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福泉
我從哪里來?往哪里去?這永恒之問,促使各民族的人思考一個尋根的問題,也使人們緬懷自己的祖先,追憶民族的歷史,記錄民族發展和變遷的歷程,思考民族的未來。
敬天法祖,禮敬祖先,這是納人文化的核心之一。納人自稱“納西蒙比若”(naq xi mee biuq sso),把自己認同為“納人就是祭天的人”。東巴教最大的儀式祭天,實際上既是祭天祭地,也是祭祖。是一個把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的情結融為一體的一個古老的儀式。所祭的天神和地神是夫婦,天神的女兒襯恒褒白咪,就是全民認同的民族始祖母,而始祖父是崇仁利恩,一個來自大地的男子漢。他們倆邂逅在黑白交界的梅花樹下,兩個一見鐘情,天神之女襯恒褒白咪雖然被父母許給了天舅的兒子美若科羅科西,但她愛上了崇仁利恩,于是她化身為白鶴,把崇仁利恩帶回天庭,崇仁利恩向天神求婚,在襯恒褒白咪的幫助下戰勝了天神子老阿普的種種刁難,最終成功娶回了襯恒褒白咪并遷徙回到人間。這部納西人的《創世記》記載在了納西人用圖畫象形文字寫的圣典《崇搬圖》與《崇搬紹》(人類遷徙的來歷)中,一代代的納人,新年伊始,都隆重莊嚴地舉行祭天儀式,由東巴祭司詠誦圣典《崇搬紹》,回溯祖先的遷徙和創業歷史,也就是對同族人進行民族傳統的教育,記住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納人認為人離世后,都要回到祖先之地,要把亡人的魂一站站送回到山高水長的祖先之地。
納西族是個人口只有30 多萬的小民族,但因為創造了以圖畫象形文為載體的東巴文化,又善于廣采博納多元文化,形成了兼包并容但又個性卓然的文化,因此受到國內外的普遍關注,納西學也成為一門國際顯學。
納西族源于古代分布在甘肅青海湟水和黃河流域的古羌人,后來逐漸遷徙到現在分布的地方,聚居和散居在滇川藏交角地帶,納西族有多種自稱:居住在云南省麗江市玉龍納西族自治縣、古城區、維西傈僳族自治縣、永勝縣和四川省木里藏族自治縣俄亞、鹽源縣達住等地的納西人自稱“納西”(naq xi),居住在云南省寧蒗縣永寧、翠依和四川省鹽源縣、木里縣的雅礱江流域和瀘沽湖畔的納西人自稱為“納”(naq)或“納日”(naq ssee,或音譯為“納汝”); 居住在寧蒗縣北渠壩和永勝縣獐子旦的自稱“納恒”(naq hi);居住在云南省香格里拉縣三壩鄉的納西人自稱“納罕”(naq hai,或譯為“納汗”);此外,還有少數自稱為“瑪麗瑪沙”(ma lil ma sa,居住在維西縣)、“路路”(lvl lv,又音譯為“魯魯”,居住在麗江塔城、魯甸等地)。在上述自稱中,以納西、納日、納罕、納恒幾種稱謂居多,特別是自稱納西的人占納西族總人口的六分之五,因此,根據本民族意愿,經國務院批準,于1954年正式定族稱為納西族。“納”一詞有“大”、“宏偉”、“浩大”、“黑”、“黑森森”、“黑壓壓”等意思,“西”、“日”、“罕”等皆意為“人”。納西也就是“納人”的意思,“納”是該族最基本的詞根。
納人分布廣,我去過滇川藏不少納人分布的地區,但還沒有參加過組成一個集體考察隊去考察納人祖先的居住地和遷徙路線、當下的居住點進行全面的考察。這次考察的緣起還得從和長紅先生的動議說起。
和長紅先生是納西族優秀的民營企業家,他在上世紀90年代初在玉龍村玉水寨靈泉附近的曠野用一些石頭壘起了幾個吃燒烤的窩棚,條件簡陋得不足以遮風擋雨。就這樣借助玉龍雪山下的這泓清泉,開始創業,推進文化生態旅游,經過多年鍥而不舍的努力,事業逐漸發展壯大,最終發展成我國西部響當當的著名旅游景區和民營企業。麗江玉水寨生態文化旅游有限公司不僅使經營的景區玉水寨獲得了國家4A 級旅游景區,2011年,玉水寨景區被農業部、國家旅游局認定為“全國休閑農業與鄉村旅游示范點”。2013年 ,“玉水寨”被認定為“云南省著名商標”。2014年,和長紅被國務院授予“第六屆全國民族團結進步模范個人”稱號。
和長紅辦這個企業賺了一些錢,令我刮目相看的是他有一種強烈的回報社會和民族的情結。通過什么方式回報呢?納西族最有個性特色、文化價值和國際知名度的傳統文化是東巴文化,因此他選擇了創建東巴文化傳承基地,培養東巴文化傳人,推進鄉村的東巴文化保護傳承這條不容易走的路。由于社會生活的變遷,鄉村里的東巴文化傳承和東巴傳人的培養面臨諸多困難,東巴們迫于生計,很難潛心靜意地進行東巴文化的傳承。和長紅拿出錢來創辦東巴文化傳承學校,大力支持各地鄉村的東巴文化傳承,在麗江市各個村鎮辦起了好幾個東巴文化傳承點,每年撥出一百多萬元支持各地東巴在每年農歷三月來到玉水寨舉辦祭祀東巴教祖師、交流各地東巴文化傳承經驗的“東巴會”。
習近平主席強調:“對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和光榮歷史,要加大正面宣傳力度”“引導我國人民樹立和堅持正確的歷史觀、民族觀、國家觀、文化觀,增強做中國人的骨氣和底氣”。慎終追遠、敬天法祖是納西族的優秀傳統,和長紅先生一直有志于建設一個能祭祀納人共同的遠祖和各個支系的祖先的“祭祖祠”,以激勵當代和后世的納西人銘記祖先櫛風沐雨、披荊斬棘、歷盡艱辛建功立業的業績和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讓今人與后人銘記母族的歷史。他同我談起這個想法和計劃,希望我也能參與這個行動計劃,首先要去滇川藏青四省實地考察。雖行程漫漫,且要到海拔很高的西藏阿里和唐古拉山等地,但我也很向往這樣一次尋找祖先歷史文化蹤跡的考察,就欣然答應參與了。我成了這3 次考察中年齡最大的長者。
從2016年12月起,玉水寨出資組織了有十多個來自北京、昆明和麗江的納西族學者、東巴參與的“納西族祖先文化尋蹤和采集五行圣物”的考察隊,到滇川藏青4 省區的納西族祖居地和與納西族傳統文化密切相關的區域進行了三次歷時共56 天的考察,行程二萬五千里,取回了在納西族的宇宙觀和生命觀中至關重要的木火土鐵水五行圣物。我全程參加了這三次祖先文化尋蹤的萬里壯行,通過行萬里路的壯舉加深了對納西族祖先文化和祖先創業偉績更深切的了解。
這本書取名為“漫漫尋祖路”,主要是這長達56 天的考察,都是在進行尋找和探索祖先的歷史、遷徙、文化以及與信仰密切相關的實地考察,就是在尋找和考察納人祖先之根,從遠古的遷徙到后來的分布和定居,三次行程都是在追溯納人的源與流和當下的生存狀況。這三次的考察主要有如下幾方面的內容:首先,是去考察麗江市古城區和玉龍縣之外滇川藏納人比較集中居住的地區,比如迪慶州德欽縣的巴美、維西縣的攀天閣、四川省木里縣的俄亞、西藏芒康縣的鹽井等地;第二,是沿著歷史上納人祖先從河(黃河)湟(湟水)流域遷徙下來的大致路線考察歷史故地,如黃河與湟水流域、大渡河、雅礱江、金沙江、瀾滄江流域等;第三,去考察與納人的信仰文化和神話史詩源流密切相關的一些地方,比如阿里的崗仁波切神山、瑪旁雍錯湖、青海湖,以及青海的阿尼瑪卿山、四川的貢嘎山等,這些神山圣水與納西人的居那什羅神山、美利達吉神湖信仰密切相關;第四,麗江市境內重要的一些歷史文化或過去很少有人調研過的地方,比如玉龍縣的汝南化阿明靈洞、永勝縣大安鄉納西族、玉龍縣和寧蒗縣奉科拉伯交界的“元跨革囊”處;第五,此行也去了瀘沽湖納人(摩梭)居住的區域,盡管由于歷史的一些原因,云南境內的納(摩梭)被識別到納西族,而四川境內的納(摩梭)被識別到蒙古族中,四川省鹽源縣的納(摩梭)也被識別到了蒙古族中,但所有的這些納(摩梭),都認同為“納”,是同源異流的族群,靈魂回歸之地是相同的“祖先之地”,追溯和研究這些族群的歷史和文化是非常必要和重要的。
這次考察不是較長時間在一個地方住一段時間進行田野調查的調研,只能說是一次匆匆行走的考察,走一走看一看,大致了解一下情況,56 天中考察的地方多。其中比較重要的一個內容是每到一地,都要取“木火土鐵水”“精威五行”,納人稱之為“精威瓦徐”(zzi weq wa siuq),這個五行與納西人的宇宙觀和生死觀有密切的關系,也與這次考察有密切的關系。關于“精威五行”的學術解讀,我在本書中特地附錄了一篇文章,可參看。所以,此行的尋找納人祖先文化之行,也有突出的儀式性意蘊在其中,我們每到一地都要鄭重地舉行取“精威五行”(zzi weq wa siuq)的儀式,由一起去的東巴祭祀詠誦相關的象形文字經書或口誦經。我們曾經在天寒地凍的岡仁波齊神山下,冒著零下9 度的嚴寒,舉行了3 個小時的祭神山的儀式;我們曾在一座座與納人相關的神山,一個個圣湖、一條條大江大河旁舉行莊嚴的祭祀儀式,取得木火土鐵水五行圣物歸來。
五十六天的行程,穿越了滇川藏青四省,行程二萬五千里,經歷了嚴酷的風霜雨雪和一路多處高達5000 多米海拔的考驗,尋根問祖,心系母族而進行這樣的長途考察。在當下全球一體化風潮中,小民族文化面臨諸多挑戰,母語在年輕一代中逐漸微弱,傳統的文化記憶在失落。母族祖先在艱苦卓絕的歷史條件下自強不息,艱苦創業的精神,需要不斷重溫和激勵后生,母族祖先歷盡艱辛走過來的路需要了解,母族的根需要追溯。這次跨越四省區的長途考察,也是尋根的一次文化苦旅,大江大河依舊在奔流,而很多納西遷徙或居住過的地方已經沒有了納人的蹤影,有些地方的納人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母語,但很多地方的納人雖然遠離現在納人的核心居住區,但他們依然在堅守著自己的文化和母語,在盡力地延續和傳承自己的母族文化。一路走來,我們的感慨和感動都很多!
2018年1月27日,納人(納西)祖祠奠基儀式暨祭祖文化座談會在麗江市玉龍縣白沙鎮新善村納西文化傳承基地舉行。由德高望重的老東巴楊文杰主持,我們從供奉東巴教祖師東巴什羅殿和納人遠祖崇仁利恩襯恒褒白咪的大殿中取出了從滇川藏青四省區取來的木火土鐵水五行之物。祭祖祠的地點選擇在玉龍雪山西麓下一片屬于新善村委會的山坡地上,已經挖好了一個圓形的土坑,土炕內已經鋪上一塊深褐色的石頭,上面繪著“金黃大蛙化生五行圖”,即精威五行圖,在上面按東西南北中的方位放了五個陶罐,在儀式的詠誦聲中,東巴們分別把我們取回的五行物質一一對應地放進陶罐,此時此刻,我們的內心充滿了一種神圣之感,這也是第一次把取自滇川藏青四省區與納人的歷史文化和信仰密切相關的山川河流的五行之圣物,匯聚在玉龍雪山下,這些有突出的各地納人文化象征意義的五行大自然之物,第一次在納人的神山玉龍雪山下匯合,象征著各地納人的認同、凝聚和團結,以及對未來的期待和希望。
這里將會建起一個納人的祭祖祠,祭祀納人各個支系的祖先。我們設想,以后這個祭祖祠也應發展成“先賢祠”,把我們納人的一代代杰出人士的事跡也在里面進行展示和介紹,激勵后人向這些先賢學習,可以用文字、影像、老照片、繪畫、雕塑等多種方式介紹祖先和先賢的事跡,使這個祭祖祠、先賢祠成為凝聚納人之心的一個神圣所在。
我不禁有感而詠懷:
長驅二萬五千里,尋訪祖地月和云。
祖祠奠基雪山下,慎終追遠懷先民。
五行圣物做根基,祭司祈福迎祖魂。
玉龍西麓建祖祠,祈愿納人共歸心。
先賢創業多艱辛,立祠砥礪后來人。
這本書記錄了三次考察的全部行程,是按照三次考察的時間順序和所去的地點排序來寫,比如我們第一次考察時直接先去了滇川交界的西藏芒康縣鹽井納西族鄉,第三次考察才去德欽縣佛山鄉的溜筒江渡口,所以溜筒江古渡和鐵索橋的考察就按順序放在后面了。此外,有些地方因為時間關系,雖然路過但沒有來得及考察,書里就用筆者個人去這些地方考察的所見所聞做了一些補充,比如四川省甘孜州的鄉城縣、曾經是唐代時納人建立的越析詔故地、今云南大理州的賓川縣和賓川境內與木氏土司和納人密切相關的雞足山,還有茶馬古道赫赫有名的西藏巨商邦達昌的發跡之村——西藏芒康縣邦達鄉邦達村等。
我在這本記錄此行的書中用納人一詞,原因是如今的納西族各個支系的自稱大都有“納”這個詞根,比如麗江的納西、香格里
拉市三壩的納亥、寧蒗的納(摩梭)、鹽源鹽邊的納恒等,除此之外,在民族識別中劃到其他民族的一些納族群的人,也包括在這里所要尋找的文化根脈,是同源同根的人,比如四川瀘沽湖鎮的納人(摩梭人),雖然劃到了蒙古族中,但我們這次尋根之旅中,也將去他們的家園探訪。所以這本實錄就用了“納人”這個各個族群都認可的本族自稱。
拜謁白水臺
2016年12月30日,我有機會再次去拜謁香格里拉市三壩鄉白地村的白水臺。
我從1989年起,多次到中甸縣(今香格里拉市)進行人類學田野調查,1989年初春第一次來到白水臺。它位于中甸縣東南部,從縣城里坐車約行101 公里,便到達這個圣地。從崎嶇的盤山公路上轉過最后一道彎,最為醒目的首先是一片鑲嵌在那朦朧的蒼翠林屏中的白色,它宛如很多東巴經開篇中所提到的那混沌初開時的一團白光。隨著車子越開越近,這白光也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最后這天造地設的白水臺泉華奇觀就恍然整個地來到你的眼前。
據專家研究,白水臺是我國迄今所發現的規模最大的冷泉型淡水碳酸鹽泉華臺地,其頂面海拔2600 米。白水臺看去酷似一大片白色的天然梯田。明朝嘉靖年間,有卓越的文韜武略,自號“長江主人”的納西土司木高曾在這兒的一塊摩巖上題詩,形容白水臺是“云波雪浪三千隴,玉埂銀丘數萬塍,曲曲月留塵不染,層層瓊涌水常凝。”
我獨行于泉華平臺上,周遭山林寂寂,萬籟無聲。潔白如乳的一層層平臺上水清如鏡,倒映著高原那湛藍得使人心醉的天,這映著藍天的臺地看去又極像一大片清瑩瑩的綠玉。白云在夢幻般的水中流連徘徊,微風吹來,泛起層層漣漪。我在靜謐中獨自體驗著這宗教圣境的安詳,在內心中悵然自問:當年在此弘揚教義的東巴教祖師東巴什羅和阿明什羅而今安在?
1989年我一到白地,我先去拜訪吳樹灣村著名的納西阮可人東巴久嘎吉,當時他80歲。這位通曉白地神人鬼之事的老人對我講了一個關于白地白水臺來歷的故事:
據說白水臺的形成與東巴教的歷史密切相關。相傳東巴教祖師東巴什羅與米拉日巴同年同月同時生,二人后來爭當坐鎮居那什羅神山的天下之智者,米拉日巴的法力與東巴什羅的法力旗鼓相當。二人約定清晨誰先登上居那什羅神山,誰就是天下的第一智者,應由勝者坐鎮居那什羅神山。第二天清晨,朝陽初出,陽光萬道,米拉日巴乘坐太陽光直向居那世羅神山頂飛升,東巴什羅坐在手鼓上扶搖直上,二人你追我趕,疾如閃電,兩不相讓。只是將至神山頂時,米拉日巴稍快一步,捷足先登神山頂。米拉佛得勝,按約坐鎮居那什羅神山。東巴什羅說,你現在已得智者寶座,我沒有地方住了,你為我指引一個去處吧。于是米拉日巴手抓居那什羅神山頂的一把雪,灑向遠方,說,雪落何處,那里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處。這一把雪剛好在農歷二月八落在白地(一說落在玉龍山),形成了玉潔冰清的白水臺。東巴什羅飄然來到此處,收徒授經,傳播弘揚東巴教。他也熟諳種莊稼之道,因此把白水臺開辟成梯田形狀,叫當地人仿效其狀開墾梯田種莊稼,白地多肥沃的梯田,即有此來歷。后世一年一度盛大的“二月八白水臺會”也由此產生。
在永寧納人(摩梭)中亦流傳著東巴與喇嘛在西藏岡底斯山斗法,為米拉所敗,于是退讓東南,順金沙江而下,流落于納西族部落中傳教的傳說。上述這兩個故事源于藏傳佛教噶舉派祖師米拉日巴與本教徒斗法的故事。相傳本教巫師能騎鼓游行虛空,東巴什羅騎鼓飛行正反映了傳說中本教徒的這一特點。納西族的本土宗教與古老的本教結合而形成了東巴教這種獨特的民族宗教。
除了東巴所說的白水臺有男性神之外,民間還有白水臺上有女性神之說。在白水臺上有一堵巨大的石壁,狀如一個婦女的腹部,石壁底部有一個形似女陰的裂口,里面有水。遠近的婦女常來這兒燒香求子,因此裂口周圍被熏成黑色。人們認為這是能賜子賜福的白水臺女神的象征。除了求子的婦女,男子也在這兒祭拜求福,當地老人告訴我,按規矩,拜者默默禱告后,要以額頭碰這石壁三次。白水臺不僅是納西族的朝圣之所,也是附近藏族、彝族民眾虔誠地祭拜的神圣所在,每年陰歷二月八,藏族和彝族民眾都來祭拜白水臺,藏族民眾的祭拜之態最誠,即使下著雨,也要向白水臺磕五體投地的等身長頭。
白地人還普遍保持著“湊巴季”(燒天香)這種在東巴教儀式和民間普遍流行的習俗,很多家戶院內都砌有用來燒天香的灶,有的村子在村頭也設有很大的公共燒天香灶。去當地人視為圣地的白水臺燒天香也十分普遍。從村寨里和白水臺上面一縷縷裊裊上升的青煙中,我看到了白地人那份代代相沿的東巴教情結,他們還在用這傳統的通神方式與東巴教的神祗和兩位祖師對語傾談,傾訴心語。
我于1991年7月去白地那天,在白水臺下面碰到東巴和占元和他的妻子正背著一大背栗樹枝、松枝去白水臺。他告訴我,今天是羊日,是他在外工作的兒子的本命日,所以要去白水臺燒天香拜神,請神靈保佑兒子平安。
我有一天去白水臺拍攝那刻有納西王木高七言詩的明代摩巖。忽然聽到一陣悠長而蒼涼的吟詠聲從風中傳來,我循聲找去,在那水源頭林木森森的祭壇旁,有個身著桔紅色衣服,頭戴氈帽的納西老人正在此“燒天香”(燒刺柏枝等)祭白水臺神靈,高聲詠誦著祭神的口誦經。我后來獲悉他是布子瓦村的東巴,他覺得這幾年白水臺的水不如過去多了,而且有的白巖正變成黑巖石,他認為這是人們在上面的山上亂砍樹而得罪了“署”神,因此他來向“署”神求告,請他原諒人們的過失,不要降災于村寨。
2016年12月30日,我們一行與東若等幾個白地東巴來到白水臺,我很高興現在已經有了木棧道,人們可以拾級而上,免去了踩踏給泉華臺地帶來的損傷。我們來到祭神的主要那個大泉眼處,泉眼旁邊有藏傳佛教的經幡,東巴教的木牌等,和我在上世紀90年代來時所看到的一樣,反映出多民族都來朝拜這個神泉的信仰。我們燒天香、詠誦經書,磕頭敬拜,舉行求取五行圣物所需要做的儀式,然后取了木火土鐵水五行物質。
我每次都來拜謁白水臺和這里的神泉,每次都有感于有茂密的森林和洶涌的泉水,有了森林才有泉水,有了泉水才有了這泉華奇觀,有了這吉祥的泉水也才有了東巴文化的繁榮,泉水是納西人聚居地方的命根子和靈氣之所在,麗江的玉水寨能成為東巴文化傳承的重要基地,也與那兒的一泓神泉密切相關。感而詠之:
又到靈地白水臺,泉華晶瑩映藍天。
一片瓊壟美如玉,萬木蒼青擁清泉。
玉液瓊漿藏奧秘,白石晶光顯秘篇。
風中溪流發清韻,林下清風鳴琴弦。
祭司吟詠對神語,泉畔同仁說夙愿。
但愿靈泉流長久,福蔭納人潤家園。
我以前到白地曾了解到水土觀念與納西飲食的關系,這次了解了一下。白地有這樣的習俗,如果人要出去旅行,會在當地神圣的泉華臺地撿幾棵小石頭隨身帶著,本地納西人稱之為“段呂呂”( Juan liu liu),如果在外面有水土不適的感覺,本地納人認為可以把這小石頭搗碎合水喝下,身體的不適就會消失。這主要基于本地家鄉水土的觀念,就如有些地方的人們帶上家鄉的一小包土水土不適時和水喝下的習俗相類似。但不同的是白地納西族取的小石頭是在泉華臺地上,不是其他隨便找點土帶走,其中還蘊含有靈地水土的觀念,而且還講究傳統的數字觀念,有男為九而女為七的習俗,這是納西人以9代表男而以7 代表女的數字文化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