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魅力的白富美女郎究竟會擁有什么樣的命運

黃佟佟

最近因為寫稿，又重新看了一遍《了不起的蓋茨比》。

這部創作于1925年的小說曾經被嚴苛的小說評論家TS·艾略特稱為“美國小說自亨利·詹姆斯以來邁出的第一步”，是美國上世紀表現“爵士時代”和“迷惘的一代”最杰出的作品。它被四次改編成電影，每一任男女主角都是那個時代最紅的演員，最近的一次在2013年，男主角由著名的帥哥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主演，可見美國人對于這部小說的喜愛。

《了不起的蓋茨比》說的是一個什么故事呢？

簡單地說，就是一個屌絲迷上白富美最后命喪黃泉的故事，是不是有點像中國古典小說里常有的主題：紅顏都是禍水。可見這種主題確實通殺東西方，在最廣泛的程度上獲得了最廣泛的讀者。出身平常的蓋茨比是一個對未來充滿想象充滿上進心的少男，適逢一戰，他參軍成為軍官，然后認識了駐地附近的白富美闊小姐黛西。黛西一身白衣開白色跑車，對于整個軍營來說都是天上的星星，在無數男人的追求中，強壯的蓋茨比贏得了黛西的芳心。兩人春風一度，甚至還想過要一起私奔，只不過后來世事無常，蓋茨比參戰去了，然后黛西就嫁給了馬球健將富二代湯姆，生下一個女兒。湯姆是一個精力旺盛的花花公子，到處沾花惹蝶，黛西和大部分上流社會的太太一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五年之后，暴富的蓋茨比千方百計找回了黛西，與她重修舊好，當黛西想要離開湯姆的當口，湯姆揭穿了蓋茨比不正當生意致富的背景。黛西在激動當中又開快車，撞死了湯姆的情婦，蓋茨比為她頂罪，而被情婦的丈夫用槍打死在游泳池里……

整個故事是借黛西的遠房親戚以及蓋茨比的鄰居尼克的視角展開的，每一位讀者都為癡情卻被整個世界辜負的蓋茨比而感嘆，就像那句“雖然我抽煙喝酒紋身，但我還是個好女孩”一樣，蓋茨比也是男人們內心的吶喊，雖然我貧窮販私酒偶爾撒謊，但我還是個好男孩……

是啊，哪個男人沒有為夢中情人舍生忘死的時刻呢？在初戀愛人面前，他們是最純真最青春最熱血的少年。而蓋茨比最牛的是，他保存了少年完整的天性，發財之后想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買下夢中情人海對面的豪宅，只為她可以一眼看到他的存在;不惜一擲千金舉辦各種豪奢派對，只為吸引她的到來;而她家門前碼頭盡處的那一盞綠燈，就是他的心之所系，夢之所依。

與之相對的，正是虛榮拜金的黛西，她的生活充滿了淺薄迷亂的激情，以吸引男人為樂事，犯了罪就要他人頂鍋，如作者菲茨杰拉德在小說中評價的：“湯姆和黛西，他們是粗心大意的人——他們砸碎了東西，毀了人，然后退縮到自己的金錢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們留在一起的東西之中，讓別人去收拾他們的爛攤子……”

這本書后面最有趣的八卦是，作者菲茨杰拉德本人就娶了一位和黛西幾乎一樣的上流社會的女孩，一位淺薄的虛榮的白富美。為了能讓妻子吉姍爾過上奢侈上流的生活，菲茲杰拉德辛苦寫作，但也敵不過妻子的揮霍無度，后來妻子因為神經錯亂進了精神病院，作家也不幸染上肺病，年僅44歲就死于酗酒引發的心臟病。

你看，從小說到真實的世界，都在說一個道理：虛榮的美女害死人。但是事情就真的如此么？如果你是一個略有人生經驗的人，就會知道其實人生都是羅生門，很多事情得出的結論其實完全和視角有關，如果我們不順著書中尼克的男性視角去解讀這個故事，我們也許能看到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天真單純的白富美黛西愛上了駐地的英俊軍官蓋茨比，他軍官出身平常情感經歷異常豐富，書中這樣寫蓋茨比為何愛上她：“她是他所認識的第一個大家閨秀，他以前以各種未透露的身份也曾和這一類人接觸過，但每次總有一層無形的鐵絲網隔在中間。他為她神魂顛倒，他到她家里去，她的家使他驚異——他從來沒進過這樣美麗的住宅，引人入勝的神秘氣氛，使人聯想到雪亮的汽車、鮮花和還沒凋謝的舞會。很多男人曾經愛過黛西，這也使他激動——這在他那里增高了她的身價……”可見蓋茨比愛上黛西的原因很復雜，固然是白富美本人的魅力，但蓋茨比經歷美女很多，黛西吸引蓋茨比的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世，她美麗巨大的豪宅，她的白色跑車，她備受男人追捧的現實。客觀地說，蓋茨比愛的是黛西身后所代表的那個無數雪亮的汽車、美麗的鮮花和舞會的上流社會，如果要說虛榮，蓋茨比真的比黛西虛榮多了。

而他是用什么辦法追求到黛西的呢？書里是這么寫的：“他也應該鄙視自己，因為他確實用欺騙的手段占有了她，他有意給黛西造成了一種安全感，讓她相信他的出身跟她不相上下——實際上他并沒有這種能力，他背后沒有生活優裕的家族撐腰，而且只要一聲令下，他隨時都可以被調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去。”

黛西提出要跟他私奔，他拒絕了。后來他被提升了，又去牛津讀書，黛西寫信要他回去，他也沒有回應，于是黛西最終選擇嫁給了莽撞富有的湯姆。因為就算是白富美，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也是必須得在某一個時間點之前嫁人的。當然嫁給富家子的女人都面臨著差不多相同的命運，就是對丈夫的荒唐事裝做一無所知。五年之后，當暴富的初戀情人帶著無數金銀珠寶回到她面前時，她當然選擇了出軌。然而，她又被騙了，因為蓋茨比的暴富后面充滿了種種的不確定性，他干的是犯法的勾當，最可怕的一點是，他要帶走黛西的前提是，這個女人要當著湯姆的面說：她從來沒有愛過他，她一直愛的是蓋茨比——某種程度上，蓋茨比愛的不是這個可憐的脆弱的女人，他愛的是這個脆弱女人所代言的趨炎附勢的階層，他愛的是成功改變世界的自己，所以多年后他才會用豪宅盛宴名流珠寶來誘惑黛西。當然他也確實成功了，因為黛西的的確確是這個階層豢養出的最典型的女孩——她們的精致魅惑全都建立在金錢之上，如果失去這些，她們將一無所有。

如果說黛西是虛妄的，她的虛妄在于膚淺無知，她的命運也只可能是大部分的白富美的命運：在少女時代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人見人愛的傻美甜，然后依附于巨大的財富之上，靠著裝糊涂和別的男人的調情，度過闊太的一生。她們是脆弱的冰山之上的玻璃花朵，在多情和可愛的外表之下其實異常精明冷酷——誰能提供富裕可靠的生活她們就跟著誰——而蓋茨比這種靠騙起家靠非法生意發財的鳳凰男當然是最先被她們拋棄的。

而蓋茨比的虛妄則比黛西更深一層，他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底層男人，他仰慕財富的力量，書中有一段話揭示了他最深層的心理：“蓋茨比深切地體會到財富怎樣禁錮和保存青春與神秘，體會到一套套衣裝怎樣使人保持清新，體會到黛西像白銀一樣皎皎發光，安然高踞于窮苦人激烈的生存斗爭之上”——每一個屌絲絲逆襲的故事后面都有一顆狂野兇狠征服世界的心。這當然有了不起的一面，而蓋茨比最了不起的一點，或者說菲茨杰拉德最了不起的一點，是為這種男性征服披上了癡情的外衣，讓千千萬萬讀者為他嘆息。不能不說，真的是某種深層的自戀。

當然，作為一個偉大的作家，他也在潛意識里為這種勢單力薄而又膚淺粗暴的所謂階層上流指明了方向，就像這部小說的最后一段：

當我坐在那里緬懷那個古老的、未知的世界時，我也想到了蓋茨比第一次認出了黛西的碼頭盡頭的那盞綠燈時所感到的驚奇。他經歷了漫長的道路才來到這片藍色的草坪上，他的夢一定就像是近在眼前，他幾乎不可能抓不住的。他不知道那個夢已經丟在他背后了，丟在這個城市那邊那一片無垠的混沌之中不知什么地方了，那里合眾國的黑黝黝的田野在夜色中向前伸展。

蓋茨比信奉這盞綠燈，這個一年年在我們眼前漸漸遠去的極樂的未來。它從前逃脫了我們的追求，不過那沒關系——明天我們跑得更快一點，把胳臂伸得更遠一點……總有一天……

于是我們奮力向前劃，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進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