁。
此處的鋼男爵即鋼和泰(Alexander von Stael-Holstein,1877—1937),這時在北京大學任教。
克蘭的教養和見識似乎贏得了胡適的好感,從他倆以后的接觸可以證明這一點。6月13日胡適日記載,“午后一時,到杜威先生家吃飯,并會見美國公使克蘭先生(Crane)??颂m任滿,不日將歸;繼任者已定為康南耳前校長休曼先生(Schumann)。”①《胡適全集》第29冊,第303頁。6月14日,“與麟同訪克蘭公使??颂m說,他最佩服杜威先生,杜威是一個真急進派(a true radical),他深信進步是一步一步得來的,而不主張平地推翻一切。這是真正的美國主義。”“克蘭公使又表示他對于鋼男爵的特別禮重,他說,中國應該為世界愛惜此人。他如有可以為力之處,他當盡力?!雹谕希?06頁。當天“十點,克蘭公使約談,我以為他有什么要事,原來他要我們見美國《新共和》報的一個主筆(Merz)君。他后日出京,居然還肯于百忙中作這種紹介,這也是很難得的了。”③同上,第308頁。6月16日,克蘭出京回國,胡適并“沒有去送行”。④同上,第309頁。克蘭離京第二天,胡適按照克蘭的指示會見了墨茨(Charles Merz,1893—1917)。6月17日,胡適“夜訪Merz先生,談至半夜始歸。”⑤同上,第311頁。《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是美國著名的政治時事刊物。1916年1月22日,杜威曾在此刊發表《力量、暴力與法律》(“Force, Violence and Law”)一文,該文對胡適思想影響極大,大概也是在這時,胡適對《新共和》比較留意。⑥參見唐德剛譯注:《胡適口述自傳》第四章“青年期的政治訓練”,收入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第1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238頁。6月24日,胡適到北京飯店去看墨茨先生,他正要出店離京,胡適親自送他去車站,極盡地主之誼。⑦《胡適全集》第29冊,第319頁。
接任的美國公使是休曼(Jacob Gould Schurrman,1854—1942),1921—1925年出任中華民國公使。據1922年5月31日胡適日記,“十時半,去看美國公使許滿先生。他雖是我的校長,但我總避嫌疑,不常去看他;今天為美國賠款事,我去訪他談了一個鐘頭。”⑧同上,第637—638頁??梢姾m對這位母校的校長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其實,胡適早在留美時就與休曼有交情,1917年1月27日,哈佛學院女校友協會(Haver ford College Alumni Association)舉行“年宴”。該院新校長康福(William W.Con fort,1874—1955)曾在康奈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 )任教,本來康福邀請美國前總統塔夫脫(William Howard Taft,1857—1930)和 康奈爾大學校長休曼,“休曼校長辭不能來,康福薦適代之。適以其為異常優寵,卻之不恭,故往赴之。此次所說為‘美國能如何協助中國之發達’,稿另有刊本?!雹嵬?,第513頁。從康福推薦胡適代替休曼演講這一事例看,胡適已是美國人看好的培養對象。
美國公使芮恩施(Paul S.Reinsch,1869—1923)曾于1913—1919年擔任駐華公使。卸任后仍參與各種國際會議的活動,胡適常替他翻譯。1922年9月,芮恩施在北京,胡適與他有過接觸。1922年9月8日胡適日記載,“茶會時,美國公使芮恩施(Reinsch)演說《中國財政》,說的話淺不可耐。此人真沒有道理。我與在君問他幾句,他竟不知答了些什么鬼話?!雹馔?,第743頁。9月15日,“國際聯盟同志會開會歡迎芮恩施,我被葉叔衡打電話邀去。芮有演說,說歐戰后中國的國際地位。他要我替他翻譯,我要避去演說,所以就替他翻譯了。他今天說的話遠勝前日的借款演說?!?同上,第749頁。胡適曾答應芮恩施寫作一本《中國人的和平理想》,9月17日日記述及此事:“到喜雀胡同訪芮恩施,他重申前年做一部Chinese Ideals of Peace之約,問二千元美金敷用否。我說,盡夠了。他取出我前年擬的目錄交給我,今附在后頁。他談及政治問題,我把前天擬的計劃的大意說給他聽,他很贊成?!雹佟逗m全集》第29冊,第753頁。從所附的提綱看,其中“老子與不抵抗”、孔子、墨子、孟子等內容應在其《中國哲學史大綱》可見蹤影。但“中國的統一及其對和平理想的影響”“佛教與和平”“中國文學中的戰爭與和平”“對好戰民族的教化(綏靖?)”顯然為新續的內容。此前1914年(孔子誕辰2465年)2月7日美國駐華公使芮恩施在北京代表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約請陳煥章撰寫“中國人對于和戰之學說”,陳煥章應命撰寫了《孔教經世法》。②參見陳煥章:《孔教經世法》,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6年。陳煥章此書原稿藏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史帶東亞圖書館(C.V.Starr East Asian Library),上海書店出版社據原稿影印。此次芮恩施再次約請胡適撰寫《中國人的和平理想》一書,可能仍是代表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約稿,可惜這一計劃后來并未真正實施。10月2日,“夜七時半,社會政治學會干事部開會,在畢善功家晚餐。九時半,開大會,芮恩施演說‘新銀行團’,也是淺薄的很。略有討論?!雹邸逗m全集》第29冊,第771頁。胡適與芮恩施的互動不少,但胡適似對他沒有好感,與此相對照,芮恩施在他的《一個美國外交官使華記》(An American Diplomat in China)中對胡適也只字未提。④Paul S.Reinsch,An American Diplomat in China.New York: Doubleday, Page & Company, 1922.
胡適與英國使館參贊哈?。℉.M.Handing)交往較多。據其日記載, 1920年5月3日晚上七時“請英使館中人吃飯?!雹荨逗m全集》第29冊,第156頁。1921年7月3日,“哈丁先生(英使館參贊)請我、夢麟、孟和、在君、畢善功,到他住的倒影廟內吃飯,Miss Power也在座。哈丁談兩事,甚可注意:一是湖北督軍王占元對于領事團質問兵變事的答復書,書中王占元自夸他一天槍斃千七百五十人的計劃,恬然不知此為慘無人道的行為;書中還有許多荒謬可笑的話。一是上海新出版的一部上海逆倫案驗尸的詳細照片?!薄肮∈且粋€很爽直的人,他說,你們中國人現在高談收回領事裁判權,但上海是一個最文明的地方,上海的司法官是一些最新的司法人物,居然有這樣的‘中古’的驗尸案,用這樣的非科學的方法,不但社會不以為奇,那些最新式的大人物也不以為怪。這個未免太使人失望了?!雹尥?,第340—341頁。在這次會談中,胡適與哈丁最有意思的爭論是在對中國歷史進步的理解上,雙方圍繞“中國這幾千年來何以退步到這個樣子?”這一問題展開辯論。哈丁、畢善功(Louis Rhys Oxley Bevan,1874—1945)認為唐朝以后中國沒有什么進步,這在西方是一種頗為流行的觀點。而胡適、丁文江則以為“這兩千年來,中國的進步實在很多,退步很少?!雹咄?,第342頁。胡適列舉了文學、經學和印刷術方面的演變來說明自己的觀點。這是一次激烈的文化碰撞。也許因為哈丁的觀點在西方世界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1922年5月19日夜八時半,胡適在協和醫院大講堂講演,因聽者多為在京之外國人,講題遂選擇“中國究竟進步了沒有?”⑧同上,第627頁。1926年11月11日,胡適在英國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演講時,再次選擇“中國近一千年是停滯不進步嗎?”這個題目來闡述自己的觀點。
胡適與香港大學關系頗深,這一關系最早可追溯到1921年,也與哈丁的牽線有關。據胡適日記載,這年7月8日,“晚到哈丁家,與哈丁夫人,Miss Power,及幾個別人同到東興樓吃飯。中有香港大學的經濟學教授Hinton先生。”⑨同上,第351頁。兩個月以后,9月24日下午,胡適和畢善功“去訪香港大學校長Sir William Brunyate。此人乃是英國舊式官僚的絕好代表。他曾在埃及作財政顧問二十年,談話極守舊。”⑩同上,第463頁。卜蘭溢爵士(Sir William Brunyate,1834—?)1921—1924年任香港大學校長,他的續任康寧爵士(Sir William Woodward Hornell,1878—1950)1924—1937年任港大校長,1935年曾授予胡適榮譽博士學位,這是胡適所得第一個榮譽博士學位。而1927年5月,胡適從美國訪問歸國時,途經日本奈良,香港大學創始人儀禮爵士(Sir Charles Eliot,1862—1931,胡適譯其名為“愛里鄂”)曾邀胡適聚餐,儀禮精通梵文和巴利文,著有《印度教與佛教史綱》(Hundusm and Budhism)。鋼和泰來北京大學任教,即源于儀禮的推薦。胡適認為,“香港大學對中國學術上的貢獻,大概要算這件事最大??上x禮以后,這樣的學術上的交通就不曾繼續了?!雹賲⒁姾m:《南游雜憶》,收入《胡適文集》第5冊,第613頁。
1922年3月31日,“到哈丁家;哈丁將往游新疆,預備住一年,途中近一年,故他把一架英文書借給我。我今天去取書,與他同到我家中小坐?!雹凇逗m全集》第29冊,第557頁。4月6日,“晚上與孟和同餞哈丁,客有Johnston,Bevon, Sirén,任光等。我們談的很痛快?!雹弁?,第567頁。此處“Johnston,Bevon, Sirén” 分別為莊士敦、畢善功、喜仁龍(Osvald Sirén,1879—1966,又名喜龍仁)。顏任光時任北京大學物理系主任,1912—1918年曾先后在美國康奈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留學。這是胡適與陶孟和為哈丁餞行舉行的別宴。從哈丁寄書于胡處和這次餞宴看得出來,胡適與哈丁的情誼不同尋常。
胡適與德國公使館亦有來往。據其1922年5月3日日記載:
晚上到德國使館吃飯。新公使說英語很好。頭等參贊尉禮賢博士(Dr.Rrchard Wilhelm)精通漢文,曾把十幾部中國古書譯成可讀的德文。去年他動手譯我的《哲學史》,今年因事忙擱起了。使館參贊卜爾熙(Von Borsch)說,漢學者傅爾克(曾譯《論衡》)曾托他代買我的《哲學史》,也是想翻譯成德文的。不知這兩個譯本之中,那一本先成功。④同上,第616頁。
此處的尉禮賢博士為德國著名的漢學家,今譯衛禮賢。至于傅爾克(Alfred Forke,1867—1944,今譯佛爾克)在中國古代哲學史研究方面造詣頗深,后來出版了三卷本的《中國哲學史》(1927、1934、1938)。⑤參見張國剛:《德國的漢學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53—54頁。不過,不管是衛禮賢,還是佛爾克,我們都沒有見到他們翻譯的胡著《中國哲學史大綱》德譯本出版,他倆對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的示好,不能說是忽悠,但可能鼓勵的成份居多。⑥1930年,衛禮賢去世,翻譯胡著《中國古代哲學史》的任務似落到其子衛德明(Hellmut Wilhelm,1905—1990)肩上。據1933年12月31日胡適日記載:“ 尉禮賢先生之子衛德明(Hellmut Wilhelm)來談,他把我的《哲學史》上卷譯完了,已付印。他要我作一序文?!保ā逗m全集》第32冊,第254頁)但我們并未見此德譯本問世。在胡適的英文檔案里保留著衛禮賢1924年1月22日從北京,1926年8月16日、10月31日從法蘭克福發出的三封信,后兩封信正是胡適在歐洲訪問之時,當時衛禮賢擔任法蘭克福大學(Johann Wolfgang Goethe-Universit?t Frankfurt am Main)中國學社社長,胡適應衛氏之邀在該社秋季學期(Autumn Session)發表了“中國小說”(“Chinese Novels”)的英文演講,衛氏對胡適的來訪和講演致以謝意。⑦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E376-3。
胡適與舊、新俄國外交人員均有接觸。⑧俄國駐中國大使館在1920年9月最后一任沙俄使臣庫達攝夫王子離開后就一直閑置,1924年5月蘇聯首任駐華大使列夫·加拉罕進駐原沙俄駐華使館。參見朱麗婭·博伊德著,向麗娟譯:《消逝在東交民巷的那些日子》,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193頁。胡適日記載,1921年5月24日,“到俄舊使館,赴M.Gravi邀吃飯,見著他的母親與妹子。同席的為鋼男爵與丁在君。”⑨《胡適全集》第29冊,第268頁。6月15日,“到遠東共和國代表宅吃飯,赤塔政府中人的生活甚簡陋,而此間代表宅乃極華麗,肴菜也極豐盛,絕不是俄國國內人所享生活。此可見舊俄國的外交手腕仍然存在。”①《胡適全集》第29冊,第308頁。胡適對新俄國外交人員的特殊待遇顯無好感。
1922年8月18日,“夜七時,守常請俄國新代表約佛(Yoffe)吃飯,同來的有莫斯科大學中國學者I-vanoff及參贊二人。陪客的有孑民、孟和、石曾、夢麟。孑民有演說,我也演說了幾句,約佛作答?!雹谕希?17頁。這里的“約佛(Yoffe)”即為蘇聯駐華代表越飛(Adolf A.Joffe,1883—1927),I-vanoff為著名漢學家伊鳳閣(Иванов Алексей Иванович,1877—1937)。胡適后來與蘇聯大使館的來往一直保持到20世紀30年代,蘇聯方面給予胡適相當的禮遇。
胡適與法國使館的來往很少,僅在1920年3月27日一處有日記見載,當天下午“法使館邀餐,會 Lévy Bruhl?!雹弁?,第127頁。路先·列維-布留爾(Lucien Lévy-Bruhl,1857—1939,又譯萊維-布律爾、列維-布呂爾)為巴黎大學教授,著有《低級社會中的智力機能》(Les fonctions mentales dans les sociétés inférieures)、《原始思維》(La mentalité primitive)等。3月25日下午在北京大學有一次演說,演說完后,蔡元培邀陪列維-布留爾,胡適“未去”。④同上,第125頁。1923年10月28日,蔡元培在法國巴黎訪問時曾會見過此人。⑤參見高平叔:《蔡元培年譜長編》中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663頁。
胡適參加過西班牙公 使館舉行的一次盛會,事因西班牙著名作家布拉斯科·伊巴茲(Vicente Blasco Ibá?ez,1867—1928)訪華來京。1924 年1月4日胡適日記載:
下午與夢麟同至西班牙使館,赴公使Darfluentes侯爵茶會,會見西班牙文學大家Blasco Ibá?ez。此君著作甚多,其Four Horaemen of the Apokalypse,曾演為影風,風行一時,是日與會者多北京各國知名之士,鋼男爵、辛博森、文納、日本公使芳澤謙吉皆在。⑥《胡適全集》第30冊,第145頁。
顯然,這是在京歐美階層文化人士的一次聚會。其中的辛博森(Bertram Lenox Simpson,1877—1930)為英國人,中國海關稅務司辛盛(C.L.Simpson,?—1909)之次子,著有《來自北京的有欠審慎的信》(Indiscreet Letters from Peking,一譯《庚子使館被圍記》),1922—1925年被張作霖聘為顧問?!秵⑹句浀乃尿T士》(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為伊巴茲代表作,民國時期有李青崖的漢譯本。⑦伊巴茲著,李青崖譯:《啟示錄的四騎士》,北新書局,1929年;后改名《四騎士》,上海:商務印書館,1939年。這次盛會可能是五四時期在京中外文化名流聚會的尾聲了。
此外,胡適與在京的西方教會學校、新聞媒體也保持良好的關系,他們之間的書信往來主要涉及約請演講、約稿、約會等交流活動。華北協和華語學校(the North China Union Language School, Peking)成立于1910年,校址位于東城區朝陽門內大街。這是一所傳教士漢語培訓學校。學校的教學工作主要由英國倫敦傳教會主持。1920年10月21日、1923年1月23日、1923年4月1日,該校負責人佩特斯(W.B.Pettus,1880—1959)三次致信胡適,邀請他去演講。⑧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E316-10。1924年,該校與燕京大學合并,更名為燕京中國學學院(Yenching School of Chinese Studies, Peking), 博晨光負責校務,他與胡適關系極為密切,胡適檔案里保留著他給胡適的數封書信。⑨同上,卷宗號 E319-3。北通縣潞河中學也是一所教會學校,該校1925年5月15日致信胡適,邀請他6月10日上午10點30分到該校發表演講。⑩同上,卷宗號 E290-1。北京的一些基督教組織,如北京基督教青年會(the Peking 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北京基督教學校事業聯合會(the Peking Christian Student Work Union)與胡適亦有往來。①《胡適檔案》,卷宗號E127-1、E140-8、E155-6。胡適并非教徒,但教會學校、教會組織的活動卻需借助胡適的聲望和知識背景造勢。胡適與基督教之間既合作,又矛盾的關系可以說伴隨他的一生。
常駐北京的西方人士除了外交官以外,大概就要數傳教士和在大學任教的洋教授。胡適不信奉基督教,故雖與傳教士有過接觸,但結交頗為有限,他真正打交道比較多的是在大學任教的洋教授,或來京做長期訪問的學者、漢學家。五四時期來京訪問最具影響力的西方學者當推杜威和羅素,他倆在華訪問的行程已有專著論及,在此不贅。②中文方面的相關論著參見馮崇義:《羅素與中國——西方思想在中國的一次經歷》,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年;丁子江:《羅素與中華文化:東西方思想的一場直接對話》,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元青:《杜威與中國》,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這里我想介紹的主要是兩類人:一類是在北京大學任教、工作的洋教員,一類是來京訪問的漢學家或學者。胡適與西方人士的深入交流主要是在這兩個圈子里展開。
北京大學因為講求中西并重,從其前身京師大學堂以來即有聘請外國知名學者任教的傳統。據統計,1901—1911年京師大學堂聘請外國教習三十余位,分別擔任英、法、俄、德、日語及醫學、物理、植物、動物、生理、數學、化學、倫理、心理、歷史、法政、商科、經科、農科等科目的教學,其中日籍教員占了相當大的比重。③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1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328—346頁。又據1924年5月份制《聘用洋教員年期事項一覽表》,當時聘用的洋教員計有:葛利普(Amadeus William Grabau,1870—1946)、畢善功、柯樂文、歐爾克(Waldemar Oehlke,1879—1949)、衛禮賢、鐵捷克(С.М.Третеяков*)、額爾德(Dr.Fotte*)、鋼和泰、柴思義(Lewis Chase,1873—1937)、文訥(Edward.T.C.Werner,1864—1954)、柯樂文夫人、鐸爾孟、沙利榮、海理威、紀雅各、伊法爾、柏烈偉(S.A.Polevoy*)、賈尼格女士、加茲等19人,④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447—448頁。校內形成了一個特殊的群體—洋教員。胡適初到北京大學,即擔任英文學部教授會主任,1921年以后胡適出任英文系主任。因為工作的關系,他與這個群體交往較多的人士主要是在英文學系任教的畢善功、柯樂文、卓克(Adolph.E.Zucker,1890—1970)、文訥、柴思義和講授“古代印度宗教史”的鋼和泰。在《胡適檔案》中保留一份胡適草擬的英文系開設科目及內容,內記畢善功、柯樂文、柯夫凱瑟琳(Kathrgn B.Clark)、文訥等洋教授所授科目及內容,這應是胡適擔任系主任期間留下的手筆。⑤參見胡適:《英文學系科目之內容》(1921—1922),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2144-4。通過集合中外教授的努力,胡適對北京大學英文學系的教學面貌確實做了重要改進。
畢善功是胡適在北京大學接觸最多的英籍教師。1911年(宣統三年)閏六月,畢氏即任教于京師大學堂,初在北京大學開設“英國法”“英美法特別講演”“拉丁文”等課程,⑥參見《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第379頁。1920年后在英文系開設“名家散文”“現代戲劇”“作文”“歐洲古代文學”等課程,月薪450元,是薪俸較高的外籍教員。胡適與之過從甚密,常常與之一起觀賞在京上演的西洋戲劇,或出席各種歐美人士的聚會,或兩人到公園去散步、交談。胡適日記載,1921年6月10日:
夜間,畢善功先生請我看戲。北京新到一個英國戲班,名Waring Co.,有四天的演戲。今天演的是小仲馬的《方便的結婚》(A Marriage of Convenience),寫法國十八世紀中葉的風俗,頗使人發笑。有幾個人做的很不壞。我自從八年除夕去看過一回英國戲,一年半沒有看外國戲了”。⑦《胡適全集》第29冊,第301頁。
6月21日:
晚到夢麟家,我與他及孟和三人公餞畢善功先生,畢先生帶來英國教育家R.F.Scott擬的英國輔助中國教育發展計劃書,要我們討論。Scott先生前次(冬間)來游,我們同他談過幾次。他想促使英國退還賠款,故有此計劃,由英使館參贊哈丁先生轉來,征求我們的意見,故今晚討論此事。①《胡適全集》第29冊,第315頁。
6月24日,胡適“去看杜威先生,把Dr.Scott的計劃書給他看了,請問他的意見如何。他很不贊成這種計劃,他的意見有許多和我相同。”②同上,第319頁。胡適的意見后來似并不見采納。1922年2月16日,畢善功又邀胡適看北京美術會會員演劇。是夜共演兩出獨幕劇:第一折為愛爾蘭詩人伊慈的《如愿之鄉》,第二折為蘇格蘭文人裴里的《羅剎林》。胡適評論第一折“戲文是韻文的,情節又帶神秘主義,不甚可觀?!钡诙邸皯蚯榧燃眩龉ひ矘O好?!雹弁希?19頁。5月30日,“畢善功邀去看American College Womens’ Club 演的新?。海?)Suppressed Desires,a Farceby Sussan Glaspell; (2)Alice Sit by the Fire,a Comedyby J.M.Barrie,第二本尤好,我很高興?!雹芡?,第637頁。6月21日,“十時到萃文學校(倫敦會辦的),作畢業式的演說,題為‘教會學校與中國文化’。歸途與畢善功同到公園吃飯,談甚久。”⑤同上,第660頁。1924年1月8日,“Bevan、Grover Clark、楊丙辰來談?!雹尥?,第150頁。Grover Clark為時在北京大學英文系任教的柯樂文,楊丙辰為德文系教授。畢善功在北京大學任教一直持續到1926年,在此期間他一度兼任《中國社會政治評論》(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Science)主編,⑦Louis Rhys Oxley Bevan to Hu Shih (1 May, 1926),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129-2。該信畢善功使用信箋抬頭“Library of the 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Peking China”。胡適常常應約在該刊發表英文文章,畢氏可謂這個時期與胡適關系最為密切的英國朋友。
1918年,圍繞柯樂文來北京大學任教一事,曾三次與胡適往返通信(6月3日、9月18日、10月7日),細商有關事宜??聵肺脑?0月7日給胡適的信中,就所教科目、學期合同、薪酬、住房提出具體要求,表示要在他回芝加哥拿到博士學位以后才能來北京大學任教,而這可能需要一年或兩年的時間,并開出每月325美元(相當于美國鄰國墨西哥的普通月薪)的薪酬數目。⑧Grover Clark to Hu Shih (October 7,1918),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2144-4。1920年8月,柯樂文被北京大學英文系聘任為教授,教授“現代小說”“英美文學史”“比較文學”“西方文化之觀點”等課程,他的夫人凱瑟琳也于1921年1月被北京大學英文系聘任為講師,講授“近代歐洲之戲劇”“作文”。⑨《英文學系科目之內容》(1921—1922),《胡適檔案》,卷宗號2144-4。他們住在東堂子胡同29號。⑩《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第400、447—449頁。據《民國十五年六月份外國教員調查表》,柯樂文夫婦的薪酬分別是每周105、90元。?同上,第449頁。柯樂文夫婦的教學效果受到英文系學生的好評,學生們給胡適的信中表示:“柯先生在本系服務四年,學生甚為滿意,并于授課之外對于學生事業,如演說、辯論等,匡助實多,而華北專門以上學校聯合演說辯論會,實由先生所首創?!薄翱路蛉藷岢朗谡n,尤為學生所敬愛?!?《英文學系學生致胡適》,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2147-9??聵肺耐瑫r擔任英文《北京導報》(Peking Leader)的主筆并理事長,胡適應約在該報發表過文章。?胡適在該報發表的文章有:1.“A literary Revolution in China,” ed.by M.T.Z.Tyan, being the Special Anniversary Supplement of the Peking Leader, February 12,1919, pp.116—118;2.“Sinological Research at the Present Time,” Peking Leader reprints No.11.Peking: Peking Leader Press, 1925, p.7.胡適與柯氏夫婦常有往來。1920年9月8日上午9時,“檢書送Clark?!雹佟逗m全集》第29冊,第207頁。1921年5月15日,“九時半,訪柯樂文先生,會見捷克斯拉夫駐日公使Carl Pergler先生。此君來游中國,要想于短時間內知道中國政治的大勢,柯君邀我與他一談。這個題目太大了,我只能說一個大概,他頗覺得我的短談話比他讀的許多關于中國的書還要明白些?!雹谕?,第251頁。1922年6月24日,胡適“晚間到柯樂文家吃飯,談宗教問題;席上多愛談論的人,如Houghton,Embree,Clark談此事各有各所主張?!雹弁?,第662頁。直到1926年,柯樂文還在北京大學任教,胡適與柯樂文的相交時間幾乎與畢善功重疊??聵肺碾x開北京期間,因奉系軍閥張作霖沖進蘇聯大使館搜捕李大釗等共產黨人,發現英文《北京導報》接受馮玉祥補助的材料,柯樂文一時成為所謂“問題”人物。④此事之經過及影響,參見哈雷·阿班著,楊植峰譯:《民國采訪戰—〈紐約時報〉駐華首席記者阿班回憶錄》,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45—47頁。
卓克為1919年10月來北京大學英文系執教的美籍教師,教授“戲劇”“散文”等課程。⑤參見《教務處布告》,載《北京大學日刊》1919年10月7日,第2版。早在1918年10月17日,卓克應蔡元培之邀,在北京大學做了一場題為“文學家陶斯道”(“Tolstoy:the Artist”)的演講,胡適曾在現場擔任翻譯。⑥參見《本校告白》,載《北京大學日刊》1918年3月16日,第1 版。據胡適日記載,1921年6月3日:
赴卓克(Zucker)的午飯。飯后閑談甚久。卓克說,易卜生的《娜拉》一劇寫娜拉頗不近人情,太頭腦簡單了。此說有理,但天下古今多少社會革新家大概多有頭腦簡單的特性;頭腦太細密的人,顧前顧后,顧此顧彼,決不配做革命家。娜拉因為頭腦簡單,故能決然跑了;阿爾文夫人因為頭腦細密,故一次跑出復回之后,只能作虛偽的涂飾,不能再有跑去的勇氣了。易卜生的《娜拉》,以戲本論,缺點甚多,遠不如《國民之敵》、《海妲》等劇。
我們又泛論到三百年來—自蕭士比亞到蕭伯訥—的戲劇的進步。⑦《胡適全集》第29冊,第282頁。
顯然這是胡適與卓克二人就西洋戲劇頗有深度的一次交流。1922年卓克編選的《西洋文學選》(Western Literature, Greece and Rome,Vol.1)教材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時,胡適應約在6月26日為之作序。胡序詳提他回國時國內英文教學和英文戲劇出版物的難堪情形,對卓克為編選該書所付出的心血及該書的文本價值做了推介。⑧參見《胡適全集》第35冊,第287—297頁。
文訥自英國文官學校畢業,曾任福州領事,1917年10月開始在北京大學英文系任教,講授“英國史”課程。他住在皇城東北捌角三號。⑨《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第400、409頁。著有《描敘社會學:中國篇》(Descriptive Sociology:China,1919)和《中國的神話和傳說》(Myths and Legends of China,1922)。1922 年,胡適原打算將自己的英文演說論文結集付印,編成Cultural China,其中包括《中國的國語》(“The National Language of China”)、《文學革命:1919年中國的知識分子》(“The Literary Revolution,Intellectual China in 1919”)諸文。另外還有文訥翻譯的《對于喪禮的改革》(“Reform in Chinese Mouring Rites”)。⑩《胡適全集》第29冊,第631—632頁。這一計劃后來并未見實施。不過,文訥倒是將這篇譯文收入其所作自傳《秋葉》(Autumn Leaves,1928)一書。
柴思義,1921年10月來北京大學任教,住在大佛寺43號,?《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第448、400頁。教授“散文名著選”“詩與詩歌”等課程,同時在燕京大學任教。不知何故,胡適日記中總以“柴思”稱之。如1922年5月23日,“六時半,到柴思(Lewis Chase)家吃飯;飯后到燕京大學向他們的教職員談話,討論‘教會學校在中國教育制度上的位置’。”①《胡適全集》第29冊,第629頁。8月30日,“到柴思家吃飯,談甚久。”②同上,第730頁。柴思義所編《散文名著選》(Prose Selections or English Essays for Chinese Students,1922)出版時,胡適為之作序推介,稱贊柴思義擅長的文學研究有:“(1)十七世紀英國的‘英雄劇’(English Heroic Play);(2)英國詩人Swinburne的研究;(3)美國文豪Poe的研究;(4)近代詩的研究。在這四方面,他都曾有一些有價值的貢獻?!边@個選本“一方面很著重思想”,“一方面又不肯忽略文學上的風范”。③Lewis Chase, Prose Selections or English Essays for Chinese Students. Peking: Pekin Educational Supply, 1924.
鋼和泰1918年經香港大學原校長儀禮推薦來北京大學擔任梵文教授,胡適即開始跟隨他學習梵文。④有關鋼和泰來北大任教及被推薦情形,參見王啟龍、鄧小詠:《鋼和泰學術評傳》,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3—24頁。1920年1月,他開始在北京大學哲學系講授“古印度宗教史”課程。胡適為該課擔任譯述。胡適日記載,1920年6月8日,“為Baron St?el-Holstein演說作翻譯:‘玄奘’?!雹荨逗m全集》第29冊,第180頁。1921年 5月11日,“ 下 午, 與Baron St?el-Holstein,Prof.Bevan,Mr.Gravi同去參觀京師圖書館?!雹尥?,第243頁。10月31日,“上課,為鋼先生譯述二時。鋼先生因為我替他翻譯,故他很高興。此次的講義皆重新寫過。我也得許多益處。”⑦同上,第492頁。1922年2月,鋼和泰上“古印度宗教史”一課,胡適仍隨堂翻譯。5月9日,“鋼先生來談。他說,北京飯店到了一批書,需二百六十元左右,他無錢購買,很可惜的。我看了他的單子,答應替他設法?!雹嗤?,第620頁。事后,胡適借款將這批書購回。因鋼和泰在北京大學任教時間長,胡適與他的來往也超過了其他外教,可能因為專業接近的緣故,這是一位在學問上真正令胡適敬佩的國際大師級學者。1937年3月16日,鋼和泰在北京德國醫院病逝,胡適當天的日記寫道:
鋼先生是一個純粹學人,終身尋求知識,老而不倦。他從前是Esthonie的貴族,廣有財產。他專治梵文藏文,往年為考迦膩色迦王的年代,他想從中國史料里尋證據,故到東方來。俄國革命后,他的財產被沒收,不能不靠教書生活。民國七年,我因Sir Charles Eliot的介紹,請他到北京大學來教梵文,并教印度古宗教史。他的古宗教史是我替他口譯的,我們合作兩年,我得益不少。我最初學梵文,也是跟他學的。他今年僅六十歲,有一妻二子。⑨同上,第634頁。
胡適自謙從鋼和泰那里“得益不少”,其實鋼氏從胡適處所得又何償不多!
除英美籍的洋教員外,胡適與在北京大學任教的法國、德國教師也有接觸。如1921年6月27日,“法國人白萊士(E.Blaise)把弗羅貝(Flaubert)的短篇La Noce Normande譯成英文及中文,印的很講究,要我作一篇序。我略校了幾頁,錯的很多。”⑩同上,第323頁。白萊士為在北京大學任教法籍教師,1917年便在北京大學法科預科任教。?《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第354、443頁。1917年11月所編北京大學《現任職員錄》可見其簡介:法預科教授,白來士,37歲,法國,東安門外菜廠胡同。胡適日記中將白來士記為“白萊士”,此處為保持日記原貌,不做修改。7月1日,胡適在看完白萊士翻譯的福樓拜著《一個諾曼底人的婚禮》后,“校出許多錯誤,一一改正。寫信還他,但不肯作序。”?《胡適全集》第29冊,第339頁。胡適對作序的態度可見一斑。
1922年5月28日,“下午去訪德文學教授歐爾克(Oelke)夫婦,吃茶。這兩位都不大會說英語,故朋友極少,很寂寞的?!雹佟逗m全集》第29冊,第634頁。胡適所會的這對德籍夫婦,系1920年12月到達北京大學,聘任到1925年6月6日。②《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第447頁。1922年9月12日,“十二時,會見新聘來的教員Dr.Fotte,德國人,習經濟。此人極推崇美國,頗不似德國人?!雹邸逗m全集》第29冊,第747頁。原作Fr.Otte,現改。額爾德在經濟系任教,講授“私經濟學”“會計學”“工廠管理”“審計”等課程。④《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一),第448、449頁。
胡適與燕京大學的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1876—1962)、博晨光等人來往也不少,或應邀前往該校演講,或應約聚談,因已有專文論述,在此不贅。⑤參見歐陽哲生:《胡適與司徒雷登——兩個跨文化人的命運》,載《史學月刊》2014年第1期,第42—56頁。胡適兼任協和醫學院的校董,常去協和醫院看病,故與該校常有來往。胡適日記載,1922年6月26日,“一時,到協和醫院,赴校長Houghton的飯約,客為E.R.Embree是羅氏醫社的秘書;席后此君報告醫社的計劃與進行,他們有三大計劃:(1)研究,求醫學上的發明;(2)教育,訓練警覺人才;(3)傳播醫學知識。”⑥《胡適全集》第29冊,第663頁。胡恒德(Henry S.Houghton)1920—1928 年、1938—1942 年兩度出任北京協和醫學院校長。
五四時期,胡適經常接觸的歐美來京或在京的漢學家、東方學家有英國的莊士敦、德國的雷興(Ferdinand Lessing,1882—1961)、 瑞 士的王克私(Philipe de Vargas,1888—1956)、俄國的柏烈偉、法國的戴密微(M.Paul Demiéville,1894—1979),瑞典的喜仁龍、安特生(J.G.Anderson,1874—1960)等。
莊士敦是廢帝溥儀的老師,胡適與他在文友會中經常相會,雙方頗為投契,因此結下友誼。胡適日記載,1921年5月13日:
十時,訪莊士敦先生(R.F.Johnston),參觀他的藏書。他藏書極多,關于中國美術及“神秘主義”(Mysticism)的書尤多。他最愛山水,故游歷的地方遍于中國。他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最恨傳教士,他著的書之中,有兩種是批評中國的傳教運動的。⑦同上,第245頁。
6月6日,“莊士敦先生送我兩本The New China Review二卷一二號,中有他的一篇The Romance of an Emperor,辨證順治帝的董鄂妃為董小宛之謬說,引征甚博?!雹嗤?,第293頁。1922年5月24日和同月30日,胡適兩度應約進紫禁城與溥儀會面,莊士敦雖不在現場,但胡適仍不忘夸獎他,稱“莊士敦是很穩健的人,他教授宣統,成績頗好;他頗能在暗中護持他,故宣統也很感激他?!雹嵬?,第631頁。6月12日,“莊士敦邀吃飯,談甚久?!雹馔希?54頁。這次莊氏的約請,可能是對胡適會見溥儀的回報。在胡適英文檔案里,保留著莊士敦1920年2月15日、4月26日,1921年1月6日、1月20日,1924年11月9日、11月11日六封致胡適的信,其中在1920年4月26日一信中評及楊鐘健在《新潮》發表的作品《一個好百姓》,1921年1月6日的信中涉及他的《董小宛考》。?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E248-3。胡適與莊士敦的私人情誼的確不錯。
雷興為德國語言學家,在北京大學教授德文、梵文。雷興的名字最早出現在胡適日記中是在1919年12月18日下午四五點,“Lessing—筆管胡同七。”?《胡適全集》第29冊,第40頁。可能是胡適前往雷興住處筆管胡同七號拜訪,一說胡適曾隨從雷興學習梵文,以便為研究中國佛教史做必要的準備。?胡適學習梵文在其日記中有記載,時間大約在1920年二三月間。胡適自稱他最初學梵文是跟鋼和泰學的,他可能在這時還聽過雷興的梵文課。1920年,胡適與雷興有過兩次聚餐。5月31日晚上8時,“Lessing請吃飯?!?月13日晚上7時,“Lessing家飯,會晤Wilhelm?!雹佟逗m全集》第29冊,第180、193頁。Wilhelm即為衛禮賢,這是我們最早在胡適日記中見到衛氏的名字。1922年8月29日,“邀鋼先生和雷興(F.Lessing)先生到公園吃茶,偶談學術上個人才性的不同。尉禮賢對于中國學術,有一種心悅誠服的熱誠,故能十分奮勇,譯出十幾部古書,風行德國?!雹谕希?29頁。由此可見,雷興在北京的時間至少在三年以上。在胡適的英文檔案里保留著雷興給胡適的三封英文信,一封系1922年4月9日從奉天富士町八番地(沈陽日租界)發出,其他兩封日期不詳(內有一封是從柏林發出的明信片),顯然雷興與胡適的交往一直保持到他回國以后。③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收藏《胡適檔案》,卷宗號E247-1。
王克私為瑞士漢學家,也是文友會會員,他和胡適在文友會可時常相見。據胡適日記載,王克私還兩度造訪胡適,1921年6月15日,“瑞士人Philipe de Vargas來談了半天。他勸我用英文著書?!雹堋逗m全集》第29冊,第308頁。1922年3月7日,“P.de Vargas來談,訪問文學革命運動。”⑤同上,第534頁。
柏烈偉為俄國漢學家。 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出版后,在學術界產生了極大影響。西方漢學界對此書也抱有濃厚的興趣,除了前面提到的德國漢學家表示要翻譯以外,至少柏烈偉和法國漢學家戴密微也有過類似的表示。據胡適日記載,1921年7月4日,“七點半,到燕壽堂,會見印度人(入美國籍)Sudhindra Bose博士,俄國人B.Pankratoff先生及Prof.S.A.Polevoy先生?!薄癙olevoy專治中國哲學,他要把我的《古代哲學史》譯成俄文,我允許了。Pankratoff專治蒙古西藏文,也懂一點中文。他們都很使我慚愧。Pankratoff現方譯《元秘史》為俄文?!雹尥希?43—344頁。博斯(Sudhindra Bose,1883—1946)是在美國教授亞洲政治與文明的開拓者。潘克拉托夫(B.Pankratoff*)專治蒙古文、藏文,在北京大學教授俄文。柏烈偉此時也在北京大學任教。不過,柏烈偉所提翻譯胡適的《中國古代哲學史》一書,卻未見下文。
戴密微為法國漢學家,曾在法文報紙《政聞報》任主筆。胡適日記載,1921年9月1日“Monestiere家飯”“Monestiere問我一個大問題:中國沒有科學,是否由于國民性與西洋人不同?我痛駁他。他要我寫出來,譯成法文發表,我答應了。”⑦同上,第200頁。莫內斯蒂埃(Alphonse Monestier*)是一位長住北京的法國人。10月10日,“法國人A.Monestier請我吃飯,并會見 M.Paul Demiéville。D君能讀中文書,曾讀我的《哲學史》,有翻譯成法文的志愿,但尚未能自信。M君為法文《政聞報》主筆,我提起獨秀事,頗切責法國人的行為,他亦無以答辯?!雹嗤?,第481頁。1921年6月至1922年1月間,戴密微由法蘭西遠東學院派遣赴中國考察,在北京居住了一段時間。這里所謂“獨秀事”,系指10月5日夜晚陳獨秀在上海法租界被捕。6日胡適獲悉此事,隨后與蔡元培展開營救行動。7日與在北京大學任教的法籍教授鐸爾孟商量,主張不和法國使館交涉,而直接致電上海法國領事館,或可設法。⑨同上,第478—479頁。1922年胡適與戴密微還有過一次會面,10月12日,“夜間王彥祖先生邀吃飯,同席的有Deniéville and Monestier及辜鴻銘先生?!雹馔?,第482頁。1927年5月胡適訪美歸來途經日本時,在奈良曾應英國駐日本大使儀禮之邀聚餐,戴密微參加了這次聚餐。?《胡適文集》第5冊,第613頁。戴密微后來著作等身,在法國漢學界頗有影響,但在他的一長串著譯目錄中,也不見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
喜仁龍,瑞典著名漢學家,以研究中國考古藝術史見長。1922年喜仁龍訪問北京時,多次與胡適會晤,雙方互動頻繁,就中西美術展開過深入的討論。胡適日記載,3月18日:
到六國飯店訪斯托洪(Stockholm)大學教授西倫(Osvald Sirén)。此君專治美術史,很注意中國的美術;他說中國的美術品所代表的精神的意境,比西洋美術品更多,因為中國美術不拘守物質上的限制,技術更自由,故能表現抽象的觀念更深刻。我們談的很暢快,他把他的書Essentials in Art送給我。①《胡適全集》第29冊,第545頁。
3月22日:
到六國飯店Professor Sirén處吃飯。他談及蚌埠瑞典人某君及教士Morris與他曾議組織一個古物學會,擬在涂州發掘古物。近年此地出土古物甚多,故引起人的注意。此事尚未成,因官廳方面尚遲疑,以土匪為推托。②同上,第549頁。
3月26日,“至鋼(和泰)先生家吃飯,Prof.O.Sirén, Mon.Kristian Schijelderup (Christiania),Mon.Robert des Rotours皆在座?!雹弁?,第554頁。
4月13日:
讀 Sirén’sEssentials in Art。此君很推崇中國畫,所言亦有獨到處。書中引南齊謝赫的《古畫品錄》的“六法”,第一條“氣韻生動”便不好譯。在美術史上,中文的“氣韻”、“神韻”無法譯西文;西文的tone,rhythm,form也無法譯中文。晚間為Sirén譯述他的講演:“Characteristic of Western and Eastern Painting”。④同上,第575—576頁。
喜仁龍此次北京之行,詳細考察了北京的城門、城墻、故宮,離京后將其研究所得撰成《北京的城門與城墻》(The Walls and Gates of Peking,1924)、《北京帝宮》(Les palais imperiaux de Pekin, 1926)。⑤有關喜仁龍這次訪問北京情形,參見 Minna T?rm?: Enchanted by Lohans: Osvald Sirén Journey into Chinese Art.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3,pp.72—79.胡適是他在京接觸的最重要的中國學者,對他的研究應有一定助益。
安特生為瑞典地質學家。他來北京訪問時,胡適與他有過來往。胡適日記載,1922年3月27日,“夜九時,到協和醫院聽J.G.Anderson講演《石器時代的中國文化》。他在河南澠池縣仰韶村發掘得許多石器,有石斧、石刀、骨針及初期的陶器。他用幻燈助講,講了二小時?!雹蕖逗m全集》第29冊,第555頁。4月1日,“與孟和同去看J.G.Anderson。他引我們看他在仰韶村掘出的古石器與古陶器?!焙m對安特生評價很高,“安君是地質學者,他的方法很縝密,他的斷案也很慎重,又得袁復禮君的幫助,故成績很好?!雹咄?,第561頁。
唐德剛談及20世紀50年代胡適在紐約社交的盛況時稱:
胡適之在紐約做寓公期間,好多人都笑他是紐約的中國“地保”。紐約又是世界旅游必經之地。途過紐約的中國名流、學者、官僚、政客、立、監、國大代表……一定要到胡家登門拜訪。過紐約未看到胡適,那就等于游西湖未看到“三譚印月”、“雷峰夕照”一樣,西湖算是白游了。胡適之也就是紐約市的“三譚印月”、“雷峰夕照” ……是紐約的八景之一。路過紐約的中國名流,如果未見到胡適,那回家去,真要妻不下織,嫂不為飲,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了!……所以他底紐約寓所,簡直是個熊貓館,終日‘觀光之客’不絕。⑧唐德剛:《胡適雜憶》,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158頁。
在胡適的人生軌跡中,20世紀50年代其實已是落日余暉或晚暮的霞光,五四時期的胡適才是如日中天。日本漢學家高瀨武次郎(Takejiro Takase,1869—1950)為《胡適著〈先秦名學史〉》一書作序時表示:“井出君曰:‘胡氏名聲顯赫,近時我邦出游中國之人,多去拜訪胡氏,聽其新說,均引以為榮。’”①高瀨武次郎:《胡適中國哲學論·序》,見井出委和太《胡適中國哲學論》,東京:大阪屋號書店,1927年,第3頁。日本人尚且如此,歐美人士來京更是以會見胡適為榮,胡適參與了接待來京西方漢學家或人文社會科學學者的工作,說他是在京西方學人圈內的“地?!辈⒉贿^分。人所皆知,胡適是新文化運動的主要代表,從本文引述的史實可以見證,他在五四時期的中西文化交流中所占的分量當然更重,幾乎扮演了獨一無二的領導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