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冠纓
近代意義的博物館是在歐洲產生并在世界各地迅速發展。1682年第一個具有近代博物館特征的英國阿什莫林藝術和考古博物館對公眾開放。隨后,愛爾蘭、奧地利、意大利、丹麥、俄國、西班牙、美國、法國等各國博物館相繼建立,并如雨后春筍般迅速發展。
西學東漸有兩個顯著發展階段。一是明末清初,利瑪竇、湯若望等歐洲耶穌會傳教士來華傳教,傳播西方天文、地理、數學等科學技術知識。二是清末民初,西方國家船堅利炮打開中國大門,先進知識分子以開眼看世界,師夷長技,“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等經世致用的目標,學習西方先進技術以求救國圖強。中國近代博物館,是在清末民初西學東漸這一大的歷史文化背景下,從無到有發展起來的。清朝末年中國知識分子打開封閉的精神大門,也是他們千辛萬苦克服重重困難,向西方國家學習真理,找尋改變中國的救國求強之路。
中國近代第一座自建博物館是1905年由實業教育家張謇開始修建,1913年正式對外開放的南通博物苑。此后,中國博物館建設不斷發展壯大,截至2018年1月國家文物局公布的數據,2016年度全國博物館已達到4826家[1]。
鴉片戰爭之后,清政府一次次戰敗,不得不簽訂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隨之而來的割地、賠款、開放通商口岸等,使中西交往的大門被徹底打開,西方傳教士因為各種不平等條約的特權紛紛來華傳教、開設學校、創辦醫院,建立博物館,不斷深入中國內地,西方文化強烈沖擊著固有的封建文化。從1868年,第一個由法國傳教士胡德創建的附設于上海徐家匯震旦大學的震旦博物館開始,到1904年,英國、美國、德國傳教士在上海、煙臺、青州、濟南、天津等多地陸續建立多個博物館。通過博物館這一媒介,增加東西方科學文化交流活動,能夠更方便地進行宗教傳播。可以說西方國家及傳教士是近代中國博物館興起的重要外因。
鴉片戰爭之后中國有識之士奮起圖強,寄希望于認識西方,學習西方,強于西方,抵抗外國侵略,改變中國落后的局面。近代博物館能夠興起根本原因還是中國人追求文化自覺,開文化先河,啟中華民智的內在動因。
洋務運動時期,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同文館的誕生為近代中國知識分子認識、參觀、了解西方博物館提供了通道。如張德彝是同文館第一批十個學生之一,從游歷歐洲增廣見識到出使大臣,從翻譯至使館隨員,再至使館參贊,集中體現的是洋務運動第一代向西方學習走向世界時的認識水平和思想狀況。
近代中國博物館的興起階段,時間范圍以1840年鴉片戰爭為始,至第一座近代中國自建博物館南通博物苑建成為止,之后的博物館建設不在本文探討時間范圍之內。
1.1840 —1861年。從鴉片戰爭到洋務運動之前,這一階段是中國人開眼看世界,認知西方博物館的開始,思想認識上受到沖擊。
林則徐與魏源是中國開眼看世界的先鋒人物。林則徐有計劃地翻譯外國書報,根據英國人慕瑞《世界地理大全》譯出《四洲志》,勾畫世界輪廓,重點介紹英、美、法、俄等國。魏源根據林則徐搜集的外國資料、《四洲志》手稿及當時外國地圖等資料,編纂了第一部系統介紹全球各地、近代世界五十卷本的《海國圖志》。他們開啟了國人探索世界、了解西方的先河,國人不斷地對世界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和詳細的介紹,糾正了一些前人記載的錯誤認知外,也看到中西的差異,西方某些地方的先進之處,揭開近代中國認識西方、學習西方的序幕。1849年徐繼畬撰寫《瀛寰志略》介紹各國地理、歷史和風土人情,對軍事博物館和歷史博物館有所介紹。1849年林鍼《西海紀游草》刊行,其中對他在美國所見博物館做了簡要介紹。
2.1862~1897年。從洋務運動到維新變法之前,國人不斷深入觀摩、了解西方博物館,通過著書立說,對博物館認知得以廣泛傳播。
這一時期,正值洋務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展,接觸西學的方式隨之增多。除了翻譯西方圖書外,很多實地到訪歐美諸國的有識之士將見聞觀感記錄下來并整理出版,如斌椿《乘槎筆記》,張德彝《航海述奇》《歐美環游記》,王韜《漫游隨錄》《扶桑游記》,劉錫鴻《英軺日記》,李圭《環游地球新錄》,黎庶昌《西洋雜志》,郭嵩燾《使西紀程》,曾紀澤《使西日記》,徐建寅《歐游雜錄》,薛福成《出使四國日記》,蔡爾康《李鴻章歷聘歐美記》等等。這些以游記內容出版的專著,真實地記述了知識分子們對歐美國家的所觀所感,對傳播西方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雖然對于西方博物館沒有深入研究,但已經從單純表象漸漸深入。
這些直觀的意識和感受主要涉及到近現代博物館管理中以下幾個方面。
(1)館藏種類多樣。參觀到的博物館有標本自然館、蠟像館、武器館、綜合藝術館等多種類型,展出如古生物的標本、鳥獸魚蟲及植物,名人蠟像,古玩珍奇,古代書籍,兵器,創造發明等展品。“后至集古院,存貯各種鳥獸昆蟲之皮骨。”[2]“光緒三年正月元旦,……午后,與正使及參贊名員觀于蠟人館。入門右手,則林文忠公(則徐)像也。”[3]“一曰生物,一曰植物,一曰制造,一曰機器,一曰寶玩,一曰名畫。”[4]
(2)教育宣傳功能。定期開放,幫助讀書人增長見識,作為宣傳教育的場所,進行技藝演示。“于禮拜一、三、五日啟門,縱令士庶往觀,所以佐讀書之不逮而廣其識也,用意不亦深哉。”[5]“初六日,偕清臣赴庚辛墩博物院茶會。公分二種,一曰有用之藝……一曰耳目之玩……。歲有公會一次,縱本國他國之人入院游觀。”[6]
(3)陳列方式不同。有的陳列館以藏品類別劃分不同部門,也有按照藏品來源不同按照國別展示。展陳方式已經開始使用玻璃窗。“其中無物不備,分門區種,各以類從,匯置一屋,不相肴雜。”[7]“飯后偕世益三往觀東方博物院。院內中國、日本、越南、柬埔寨、波斯、印度、羅馬之物,各分一室。”[8]“列置玻璃窗中,表理透徹,歷歷如繪。”[9]
(4)注重藏品搜集。藏品搜集未必全部都要精美,但藏品涉及范圍廣泛,力求其全,兩千年前文物,國內外文物都在搜集范圍內。“其物有佳有不佳,非必皆精美者。中國室中,有圓明園玉印兩方,一曰保和太和,一曰圓明園印。”[10]“其大者石碑、石柱、石像、石棺,皆埃及、猶太、羅馬、希臘諸國一二千年之物。”[11]
(5)重視安全管理。博物館建設和陳列需要注意防患火災。“構屋千楹,高敞鞏固,鐵作間架,鉛代陶瓦,磚石為壁,皆以防火患也。”[12]
這些先進知識分子、朝廷官員對西方博物館的認識通過記述下來的游記、日志等的出版,在更廣闊的范圍中起到了宣傳作用,很多認識雖然和近現代博物館專業理論有很大差距,但基本內容有所延續,也為后來中國人自建博物館打下了思想傳播和理論基礎。
3.1898~1905年。從維新變法到南通博物苑建設,中國人在設想基礎上進行實踐,創建近代中國第一個博物館。
(1)維新派與博物館建設
康有為在《大同書》中明確指出博物院的管理部門,“樂曹,掌人間進化極樂之事,凡音樂館、博物院、動植物園,其施舍仁倫之事、獎勵之章掌焉。”[13]并認為它是大同世界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且需突出美妙博異,驚奇新妙,“……十院在其間,則必有金行、公園、博物院、植物院、動物院、音樂院、美術院……。”[14]“……音樂院、美術館、動植園、博物館如何而加美妙博異……以為興起、改良、增進之計……植物園、博物院、舟車、道路、橋梁之奇精新妙,則涌貴者乃其人民之自愿,非由公政府之暴政,安得不昕之。”[15]
1898年總理衙門在《總理衙門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第一章總綱第七節提出建設博物館的必要性:“泰西各種實學,多藉試驗始能發明,故儀器為學堂必需之事。各國都會,率皆有博物院,搜集各種有用器物,陳設其中,以備學者觀摩,事半功倍。今亦宜仿其意,設一儀器院,集各種天、算、聲、光、化、電、農、礦、機器、制造、動植物各種學問應用之儀器,咸儲院中,以為實力考求之助。”[16]1902年清政府頒布的《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第八章第一節提出在京師大學堂附建博物館:“京師大學堂建設地面,現遵旨于空曠處所擇地建造。所應備者,曰禮堂,曰學生聚集所,曰藏書樓,曰博物院,曰講堂……。”
戊戌變法雖然失敗,京師大學堂博物館也未建成,但維新派關于建設博物館的諸多想法和呼吁,為中國近代博物館的真正創建奠定了思想和輿論宣傳的基礎,并最終成功地付諸實踐。
(2)南通博物苑建立
張謇(1853—1926),字季直,號嗇庵,祖籍江蘇常熟。清末狀元,中國近代實業家、政治家、教育家,主張“實業救國”。一生致力于實業救國及開辦教育,從1895年至1921年,張謇共創辦87家公司,創辦金融行業4所,師范教育學校4所,幼稚園4座,基礎教育小學14所,職業高等教育學校22所,特種聾啞教育學校1所,慈善機構14所,自治組織17處,市政建設18處,旅館5所,博物苑1個,圖書館1個,劇場1個[17]。
1905年張謇上書清政府《上學部請設博覽館議》和《上南皮相國請京師建設帝國博覽館議》,表達自己對建設博物館的想法和建議,但并未受到清政府足夠重視。南通師范學校于1902年創辦,1905在南通師范學校以西,購民房,遷荒冢,修建包括博物館、植物園和動物園的博物苑。建設之初就將中國古代苑囿與西方博物館理念相融合,形成園館一體的建設格局。初建時,藏品分天產(即自然)、歷史、美術、教育四部,展館有南館、中館、北館三座主要建筑。室內展品有:古物、標本、藝術品、模型;室外展示有活體動植物、大型文物標本等。說明文字均使用中、日、西三國文字標明。三座主要展館掩映在花木叢中,成一南北中軸線,此軸線之外散布有一些造型風格迥異的多功能景觀建筑,如:東館、藤東水榭、相禽閣、遲虛亭、謙亭、花竹平安館、風車、水塔、瀑布等,每處景觀建筑均有張謇親筆書寫的題名、楹聯或跋記。
南通博物苑是國人創建近代博物館的成功嘗試,既體現了西方博物館建設理論,又因地制宜地將中國傳統建筑特點融匯其中,它的建立標志著中國近代博物館的真正誕生,中國人民開始了探索自建博物館的歷程,這在中國博物館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1]國家文物局官網.http://www.sach.gov.cn/art/2018/1/4/art_1058_146289.html.
[2]〔清〕張德彝《歐美環游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99頁。
[3]〔清〕劉錫鴻《英軺日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86頁。
[4]〔清〕王韜《漫游隨錄·扶桑游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 90~91頁。
[5][9][12]〔清〕王韜《漫游隨錄·扶桑游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年,第 103、104、105 頁。
[6]〔清〕曾紀澤《使西日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82頁。
[7]〔清〕王韜《漫游隨錄·扶桑游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84頁。
[8][10]〔清〕薛福成《出使四國日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8頁。
[11]〔清〕劉錫鴻《英軺日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92頁。
[13]〔清〕康有為《大同書》,華夏出版社,2002年,第306頁。
[14]〔清〕康有為《大同書》,華夏出版社,2002年,第312頁。
[15]〔清〕康有為《大同書》,華夏出版社,2002年,第317頁。
[16]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北京大學史料(第一卷:1898~1911)》,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年,第 81 頁。
[17]張緒武《我的祖父張謇》,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年,第 229~239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