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燕
(1.西北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00;2.寧夏師范學院文學院,寧夏 固原 756000)
黑格爾曾指出“史詩是以敘事為職責”,巴赫金也曾描述過史詩的基本特征與文學價值:“不論過去的來源如何,流傳至今的實有的長篇史詩,是絕對定型、非常完善的體裁形式;它的一個基本特征,就是把它所描繪的世界歸屬于絕對的過去時代,歸屬于包含民族根基和高峰在內的過去。”[1]被譽為中國少數民族三大英雄史詩的《格薩爾》(藏族)、《江格爾》(蒙古族)、《瑪納斯》(柯爾克孜族),以本民族的英雄作為史詩敘事的核心人物,以英雄的征戰活動作為敘事的動態事件,講述民族英雄歷經艱險實現偉大功業的經典故事。在敘事主題和敘事模式方面具有很多共通性,共通的敘事模式塑造著英雄歷險故事的敘事結構,整部英雄史詩展示了英雄生命的創造性活動和內在體驗歷程。
在三大英雄史詩以往的研究中單個史詩的研究成果頗豐,但是比較視野下的整體觀照并不多見,為數不多的比較研究中更注重差異性的研究,對其相似性的探討甚少。坎貝爾認為不同民族的英雄故事具有同樣的、普遍的主題,只是在具體情節展開中根據不同民族性做出靈活調整。這種共通性是指“這有兩種解釋,第一是全人類的心理都是一樣的,也就是人類身體的內在體驗是相同的。所有人的肉體都是一樣,有同樣的器官、同樣的本能、同樣的沖動、同樣的沖突及同樣的恐懼。在這個共同基礎上便呈現榮格所謂的原型,也就是所有神話共同的概念。”[2]神話是人類一切文化的源頭活水,依據弗萊的觀點英雄史詩是神話的置換轉移,神話原型具有隱喻功能,并且神話的象征符號都有心理源頭,對三大英雄史詩中明顯的或隱含的意義進行原型分析,這種忽略差異性以相似性作為探討核心的研究視角,有助于接近本質問題的闡發,同時也有利于更深刻地揭示三大英雄史詩中英雄歷險經歷所蘊涵的深層內涵。
神話大師約瑟夫·坎貝爾認為世界各地的英雄神話都存在著類似的敘事模式,他將這一普遍模式概括總結為“英雄之旅”(亦或是冒險之旅),并提煉出了英雄之旅的基本結構要素,坎貝爾這樣描述“英雄之旅”:“英雄從日常世界冒險進入超自然的神奇地域:在那里會遇到神話般的力量,贏得決定性的勝利。英雄從不可思議的冒險中歸來,帶著可以賜福于同胞的力量。”[3]17坎貝爾認為存在一種所謂的單一神話也就是“元神話”,這是一種普適的神話,它具有核心模式。英雄都是通過冒險逐漸成長起來的,可以說冒險是英雄成長的標準道路,他將英雄歷險的成長道路模式化為:啟程——啟蒙——歸來,這一個循環模式可以被看作是單一神話的核心單元。學者克里斯托弗·沃格勒在研讀了約瑟夫·坎貝爾的《千面英雄》之后在專著《作家之旅》中將坎貝爾提出的敘事模式轉化為敘事文學的實用指南,他概括出了英雄之旅的骨架式框架:“1.英雄出場在正常世界里,在那里,→2.他接到冒險召喚→3.他起先會遲疑或者拒斥,但是→4.他會受到導師的激勵,從而→5.越過第一道邊界而進入了非常世界,在那里,→6.遇到了考驗、伙伴和敵人。→7.他接近最深的洞穴,超過第二道邊界,→8.通過磨難。→9.他獲得了報酬而且→10.在向正常世界返回的路上受到追逐。→11.他越過第三道邊界,經歷了復活,被經歷所改變。→12.他帶著實惠、寶物,或者攜萬能藥回歸,讓正常世界獲益。”[4]
這一普遍階段也出現在三大英雄史詩中,史詩中的英雄故事都是按照英雄一生的人生軌跡展開,遵循一個相似的敘事模式:英雄誕生——童年受難——少年稱王——中年征戰——英雄回歸(或犧牲)。格薩爾從天界到地界完成使命后又返回天界,這一過程是三段式的循環模式,地界是格薩爾實現英雄功業的重要階段,而這一重要的階段是通過格薩爾投身為人,身體力行地南征北戰實現的。江格爾生于人間繼而建功立業,幾經輾轉最終在人間建立了沒有戰禍、沒有死亡的理想天國寶木巴。瑪納斯在人間誕生,誓死捍衛領地,經過七次艱苦卓絕的征戰最終犧牲,這一模式更是通過英雄身體的體驗性活動實現的。英雄史詩中每場征戰的結構都是遵循主體結構展開的,由征戰的起因、戰事情況以及征戰勝利三部分構成,例如《格薩爾》的許多分部本都是以具體的戰事來命名的;《江格爾》的各部都是可以獨立成章的征戰事件;《瑪納斯》整部史詩由瑪納斯一生中的七次征戰事件構成。
值得注意的是坎貝爾提出的“英雄之旅”的敘事模式并非無根之水,他深受神話——原型批評理論家榮格的原型理論啟示,結合具體的東西方神話文本的鉆研,廣泛涉獵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弗雷澤的文化人類學等諸多理論成果。對英雄之旅中共同的原型意象進行研究,不僅充分地闡釋了原型模式中基本要素的敘事功能,更重要的是通過原型意象揭示人類共同的心理根源,挖掘人類自身的深層精神根基。同時英雄之旅的敘事模式并非簡單化的單一公式,在具體情節的展開中具有靈活性與普世性,這一敘事模式是一些人類共通的隱藏在故事中的普遍模式。因此研究英雄史詩的原型敘事模式的價值遠遠地超越了英雄這一永恒的原型意象和英雄歷險故事本身,通過古老的英雄史詩可以透視出人類共同的心理根源和恒久的文化價值。
“神話之旅的第一個階段,即我們所說的‘歷險的召喚’標志著命運對英雄發出了召喚,將他精神的重心從英雄所處的暗淡無力的社會轉向了未知的區域。”[3]48在向英雄發出冒險召喚之后,英雄先是猶豫不決,坎貝爾稱其為“拒絕召喚”,經過考慮與考驗英雄欣然接受召喚,由正常世界進入非常世界。在三大英雄史詩中英雄響應這種歷險召喚,并且在超自然神力的援助與引導下全身心投入到偉大使命中,步入了坎貝爾所說的啟程階段。
響應這種冒險召喚進入新領域的英雄在身體上總有些特異之處,無論是下界重新投胎的英雄還是在人間出生的英雄,都有異常的體貌特征、奇異的出生征兆亦或是神奇的坐騎武器等,這些標記成為英雄的識別符號,具有十分重要的敘事意義。亞里士多德曾在《詩學》中指出:“如主人公在程度上好過其他人和其他人所處的環境,那么他便是傳奇中的典型人物;他的行動雖然出類拔萃,但他仍被視為人類的一員。在傳奇的主人公出沒的天地中,一般的自然規律暫時讓點路:凡對我們常人說來不可思議的超凡勇氣和忍耐,對傳奇中的英雄說來卻十分自然;而具有魔力的武器、會說話的動物、可怕的妖魔和巫婆、具有神奇力量的法寶,等等。既然傳奇的章法已確定下來,它們的出現也就合乎情理了。這時,我們已從所謂神話轉移到了傳說、民間故事、童話以及它們所屬或由它們派生的其它文學形式。”[5]46并聲稱“據我所知,東方的虛構文學與神話傳奇的模式之間,距離也不是很大。”[5]48英雄史詩符合亞里士多德所描述的由神話轉移派生而來的傳奇特征,英雄史詩中為了突出主人公奇跡般的行為,英雄從一出生就具備了超自然的神性外形特征,因為只有具備了超凡能力的人才能經受冒險之旅上各種摧毀性的考驗,也只有經受住各種考驗的人才能稱得上是偉大的英雄。出生后的英雄無一例外都是在迫害與侵擾中艱難求生,都有常人無法想象的童年經歷,這正是史詩中要強調的地方,讓英雄從人間的最底層起步,嘗遍人間百態,通過自己的異常本領來成為戰神從而實現自己的建功理想。這些人間磨難是英雄之旅的序曲,同時也將英雄這一原型形象深深地扎根在民間土壤上,讓他有血有肉貼近普通人的生存場景,激發出人們共同的進取心理。英雄身上蘊含著某種啟示,英雄的出生暗示著英雄的不凡,而英雄又是從民間成長起來,這樣英雄建立的功勛才顯得有現實價值,同時也強化了人們對英雄這一原型形象的認同與崇敬。
在以冒險為主題的英雄史詩中,冒險的形態就是征戰,英雄一次次地進入艱難的秘境,置于死地而后生,冒險的經歷是英雄身體經受各種摧毀性事件的過程,身體力行進入未知領域用自己的身體做出具有象征意義的行為。“因此在全世界,英雄的作用就是將可以使生命收獲豐富成果的秘密公之于世,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做出了具有象征意義的行為。……”[3]79英雄童年備受苦難,這是英雄偉大事業的序曲,青年是事業的高峰,南征北戰,老年各自回歸,復返天界或者頤養天年亦或是歸于生命盡頭無意識的境界。
英雄的故事總是開始于看似平靜的日常生活被某種冒險召喚所打亂,這樣英雄得以從正常世界進入非常世界,跨越正常世界的英雄迎來新的領域。三大英雄史詩中故事的開頭都先交代了英雄從正常世界進入非常世界的情節。格薩爾本是天界白梵天王的三兒子,而此時與天界形成鮮明對比的非常世界就是妖魔橫行的人間,一些刺激性的事件成為冒險召喚,英雄只有越過這一界限,脫離正常世界中的各種保護才能踏上冒險的征程。人間百姓飽受折磨,觀世音菩薩與格薩爾王的父親商議,決定派一位天子下凡去降妖伏魔拯救人間百姓,白梵天王的三個兒子通過比運氣來定奪由誰死去另行投胎到人間,最終三兒子頓珠尕爾保接受召喚,格薩爾的姑母貢曼杰姆成為導師指引格薩爾完成大業,溝通天人。江格爾不同于從天界下凡到人間的格薩爾,史詩的敘事空間就是人間,首先作為正常世界中的江格爾是可汗的后裔,受異族侵擾,兩歲淪為孤兒,三歲起開始征戰降魔,七歲被推為可汗,與洪谷爾建立了深厚的生死之交,共同抵御外族的侵犯,經過艱苦的戰事,最終建立理想天國寶木巴。瑪納斯相比于格薩爾和江格爾正常世界的形式顯得更富傳奇色彩,正常世界中英雄還未誕生,而英雄接受召喚的形式就是出生。瑪納斯在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帶著諸多奇異的征兆誕生,隱姓埋名中艱難地躲避殘害,一生出征七次,最終喪命,舅舅巴里塔和智慧老人巴卡依作為導師引領他越過邊界進入非常世界,開啟冒險的征程。三大英雄史詩中的冒險召喚表現為面對問題只有英雄才能拯救,強調了英雄面前是難以想象的畏途,而英雄之所以能夠投身于未知的艱難世界,恰恰突顯了英雄身上的犧牲精神和冒險精神,形塑崇高的英雄形象。
格薩爾研究專家王沂暖先生、唐景福先生曾在《藏族長篇史詩〈格薩爾王傳〉》一文中總結過《格薩爾》的戰事特征:“全部史詩的內容主要是戰爭。從降伏妖魔一部起,降伏18個大宗是戰爭,降伏許多中宗是戰爭,降伏許多小宗也是戰爭。”[6]在以降妖伏魔,為民除害為主題的英雄史詩中,英雄的戰爭大都是反抗侵略的自我保護行為。響應召喚只是英雄冒險之旅的序曲,冒險的形態主要是征戰,真正的冒險集中在英雄的征戰活動中,英雄的冒險活動構成了史詩的核心事件,英雄人物是聯結整個史詩的核心。“因為作為神的化身,英雄本身就是世界的中心,永恒能量通過它進入時間的中心點。因此世界的中心是不斷創造的象征:萬事萬物中不斷涌出的賦予生命的奇跡使世界得以保持的秘密。”[3]33英雄之旅的冒險經歷中征魔是最重要的環節,在這一環節英雄投身于各種征戰,通過征戰體現出英雄充滿能量的頑強的生命力,冒險中的英雄通過冒險結構實現自己的價值。英雄通過磨難清除障礙,他獲得以戰馬、財富、牲畜、美女為戰利品的種種報酬,從此一方百姓也獲得了安寧太平,一次次的征戰洗禮,使得英雄逐漸成長并且實至名歸,英雄即將完成使命獲得終極的恩惠。
在征戰中英雄必然要經歷核心的磨難,這一時刻關乎英雄生死存亡,坎貝爾稱其為“鯨魚之腹”,象征著重生之地,英雄在與敵人的殊死搏斗中經歷一場場洗禮,他的身體有可能遭受刺傷、中毒、昏迷甚至喪命等損傷,但英雄的偉大之處就在于身體的巨大能量,英雄沒有被摧毀,在瀕死的絕境重生,英雄獲得了永生的價值。在英雄冒險故事中,英雄的身體具有極大的象征意義,英雄通過身體力行的肉身化體驗過程,展現英雄的身體能量。格薩爾在征戰中具備各種幻變本領,神變制敵、變化無窮,他的身體不僅具備自我修復能力還能再生;《江格爾》中的英雄是不滅不亡的,即使死去也能死而復生,史詩中彌漫著英雄不死的思想;《瑪納斯》中征戰雙方都擅長法術,可以通過占卜、預言預知未來。三大英雄史詩中英雄渡過磨難時,在借助魔法變數的同時,主要依靠的還是英雄作戰的用兵計謀,史詩中對英雄身體的描寫透視出英雄的征戰勝利不完全依靠幻變法術,更多的是身體化的行為,突出英雄身體力行的過程,更加注重人自身運用智慧和強健的身軀贏得勝利,凸顯出人自身的創造性價值。但在表現的程度上存在著一些不容忽視的差別,《格薩爾》中英雄幻變法術的作用要明顯地大于《江格爾》和《瑪納斯》中對魔法的使用,很多核心磨難最終是靠格薩爾的神變獲勝的,而《瑪納斯》在表現英雄渡過核心磨難經歷時顯得更具現實性。
英雄完成冒險,帶著能夠改變生命的戰利品回歸,而在英雄回歸的前夕必然要經歷難以逾越的關鍵時刻,這一時刻決定著英雄最終的回歸形式,或生或死。例如《格薩爾》中最后一部分格薩爾深入血海沸騰的地獄救母,與英雄誕生形成了一個呼應;《江格爾》的最后洪谷爾只身迎戰勁敵沙爾古爾格汗被擒,江格爾得知后深入地下魔窟營救洪谷爾,從地下血海中救回洪谷爾的遺體,江格爾施法使其復活,兩人返回寶木巴,重建家園。瑪納斯不同于江格爾的死而復生,更具備現實的真實性,《瑪納斯》中重點描述了瑪納斯第七次出征,與卡勒瑪克作戰時,一番鏖戰后,對方請求和談,放松警惕的瑪納斯慘遭對方襲擊,身負重傷不治而亡。
“英雄能夠自由地跨越兩個世界,從時間幻象的世界到因果關系的深層世界,再返回來。這是主宰者的力量。”[3]201格薩爾最終歸于佛陀,結束了作為凡人的生活階段,英雄的非常世界圓滿復原,超越宇宙有限空間的虛空境界,進入了一種神圣的狀態,普度眾生發揚佛教精神。江格爾帶領族人過上了頤養天年的理想生活,寶木巴是一個理想國,它凝結了蒙古人的社會理想,也體現了對生命終極價值的理解。瑪納斯最終歸于一種無意識的境界,英雄已逝精神不滅,他的生命延續在后代的豐功偉績中。英雄之旅最終回歸的本質目的不是圓滿自己,而是將自己獻身于整個民族整個部落,不可摧毀的身體已經居住在了神圣的精神世界,英雄的肉體雖已離去但精神獲得了成長與不朽。
英雄之旅的敘事模式具有自身的價值意義,三大英雄史詩中反映了英雄之旅的原型功能與普遍階段。“原型是一種積累起來的典型的心理經驗,是一種心理結構、一種情結、一種模式。”[7]透過模式本身可以透視出人類共同的心理原型。從心理學意義上來講,英雄的自我犧牲精神,深潛著共同的心理體驗,英雄史詩反映了民族精神中的精髓,體現著游牧民族文化的內核,是該民族無意識結構中的深層積淀。在各地各民族不同文化中存在著某種承載著人類普遍心理意義的模式,它隱藏在英雄史詩的背后,深究起來不同英雄歷險故事背后蘊含著相同的形態,英雄故事的基本主題是相同的,就是英雄發現自己并由內而外地改變自己境遇的過程。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坎貝爾的“英雄之旅”中,他所指的“英雄”并非都是格薩爾、江格爾、瑪納斯這樣為了民族利益可以奮不顧身的民族英雄,坎貝爾認為凡是勇于經歷一段現實世界或者精神世界中的旅程,使得自己獲得成長的人都是英雄。這在更深層地意義上指出了英雄之旅不是遙不可及的,他其實就是每個人自我成長的過程。坎貝爾將英雄有去有回的循環行為的內涵解釋為:“有兩種不同的行為:第一種是身體的行為,英雄借此在戰場上作出勇敢之舉或解救生命;另一種是精神層面的行為,英雄借此學習體驗超常態的人類精神生活,然后回到現世傳播信息。”[3]161
坎貝爾把英雄神話的意義解釋為“自我的發現”過程,英雄向未知的非常世界涉足,將自己投入黑暗與危險之中,跨越已知的經驗領域,這是考驗身體能力與心理能力的黑暗之地,迎接英雄的是各種身體的毀滅性危險以及無盡的恐懼。英雄所具備的天生的神力以及以往的豐富經驗不足以應對未知世界,困難與危機可以激發出英雄無限的能量,英雄在這種身體力行的過程中其內在世界也對外部世界逐漸敞開與接納,對外部世界的探尋過程也象征著英雄向內心世界的觸發,在不斷地挑戰和歷險過程中,未知世界逐漸顯現,英雄對內心世界中自己的認知也逐漸明晰起來。冒險的過程,塑造了英雄的堅毅性格與偉岸形象,同時也是自我發現的過程。自我的探索經歷勢必會承受內心體驗,認識自己就是對邊界的觸及和超越,更是對生命意義的內省。
人的潛能決定了價值的大小,潛能越大價值越大,人有主動實現自身價值的需求,潛能的發揮過程就是人自身價值的實現過程,人在與環境相適應的過程中具有主動性與創造性,身體潛能要求自我實現。馬斯洛認為每一個自我實現的人都是獻身于某一事業并為之奮不顧身的人,而為之奮斗的事業就是內在價值的體現和化身,英雄的冒險之旅就是生命之旅,它是英雄身體的體驗性經歷。英雄全身心地為投身于自己的事業并充分體驗這個過程并以一種無我的狀態實現自身的價值,英雄的冒險之旅是面對畏途的一次次選擇,當英雄趨向自我成長的選擇就是自我實現的過程。因此自我實現也就是釋放個人潛能的過程,更是生命力的創造性迸發活動,英雄之旅是探尋深層自我的創造性活動,英雄的這種身體的體驗性活動,在自我追尋、自我實現的價值層面具有終極意義。
凈化是一個將肉體體驗轉化為精神體驗的過程,身體反應激發精神反應,這種毀滅性的經歷帶給英雄心理激蕩,拼搏在毀滅邊界的英雄行為具有一種崇高感,英雄的歷險之旅中戰勝重重困難不僅僅是完成了英雄肩負著的集體使命,面對黑暗之境英雄的身體沒有在危險中被摧毀,戰勝障礙從自我中解脫出來,生命得到深華,繼續投身到冒險當中,精神上獲得重生。英雄身體的體驗性活動是生命過程也是成長過程,英雄成為民族精神的化身更是整個人類精神的一種象征。我們在審視英雄這一原型形象時也是一種自我審視,因為“英雄是我們每個人內心都隱藏著的創造與救贖的神圣形象的象征,只是等待我們去認識它,使它呈現出生命而已。”[3]31
英雄之旅的原型敘事模式是具有普世性與靈活性的,它存在于所有文化中,在具體的情節中會呈現出多樣性,但在根本上講它們擁有相同的基本形態,植根于文化深處,反映著人們的集體無意識。這一穩固的原型模式具有永恒價值,它不僅僅是單個民族英雄的偉大事跡,它具有超時空性,任何時代、任何地域在向前推進的歷史進程中都需要符合當時時代使命的英雄,英雄身上所具備的英雄氣質成為民族精神的象征,它經歷時間與空間的久遠磨礪依舊閃爍著生命的本質意義。“全世界及許多有關歷史階段的故事中,可以找出一種特定、典型的英雄行為的規律。基本上,它甚至可以說是只有一個原型的神話英雄,他的生命被許多民族復制了。傳說中的英雄通常是某種事物的創建者,例如新時代的創建者、新宗教的創建者、新城市的創建者、新生活方式的創建者等。為了發現新的事物,人們必須離開舊有環境,去尋找像種子般的觀念,一種能醞釀新事物的觀念。”[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