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云蘭
俱樂部文化起源于17世紀的英國。開埠通商以后,西方僑民將在母國流行的俱樂部文化帶到了中國,如在上海、天津、漢口、煙臺等城市,都有西方僑民成立的俱樂部。這些俱樂部聚集了僑居地的外僑,尤其是上層人士,或商談生意,在俱樂部達成交易,或休閑娛樂,一起讀書、演劇、聽音樂,一起游泳打球,修身健體,或在俱樂部了解母國的情況,共敘鄉誼,或在俱樂部一起做慈善活動,成就共同的理想。
關于外僑俱樂部及外國僑民在中國城市的娛樂活動,學界已有一些文章涉及,喻枝英簡單介紹了漢口英、法、德、日、俄五國租界的“波羅館”和華商的“夜總會”即俱樂部的情況。①喻枝英:《“波羅館”與“夜總會”》,《武漢文史資料》1997年第4期,第163—166頁。若水探討了1865年成立的芝罘俱樂部至1949年之前的演變歷史,考證了芝罘俱樂部的來龍去脈、娛樂設施以及經歷的歷史事件。②若水:《芝罘俱樂部—一部煙臺歷史的風云畫卷》,《走向世界》2013年第18期,第62—69頁。畢可思(Robert Bickers) 通過梳理上海工部局樂隊歷史,剖析了上海租界當局的家長式管理理念和上海外僑在文化互動與交流中所表現出的可能性和局限性,并對工部局在傳播西樂方面所起到的功效做出評估。③畢可思:《“蘇伊士以東最偉大的文化財富”:上海工部局樂隊與公共樂隊的歷史與政治(1881—1946)》,熊月之、馬學強、晏可佳選編《上海的外國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曹勝梅梳理了近代上海法僑在音樂、戲劇、電影等方面的活動。作者認為,這些西方藝術領域的“舶來品”為中華文化注入了“西方元素”,從而使上海文化呈現出更加濃郁的“海派”特色。④曹勝梅:《寓滬法僑的藝術生活(1865—1947)》,《檔案與史學》2004年第5期,第56—60頁。宮宏宇梳理了19 世紀中期至 20 世紀初期寓滬外僑業余、專業樂人和業余音樂組織及其音樂會演出活動以及所演奏、演唱的曲目。⑤宮宏宇:《晚清上海租界外僑音樂活動述略之二(1843—1911)—寓滬外僑樂人、業余音樂組織及其演出活動》,《音樂藝術》2016年第1期,第87—101頁。此外,姚星通過梳理漢口的各類跑馬場,認為跑馬場不僅是人們生活空間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漢口城市歷史變遷的舞臺。⑥姚星:《跑馬場與近代漢口社會》,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劉洋則分析了20世紀各個時期在俄羅斯文化、猶太文化、日本東洋文化以及本土文化交融影響下哈爾濱建筑的主要形式和代表建筑的形成過程。⑦劉洋:《20 世紀外僑文化影響下的哈爾濱建筑藝術探析》,《邊疆經濟與文化》2013年第2期,第168—169頁。
本文將以開埠以后天津的外僑俱樂部為重點,探討外僑俱樂部在天津的活動,總結其特點和對城市風尚的帶動作用,進而說明西方文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沖擊與影響。
從1860年天津開埠以后,英、法、德、日、意、俄等國僑民逐漸增加。1861年除了聯軍占領軍以外,天津總共有28名外僑,以外交官、傳教士、海關官員和商人為主,包括英國副領事蒙干(James Mongan,?—1880)、著名傳教士柏亨利(Henry Blodget,1825—1903)和殷森德(John Innocent,1829—1904)等人;①雷穆森(O.D.Rasmussen)著,許逸凡、趙地譯,劉海巖校訂:《天津租界史》,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37頁。1866年有112人,來自8個國家,其中英國人最多,有58人;②吳弘明編譯:《津海關貿易年報(1865—1946)》,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年,第24頁。1877年為175人,1879年增至262人。③同上,第110頁。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到1890年時,外僑人數增至612人,④同上,第162頁。1901年達5 000人之多,⑤同上,第208頁。1906年達到了6 341人。⑥日本駐屯軍司令部編,侯振彤譯:《二十世紀初的天津概況》,天津:天津市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總編輯室出版,1986年,第18頁。到1913年時,天津的外僑達到3 944名,涉及20個國家。其中日本人最多,有2 175人;其次是英國人,有634人;再次就是德國人,有405人。法國人、美國人和俄國人分別是149人、145人和140人。不足百人的有印度人、意大利人、奧地利人、希臘人、瑞士人、丹麥人、比利時人等。⑦“Population of Tientsin,” 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15th July, 1913。這些數字是否準確筆者尚不能確定,只是覺得與1906年相比,人數驟減,似乎不太可能,有待進一步研究。1921年外僑人口達到11 144人,1926年達13 812人,1936年達19 785人。⑧李競能主編:《天津人口史》,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308、310頁。外僑人口大致上呈逐年增加趨勢。
這些身處異鄉的外國人,在工作之余都想尋找輕松安逸的娛樂場所,尋找與家鄉有關聯的一切事物。早期到天津的外僑文化娛樂活動很豐富,如每周有音樂會、舞會(亦稱“午后茶會”)、化妝舞會、戲劇演出以及包括撒紙賽跑和障礙賽跑等項目在內的運動會等。在一些重要節日,如逢本國君主的生辰紀念日、國王或王子的結婚紀念日和圣誕節、新年等,這些僑民常常聚會、組織娛樂活動、排練演出節目,以解思鄉之情。隨著僑民人數的增加,他們母國流行的俱樂部在天津應運而生。早期的俱樂部如天津俱樂部就是舉辦各類戶內活動的首選。天津俱樂部內設的蘭心劇院就經常舉辦化妝舞會和歌舞劇演出。
近代天津外僑俱樂部主要包括幾類:“同鄉會”性質的俱樂部,運動類、文藝類、性別類及職業類俱樂部。
“同鄉會”性質的俱樂部最早不分國籍,后來逐漸發展為各個國家都擁有自己的俱樂部。天津俱樂部是西方僑民在天津組織的最早的俱樂部,在租界形成初期就建立起來了。其會員來自歐美各國,這些人由于人數比較少,語言、文化習俗又比較接近,因此共同活動更多,其俱樂部也是共有的。作為一切活動中心的英國租界,當時其社會成員的構成是國際性的,其他國家僑民的活動更多依附于英租界和英國人。
到19世紀90年代初期,天津俱樂部里出現了分裂的端倪。當時,由于天津俱樂部及其分支機構都是屬于私人的股東俱樂部,被少數股東所掌控,俱樂部里的普通會員僅有有限的表決權。⑨奧托·克雷曼:《1907年7月31日天津康科迪婭俱樂部大樓落成典禮25周年紀念日》,載《德華新聞》1932年7月31日、8月2日。因此,這些大股東將一些演出安排在與他們經濟利益密切相關的天津俱樂部內的蘭心戲院,而拒絕在更適合演出的戈登堂上演。到19世紀90年代中期,俱樂部會員迅速增加,成員磨擦逐漸增多,大批會員脫離老俱樂部,組成新的俱樂部—聯合俱樂部。
聯合俱樂部是一家以英語為業務語言的國際型俱樂部。發起人是德國克虜伯公司的代表、在天津武備學堂擔任總教習的格奧爾格·包爾(Georg Baur,1859—1935)以及法國公司代表、英國領事和德華銀行董事。1891年11月,聯合俱樂部的新建筑在法租界河壩正式落成。
同時,各國開始籌劃建立自己獨立的俱樂部。首先建立獨立俱樂部的是法國和德國。法國俱樂部(Cercle d’Escrime)即津劍會館,成立于19世紀90年代。1911年遷入新建筑。這座建筑位于大法國路(今解放北路)上,外觀非常壯觀優雅。1932年由法國公議局出資,在大法國路與葛公使路(今濱江道)交口處新建了一處俱樂部,該俱樂部既是法國僑民娛樂的中心,也是法國商人議事聚會的場所,因為法國商會也設置于此。
德國俱樂部即康科迪婭俱樂部(Club Concordia)成立于1896年,當時設在中街(即英租界維多利亞道,今解放北路)一座四層樓房里,直到1907年才遷到德租界的威廉街(今解放南路)和羅爾沙伊特街(今蚌埠道)交匯處。德國俱樂部由德國建筑師庫爾特·羅克格(Curt Rothkegel,1876—1945)設計,無論是外部還是內部,建筑裝飾都很豪華,細節之處非常精致,具有明顯的日耳曼建筑風格。
日本俱樂部成立于1901年,初建時設施非常簡陋,成員也有限。1903年遷移到共立醫院后面的別館,會員開始增多。1915年又租用大和公園內新建公會堂的一層。1923年在會長吉田茂總領事的提議下,廢除了以前榻榻米式的集會室,改為西式社交室。日本俱樂部雖是日本人組織的俱樂部,但也不排除外國人入會,如朝鮮人和居住在日租界的上層中國人,像方若①方若(1869—1955),字藥雨,浙江定海人,喜詩詞尤善繪畫,收藏古董石經甚富。天津淪陷時期,曾出任天津治安維持會籌備委員兼偽高級地方法院院長等職。日本投降后被捕,不久釋放。、曹汝霖、王揖堂等日租界的寓公常常成為該俱樂部的特邀人員。②參見萬魯建:《近代天津日本僑民研究》,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68—171頁。
奧匈俱樂部建立于1902年,是一座帶有半地下室的四層建筑,為原奧匈帝國駐津領事館和奧國兵營人員休閑娛樂場所。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奧租界被中國收回,這座俱樂部先后改為旅館、倉庫和民居。
英國俱樂部又稱英國球房,始建于1904年,是由英國商會組織的俱樂部,位于利順德飯店南側對面的馬路上。大樓正面立有十余根愛奧尼柱式(Ionic Order),建筑立面秀美。墻面窗口上有盾牌式雕花及多種西洋古典式裝飾,兩側有大型曬臺,上檐筑有西式山花,建筑整體典雅華麗。
俄國俱樂部的活動始于1918年,發起人是在天津居住多年的俄僑,吸納持各種政治觀點和宗教信仰的僑民參加。其基本任務是“團結在天津的俄國僑民和加強俄羅斯人與外國僑民的聯系,并為他們將來使用俱樂部的房屋舉行會議和交際娛樂活動提供可能。”③參見李逸津:《近代俄羅斯僑民在天津的文化活動》,《尋根》2008年第2期,第36—38頁。
猶太人俱樂部建于1928年,其成員只限種族而不限國籍。俱樂部通過組織文學、音樂、演講、交談、戲劇、舞會等活動,為成員創造有助于健康和文化的社會交往環境。④Constitution and Bye—Laws of the Jewish Club Kunst.Tientsin: Far Eastern Press, 1936.該俱樂部到1932年時有120名會員,到1937年增加到600余名。⑤房建昌:《天津猶太社團》,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天津租界談往》,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19頁。1937年,新的猶太人俱樂部在英租界董事道(今曲阜道)落成。
租界中還有意大利人、波蘭人、印度錫克人的俱樂部或類似的組織,只是其成員人數很少,活動范圍有限。租界中也不乏私密的、排他性的俱樂部。如退役后選擇在天津生活的美國十五步兵團的老兵建立的老兵俱樂部,連他們的妻子也不準進入。在俱樂部里,他們可以享受美味的西餐、喝酒、讀報紙、玩美式游戲,以滿足他們無法重返家鄉,在異鄉重溫美國生活的需要。⑥Charles G.Finney, The Old China Hands.New York: Doubleday & Co., Inc., 1961, p.249.此外,20世紀初,天津的五大外僑俱樂部除了英國、法國、德國和日本俱樂部以外,還有一個名為威弗利(Waverley)的俱樂部,①Arnold Wright, Twentieth Century Impressions of Hongkong, Shanghai, and Other Treaty Ports of China: Their History, People,Commerce, Industries, and Resources. London:Lloyd’s Greater Britain Publishing Company, Ltd., 1908, p.726;《毛理爾和他熱愛的中國》,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72頁,該書將威弗利俱樂部翻譯為薇弗萊俱樂部,應為同一家俱樂部。但由于資料缺乏,對該俱樂部的情況掌握不多,有待進一步考證。
除了以國家和民族來劃分的俱樂部以外,天津外僑中還有許多運動類和文娛類的俱樂部。
賽馬俱樂部成立較早,在1863年就舉行了第一次賽馬,以后每年春秋各舉行一次。天津賽馬俱樂部最早的賽馬場設在海光寺一帶,后來幾經變遷,從1886年開始,遷址到英租界以南的“養牲園”,并在此舉行了第一次賽馬。此后,除了1890年、1917年洪災和1900年義和團運動期間以外,每年都如期舉行春秋兩季賽馬。1901年賽馬場的新看臺建成以后,一直使用到1925年,這個賽馬場“大概是當時中國最好的賽馬場”。②Wright, op.cit., p.726.1925年,賽馬場與鄉誼俱樂部合并,都屬于天津賽馬會有限公司。1933年鄉誼會與賽馬場合并改稱“馬場球房”。1941年后日軍占用,改名為“國際俱樂部”,1945年后改為美軍“軍官俱樂部”,1947年由賽馬會有限公司收回。
草地網球興起于19世紀70年代的英國,最初被視作穿著有襯架的大裙子的柔弱女性的業余消遣。③“The Rise of Lawn Tennis,” 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17th September, 1913.草地網球在天津很早就成為最流行的戶外運動,那時的網球和今天有很大不同,運動時男士穿長款的白色球褲,女士穿著曳地的長裙,戴著太陽帽和白手套。④弗雷茨·佐莫爾(Fritz Sommer):《講述我生活的故事》,1991年,德國東亞之友協會所藏資料0110號。“天津草地網球俱樂部”在19世紀90年代初從天津俱樂部分離出來,到1920年代天津已有8個草地網球俱樂部,成員共計約1500人。“婦女草地網球俱樂部”是1889年成立的一個獨立團體,1893年停辦。1900年,隨著大量外國軍隊的到來,天津的網球得到了較大的發展,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趨緩,戰爭結束以后,網球活動又以空前的規模恢復起來。各網球俱樂部與洋行都可以參加網球年度賽,有時候會與北京的網球俱樂部合作舉辦比賽。⑤《天津租界史》,第269—273頁。
馬球在19世紀90年代初期傳入天津,馬球俱樂部應運而生。早期在運動場訓練比賽,1919年遷至賽馬場,由于距離遙遠,逐漸衰落下去。與此不同,馬球運動的姐妹運動項目“撒紙賽跑”在天津卻很盛行,撒紙賽跑俱樂部也很活躍。“撒紙賽跑”是天津外僑中最老的運動項目之一, 19世紀七八十年代,該運動被“冬季運動委員會”競賽組安排為比賽項目之一。在1909年元旦撒紙賽跑俱樂部舉行的比賽中,德國軍樂隊在終點演奏了各種歡快的音樂,為比賽增添了節日的氣氛。主辦方還為觀賽者準備了茶點,還有許多中國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觀賽。⑥“New Year’s Paper Hunt,” 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4th January, 1909.
此外,運動類的俱樂部還有板球俱樂部、溜冰俱樂部、游泳俱樂部、高爾夫球俱樂部、冰球俱樂部和棒球俱樂部等。這些運動類的俱樂部經常舉辦天津城市俱樂部之間或是與外埠俱樂部之間的比賽,以促進這些體育運動水平的提高,同時對城市本土居民運動風尚產生了影響。
文藝類的俱樂部相對來說比較少,著名的如“天津業余劇團俱樂部”。該俱樂部的劇團在每年冬季要演出一兩出戲劇或啞劇,在季節結束時一般也舉行一次盛大的化裝舞會。包括英國領事祿福禮在內的外僑和一些租界名人如漢納根夫人都是這些演出的積極參加者。90年代初期,天津業余劇團達到全盛期。⑦《天津租界史》,第55頁。在1897年5月該俱樂部的一次年會上,他們甚至決定設立建設基金,交付托管人,專款專用。此外,天津還曾有一個舞蹈俱樂部,情況不詳,有待進一步考證。
天津外僑中還有以性別分類的俱樂部、職業類的俱樂部和綜合性的俱樂部。如母親會和天津婦女俱樂部就是女性俱樂部。天津的母親會成立于1920年5月,第一次會議由前北京母親會的康格登(Wray Congdon*)①打星號表示人名信息或生卒年暫不詳。下同。夫人召集,會議決定在天津建立母親會,以便母親們之間相互交流,并能獲得母親們普遍感興趣的信息。
天津婦女俱樂部成立于1923年春天,最初設三個分部—社會服務俱樂部、母親會和音樂研習俱樂部,同年秋天又成立了文學會,成為該俱樂部的第四個分部。俱樂部每月有五次例會,經常使用共濟會會堂舉行大型會議。婦女俱樂部還發起組織了許多有利于城市社會的公益活動,如資助中國女校、在天津貧民區開辦中國婦嬰診所、為貧窮的白人兒童舉辦新年活動等。在冬季嚴寒降臨的時候,俱樂部還任命了一個委員會與婦女慈善會一起開辦粥廠,并派代表參加中國華洋義賑救災總會天津分會的賑災活動。俱樂部具有廣泛的國際性,成員包括來自13個國家的婦女,成為天津爭取公眾利益的一支重要力量。20世紀20年代初,俱樂部的主席是劉海瀾夫人(Mrs.E.K.Lowry*)。到1932年,婦女俱樂部有來自英、美、中、德、俄等17個國家的成員。②“Tientsin Women’s Club: Activities in Forthcoming Session,” 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15th October, 1932.
職業類的俱樂部比較典型的如天津扶輪社和天津海關俱樂部。天津扶輪社是在上海扶輪社的贊助下于1922年10月成立的。發起者是阿伯特·羅(Albert C.Row*),他曾經是美國一個扶輪社的成員。天津扶輪社每星期四有午餐會,常常邀請名人到會演講,其成員也就有機會一睹名人風采。天津海關俱樂部是海關工作人員專設俱樂部,為海關職員及其朋友服務,位于英租界的維多利亞道。
較之其他開埠城市,天津外僑俱樂部具有一定的獨特性。
第一,由于近代天津曾有九國租界存在,外僑人口較多,所以天津外僑俱樂部國別多樣,種類繁多。從國別和民族來看,英、美、德、法、俄、日、奧、意、猶太、波蘭、印度錫克人都有自己的俱樂部,這些俱樂部或大或小,存在時間或長或短,但都是各國或各個民族僑民的心靈港灣。從類別來看,如前所述,既有同鄉會性質的,又有運動健身類、文藝娛樂類、性別類和職業類的俱樂部,其目的不外乎社交休閑、健身娛樂、修身與慈善。
第二,在多元文化并存的天津,外僑俱樂部從建筑實體來看風格各異,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建筑風格。英國俱樂部屬于文藝復興后期集仿主義的代表建筑,造型豐富,細節上裝飾多樣。在窗套、山花、柱式與墻體采用多種手法對文藝復興古典法式進行變異。③滕紹華、荊其敏主編:《天津建筑風格》,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2年,第223頁。德國康科迪婭俱樂部具有日耳曼風格,從建筑外觀看,該建筑為磚木結構三層坡頂樓房,北邊的兩個塔樓和南邊的一個圓形塔樓遙相呼應,具有羅馬特色。從建筑內部看,大廳和過道都以半圓券和橢圓形券承重,樓梯立柱和欄桿均飾以精美的雕刻,門窗造型多采用拱形元素。奧匈俱樂部屬奧式風格,為四層外廊式建筑,頂部有大屋檐閣樓,外觀雄偉規整。1932年修建的法國俱樂部是一座具有早期摩登主義風格的建筑,藍綠色的混水墻面,強調體量組合,層次簡潔的豎向劃分和精致的鐵花裝飾,顯得活潑輕快。④同上,第221頁。鄉誼俱樂部則是一座充滿英國田園情趣的游樂場所,主樓為二層磚木結構建筑,紅磚墻身,紅瓦屋頂。門廊為四根磚砌方柱,大廳為混凝土梁柱結構,屋頂為彩色玻璃穹頂。
第三,天津外僑俱樂部活動豐富,功能齊全。天津這些外僑俱樂部內部設施非常考究,如英國俱樂部內部設有球房、舞廳、酒吧、餐廳等,設施和裝飾非常豪華。德國康科迪婭俱樂部設施也很完善,首層為酒吧、臺球房和閱覽室,二樓為設有舞臺的劇場式餐廳,三樓為廚房,地下室為浴室。此外,俱樂部還設有保齡球場、網球場等多種運動設施。1911年建立的法國俱樂部設施也很獨特,設有衣帽間、閱覽室、棋牌室、臺球室、酒吧間和藝術品陳列室。有一個可容納千人的大廳,大廳里有一個大舞臺。樓上有四間帶浴室的臥室,供會員使用。樓上有秘書室和餐廳。建筑物是平屋頂,以便熱天散步。舞臺下面是淋浴間,方便網球愛好者在俱樂部后面的操場打完球后洗浴。俱樂部各功能室既溫暖舒適,又布局緊湊,樓梯間顯得很寬敞。①“French Club‘s New Premises,” 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7th March, 1911.1932年搬遷之后的法國俱樂部為磚混結構的帶半地下室一層樓房。內設酒吧、小劇場、舞廳、球室、休息室等,后院還設有露天舞臺、小廣場及花園等,功能齊全。日本俱樂部內則備有臺球、圍棋、象棋、麻將、廣播等供會員娛樂,設有酒吧、餐廳等供會員使用。俄國俱樂部內設舞臺,用于舉行各種演出和音樂會,并有一個固定的交響樂隊,可為文藝演出和舞會伴奏。外有寬敞的花園,還設有舞廳。俱樂部還設有圖書館。在俱樂部里除了營利性的商業活動外,還舉辦慈善晚會,為困難的俄羅斯僑民籌集捐款。②《近代俄羅斯僑民在天津的文化活動》,第36—38頁。鄉誼俱樂部樓內建有臺球房、地球房、羽毛球室、手球室、電影室、圖書室、餐廳、酒吧、舞廳及游泳館等設施。游泳館設有露天曬臺,可做日光浴。室外設有網球場、高爾夫球場及露天舞池。園內花草樹木郁郁蔥蔥,水塘河溝縱橫交錯,夏可劃船,冬可滑冰,布局考究,設備齊全,是一座具有英國田園情趣的游樂場所。1937年建成的新猶太人俱樂部則擁有圖書館和劇場,圖書館藏有希伯來文、俄文、英文書500冊;劇場可同時容納500人,經常舉辦戲劇、音樂會和舞蹈表演。此外還有餐廳、棋室、臺球室等,設施齊全,功能完備。
外僑俱樂部是僑居天津的外國人的精神家園。這些俱樂部成立以后,不僅豐富了僑民的文化生活,而且給僑居地天津留下了一大筆豐富的文化遺產,其俱樂部文化對近代天津的城市風尚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這些影響主要表現在:
隨著與外僑的接觸與合作,外僑中盛行的俱樂部文化在天津本土商人和受西方文化影響較大的人群中產生了一定影響。他們仿照外僑成立俱樂部,定期集會,發展會員,舉辦活動。如同文俱樂部,就是由著名人士方若于1914年在日租界一座中西合璧式建筑內成立,內設詩社、臺球廳、餐廳、酒吧、茶館、煙榻,晚間還增設賭場。這種由華人成立的俱樂部既吸收了外僑俱樂部的特點,又有本土特色,如既有酒吧,又有茶館,還有煙榻,另外由于主人喜愛詩詞,還特設了詩社。
華商賽馬會也是在外僑賽馬俱樂部的影響下成立的。賽馬、撒紙賽跑、馬球都是與騎馬相關的運動項目,但由于賽馬的參與度高、趣味性強、場面熱鬧,又兼具博彩性質,較容易傳播和擴散。每年春秋的賽馬季,西方僑民的活動備受本地人的關注,賽馬活動時,總有許多華人圍觀,以至后來華人也成立了華商賽馬會。1918年9月,受外僑賽馬的影響,一批志同道合的華商集資在津埠西南購買了一段地基,作為華商賽馬會的賽馬場。華商賽馬會成立以后,賽馬風尚在天津更加普及。每到賽馬舉行時,大街小巷人流如潮,賽馬場上人們拼命為自己投注的馬匹吶喊加油,運動項目似乎又變成了一種狂熱的賭博。與此同時,養馬、馴馬、騎馬也變成了一種業余愛好和風尚。當年在天津賦閑的民國大總統黎元洪就經常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他駐地附近。他也經常參加賽馬活動,去世前的最后一次發病便是在英租界觀看賽馬后發作的。
傳統中國的運動主要體現在武術方面,天津也不例外。天津由于處于河海交匯之處,又是從軍事重鎮演化而來,因此城市文化中尚武因素較濃,民間習武風氣盛行。直至開埠通商以后,隨著西方僑民的進入和運動型俱樂部活動的展開,西方體育文化傳播到開埠城市,體操、球類、田徑等體育運動項目被傳入天津,有的項目還在一般民眾中間普及開來,如溜冰運動,逐漸從外僑中擴展開來,在華人中流行起來。民國時期,天津的大學、中學成為這一時尚運動的發源地。南開大學、南開中學和中日中學是這項運動的倡導者,南開中學從1928年開始,每年冬季均擇地興建溜冰場,作為學生體育課的運動項目,到1930年建起了稍具規模的溜冰場,設有換鞋屋、女生換鞋屋,搭蓋了棚子,有專人看管。到20世紀30年代初,天津曾有五處溜冰場,其中英國冰場、日本冰場和南開中學都是室內人工冰場,而南開大學和中日中學則是室外溜冰場。這些溜冰場吸引了不少溜冰愛好者的目光,特別是青年學生。有的溜冰場甚至還開設晚場,在明亮的燈光下,溜冰者在冰上翩翩起舞也成為城市的一道亮麗風景。①《南開溜冰場開幕》,《大公報》1930年12月28日,第8版;《本埠中外五處冰場概況》,《大公報》1931年1月7日,第8版。后來,各機構還爭相舉辦化裝溜冰會,如南開大學、《大公報》體育部、英國冰場之西人滑冰俱樂部等。尤其是在英國冰場舉行的西人化裝溜冰會,不僅有華人參加,觀眾也以華人居多。據記者描述,西人化裝溜冰會會場“奇裝異服逸趣橫生,馳騁場上飄飄欲仙”,熱鬧非凡。②《南大荷花池成了天然溜冰場 特舉行化裝溜冰會》,《大公報》1930年12月18日,第8版;《全市化裝溜冰競賽大會》,《大公報》1931年2月1日,第8版;《西人化裝溜冰狂歡會》,《大公報》1931年2月5日,第8版。
天津的演藝活動雖然早在西洋人到來之前就已出現,但僅限于傳統曲藝,如京劇、昆曲、大鼓、相聲等藝術品種,演出地點也大多在戲園茶館。開埠通商以后,外僑在天津的演藝活動,尤其是帶有西洋特色的演藝活動,如在各種俱樂部或飯店、禮堂、電影院、公園等地的音樂會、舞蹈、歌劇、舞臺劇等對天津當地文化產生了影響,起到了帶動作用。
天津人最早大范圍接觸西洋演藝可以推至1879年。當時,南北戰爭中的“常勝將軍”、后擔任美國第18任總統的格蘭特(Ulysses Simpson Grant,1822—1885)在訪問天津時,曾帶來一支西洋樂隊,樂隊的表演很吸引人,“幾乎全城的人都涌往河邊,看熱鬧的人群、小攤販和賭徒們都紛紛趕去見證這一新時刻。這是天津人見到的第一個西洋樂隊。”③王述祖、航鷹主編:《往事》,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6頁。此后,這種演藝活動屢見不鮮,各國僑民經常在樂隊的伴奏下,在母國的國慶日、國王誕辰日或者其他節慶日舉行游行活動,不僅吸引了本國僑民參加,而且吸引了眾多中國民眾駐足觀看。1919年7月法國國慶日時,按照籌備安排,法租界將張燈結彩,并懸掛紅白藍彩燈,駐津法軍、軍樂隊、消防隊、商人以及法僑均上街游行,舉行提燈會,足跡走遍法租界幾乎所有重要節點,如法國花園、菜市、法租界中街、老西開、法國球房(即法國俱樂部)等地,并在法國花園燃放煙火花炮,慶祝國慶日。④《法紀念籌備》,《大公報》1919年7月12日,第10版。在1921年的法國國慶日,法國“旅津官商互相慶賀,各住宅鋪戶大都懸燈結彩,熱鬧異常。一時紅男綠女,相率往觀,沿途馬車、摩托車、人力車絡繹不絕。”在游行途中,“中外人士隨行參觀者不下數千人,炮竹聲、鼓掌聲、喊叫聲喧天震地,循屬可觀。”⑤《法國紀念會盛況》,《大公報》1921年7月15日,第7版。1924年法國國慶日之際,在津法僑籌備慶祝會,法租界張燈結彩,在各飯店還舉辦化裝舞會及音樂會,法國駐軍上街大游行,熱鬧非凡。⑥《旅津法人籌備共和紀念》,《大公報》1924年7月6日,第6版
除了節慶日,平時居住在天津的外僑也經常在各種俱樂部、劇院、禮堂和花園舉辦音樂會、化裝舞會、戲劇演出等。一位美國作家稱“天津租界里有一種文明迷人的社會氛圍,住在這里的歐洲人常用音樂慰藉自己遠離故土的痛苦。”⑦《往事》,第16頁。康科迪婭俱樂部早期就經常舉行各種國際性宴會、音樂會和歌舞劇演出,可以說那里總是高朋滿座,人頭攢動。⑧科貝爾施泰因(F.Koberstein),《天津及其周邊》(Tientsin und Umgebung),天津:軍旅報出版社,1906年,第7頁。在1907年新俱樂部建成后的揭幕儀式上,德國僑民在新建筑二樓的小劇場里演出了舞臺劇《圖蘭朵》。1911年1月下旬,著名鋼琴家和小提琴家拉法里斯基(Rafalewski*)夫婦訪問天津,在天津為觀眾帶來了技藝高超的演出。夫婦二人聯袂為觀眾演奏了肖邦(F.F.Chopin,1810—1849)、舒伯特(Franz Schubert,1797—1828)、舒曼(Robert Schumann,1810—1856)等音樂大師的作品。①“Peking and Tientsin Notes,” 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3rd, 6th Feburary, 1911.俱樂部還經常舉辦舞會和假面舞會,有時參加者多達200多人,舞會幾乎通宵舉行。②Ibid., 6th March, 1911.
猶太人俱樂部的文藝活動也非常頻繁。在1932年這一年中,俱樂部的戲劇委員會就舉行了26次會議,文學部舉行了6次會議。他們用俄語排練了三部話劇,用依地語③一種為猶太人使用的國際語言。排練了一場話劇。另外,在俱樂部的劇場演出了10部劇,其中7部用依地語演出,3部用俄語演出。同時,俱樂部還舉辦了11場“星期六之夜”舞會,8場文學之夜,3場狂歡舞會,1場兒童展覽會。④“‘Kunst’Annual General Meeting,” 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19th October, 1932.
維多利亞花園經常成為外僑在夏秋之際舉辦音樂會的地方。如駐津美軍第十五步兵團軍樂隊有時在維多利亞花園舉辦音樂會。⑤《美軍樂隊之音樂會》,《大公報》1924年9月18日,第6版。英國的軍樂隊更經常在花園的小亭子里演奏。⑥布萊恩·鮑爾:《租界生活—一個英國人在天津的童年:1918—1936》,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1—12頁。
這種演藝活動對天津城市風尚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最早接受西洋演藝風尚的也是學生,尤其是有西方背景學校的學生,如圣功女中、新學書院、中西女學和開風氣之先的南開中學、南開大學、北洋大學等。通過檢索報紙,經常會發現有學校舉辦音樂會和游藝會的記載,如1923年圣功女學為學校籌措建設經費舉辦音樂會,并記載有曹汝霖等人捐助50大洋。⑦《圣功女學校開音樂會志盛》,《大公報》1923年10月31日,第6版。1928年中西女學在法租界維斯禮堂舉辦音樂會。⑧《中西女學音樂會》,《大公報》1928年4月27日,第7版。在這種風氣影響下,北洋大學學生們也設立學生社團,如中西音樂會,研習音樂。⑨《北洋大學校長之談話》,《大公報》1927年2月25日,第7版。1929年南開中學音樂會在本校大禮堂舉行,學生們演奏了鋼琴、大提琴、豎笛,還有管弦樂合奏、合唱等。⑩《南中音樂會今晚表演》,《大公報》1929年3月9日,第5版。
同時,一些教授演藝的培訓機構也應運而生,如在一份西洋歌劇學校招生的廣告單上,我們發現學校教授的課程很廣泛,包括曲舞類(戲繩舞、摩登舞、節奏體操舞、輕拍舞、戲臺舞)、會舞類(最新美俄舞蹈)、音樂(主要是鋼琴和樂理)、歌唱、戲劇、排戲(指導演、布景等)、語言、服裝等。教授對象既有成人,也有兒童,有日班和夜班之分。?《西洋歌劇學校招生廣告》,《大公報》1936年9月15日,第14版。這些廣告是用中文發布的,可見它的主要招生對象是本土華人。同時,也有西人音樂家組織教授的學生們舉辦音樂會。如在康科迪亞俱樂部就有卡拉穆津鋼琴班舉辦鋼琴演奏會,演奏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1750)、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1756—1791)、門德爾松(Jacob Ludwig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1809—1847)等名家名曲。卡拉穆津夫人在天津教授鋼琴多年,每年都組織學生舉辦鋼琴演奏會。?《卡拉穆津鋼琴班鋼琴演奏會》,《大公報》1937年6月6日,第15版。
天津租界俱樂部等機構的演藝活動,不僅豐富了旅津外僑的業余生活,也為天津本地居民帶來了西方文明的種子,尤其是對居住在租界的上層華人影響最大。他們從被動接觸到主動接納西方演藝風尚和娛樂方式,成為本地居民中城市風尚的傳播者和引領者。
總之,外僑俱樂部客觀上影響了天津本土的俱樂部文化,并進而影響了天津的體育運動、演藝活動等城市風尚,加速了天津文化對外開放的進程,引領近代天津城市文化與世界接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