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之眼》：亂世烽火亂世情

◆艾自由

作為云南省的長篇小說代表作家，范穩最新長篇小說《重慶之眼》既是一卷重慶大轟炸的檔案，又是一幅老山城的風情畫卷，俯拾皆是舊時重慶的掌故、見聞與風物。既深切回望了歷史上“重慶大轟炸”中震驚中外的戰爭苦難，又對日本掩蓋戰爭暴行的丑陋行徑作了深刻審思。從而以其回望之眼、正義之眼、和平之眼和未來之眼，全景式再現“重慶大轟炸”這段悲壯歷史，生動展現了主人公藺珮瑤、劉云翔、鄧子儒在戰爭中的苦難經歷和曠世愛情。這是一部向一座勇敢倔強的城市致敬、向一段不屈的光輝歷史致敬的小說，也是向不凡歲月中彌久愈堅的愛情致敬的頌歌，是近年來一部不可多得的有溫度、有深度、有力度的抗戰題材長篇小說力作。

一

《重慶之眼》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穿透歷史與現實、凈化欲求與精神，以人文情懷和救贖意識來對抗戰歷史進行深度文學敘事，以好看故事吸引眼球，靠耐看反思征服讀者。在《重慶之眼》中，范穩沒有就苦難販賣苦難，任何一個重要的時間和事件結點上，所看重并著力表現的都不是憤懣悲傷，而是一個古老而日新的民族藐視一切苦難，在任何挫折和損毀面前都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的硬氣與正氣，具有巨大的思想、情感與藝術的張力，頗有“含淚的微笑”震撼人心的感染力。仔細閱讀這本35 萬字的長篇力作，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塑造了亂世中鮮活的人物和表現了硬氣的精神，大愛無語，真愛無價。概言之，就是愛情友情愛國情，情情糾結；軍人商人文化人，人人互助。

——亂世佳人的生死挈闊。《重慶之眼》通過一場長達77年的被轟炸摧毀的馬拉松重慶“三角戀”悲劇來詮釋戰爭的殘忍和荒謬，致敬英雄之城、贊頌民族之魂，旨在不忘歷史、警醒世人、催人奮進。女主人公藺珮瑤是一個愛情至上的亂世佳人，其滄桑巨變的人生更多的是一個女人青年時被兩個男人所愛的幸福與煩惱，是中、老年家道中落后撫養四個子女自食其力、安享晚年的快樂與無奈。作為重慶市沙坪壩區區長藺孝廉的頗具江湖俠氣、愛慕虛榮的幺女，她總是特立獨行，做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一個是她愛的初戀戀人劉海，他們在南渝中學讀高中時就相互欣賞、兩情相悅，演繹著“生死挈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青春浪漫。因為門不當戶不對，他為了愛情心甘情愿被裝入豬籠沉過嘉陵江。在藺孝廉的威逼下毅然離開戀人，傳聞他在一次江難中喪生，實則遠赴了抗日前線。后來，劉海改名為劉云翔成為空軍戰斗英雄后遇到了藺珮瑤，作了如下自我介紹：“請不要稱我為大英雄，我叫劉云翔，劉備的劉、云天的云，翱翔的翔。這是我現在的名字，也是我戰死后的名字。”此話自然是特意說給藺珮瑤聽的，你過去的劉海哥已經死了，現在的劉云翔也隨時會戰死；表面上是想與藺珮瑤一刀兩斷，實質是劉云翔無法忘懷的另類表達。最后，正如藺珮瑤在日本法庭上進行的那段陳述：“七十七年前，在我們相愛的時候，我十七歲，他十八歲……但戰爭來了，你們日本人舞刀弄槍，開著飛機來了。……遺憾的是，戰爭已經改變了我們很多，就像我那時生活的城市，被轟炸摧毀得面目全非、遍體鱗傷。但是我們的愛還在，如一朵花兒在廢墟中傲然挺立。可日本人的飛機連這一點小小的浪漫也不容許它存在。”另一個是深愛她的丈夫鄧子儒，藺珮瑤婚后才明白，“每一樁婚姻都有面子和里子，就像人要有外套和內衣。對富貴人家來說，外套從來都很重要”。而鄧子儒也領悟到，“如果不是戰爭，祖輩父輩打下的基業足夠他大展宏圖。如果不是戰爭，愛情怎么會如此支離破碎、家庭又怎么會這樣風雨飄搖？如果不是戰爭，他這樣日進斗金的商人，怎么會走火入魔地寫什么空軍英雄，引狼入室？這該死的戰爭！”。鄧子儒死后，她生命不息、索賠不止，發出了“我只是要告訴你們，一個女人一生的愛，被你們的轟炸毀滅了!重慶大轟炸這一段血淚史，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你們可以刻意抹殺，假裝忘記。但請記住：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是歷史的證言；我們死去，證言留下”振聾發聵的錚錚誓言。

——愛國儒商的豪情抉擇。在《重慶之眼》中，鄧子儒是號稱“鄧半城”的重慶商界老大、江湖老大鄧玄遠的獨子，作為一名具有濃郁愛國主義的重慶儒商、重慶大學法律系的高材生，他有切膚至骨的苦難，有一輩子無法愈合的戰爭創傷。在傳聞劉海在一次江難中喪生藺珮瑤心死后，他用捐贈飛機支持抗日義舉逐漸打動藺珮瑤的心，進而喜定良緣抱得美人歸。當炸彈從天而降把一切炸得支離破碎后，他繼承父親遺志成為商界大佬，勇挑重擔想方設法做大鄧氏家族生意，在生活中處處讓著忍著愛著藺珮瑤，是一個胸襟開闊的丈夫。無論是一家死了十八口人還要硬氣堅持操辦婚禮、端午節賽龍舟上對敵機掃射仍以旗為槍擊鼓競渡者加油鼓勁、霧季公演話劇《龍城飛將》在殘垣斷壁的國泰大劇院旁照常排練上演，還是在大隧道慘案中他從大隧道中踉踉蹌蹌背回“偶像”“情敵”“好友”三合一劉云翔的半條命，以及作為“重慶大轟炸”受害者民間對日索賠原告團團長最后的第三十二次審判，他的遺像被藺珮瑤和劉云翔抬進東京一〇三民事法庭，都讓我們感受到了一代儒商不屈不撓、愈戰愈勇的民族氣節，感受到了重慶人通情達理、仁慈寬厚的博大胸襟。

——烽火英雄的守望相助。在《重慶之眼》中，思想激進、才華橫溢的遼寧人劉海流亡到南渝中學讀高三很快就俘虜了同校的重慶美女藺珮瑤的心，他傳聞在一次江難中喪生后，改名劉云翔并成長為一名空軍王牌飛行員。他是那種具有悲情氣質的向死而生的軍人，當他聽到藺珮瑤募捐飛機的故事時，就暗下決心，今后人在機在，人亡機亡。他已經在心中把自己的戰機稱作“珮瑤號”了。對他來說，重慶上空的作戰，既是為國家民族而戰，也是為自己的初戀戀人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那個時刻劉云翔只有自豪，沒有感傷。為了讓自己的戀人有一方和平的天空，即使戰死他鄉，又何足惜。他既是大時代里披荊斬棘的英雄，也是在個體生命中有所持守的英雄。在他身上，既有為國捐軀、揮灑熱血的豪情和理想，也有為了愛情犧牲自我的單純和熱望。國難當頭，他挺身而出，駕駛戰機奮勇殺敵，具有不畏強暴、血戰到底的英雄氣概；他因家庭阻力和戰爭與初戀情人藺珮瑤被迫分離，后機緣巧合面對心上人的多次情感煽動采取克制的態度，他寧愿孤身一人一輩子，也絕不玷污藺珮瑤與鄧子儒的婚姻；待到滄桑過后一切歸于平寂時，他選擇偷偷擠進一縷斜陽，送去滿滿幸福，在最簡樸的生活中與昔日兩位老友藺珮瑤與鄧子儒繼續守望相助。就是這樣一個叱咤風云的英武青年形象，與固執、堅持又默默無言的蒼老的背影交疊在一起，使得整部小說的英雄抒寫擁有了更加動人、更為持久的支撐性力量。正如劉云翔在和日本律師梅澤一郎對話時，終于找到機會扳回一分說：“你還不了解中國人的感情，在我和鄧先生之間，嫉恨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守望、是相助，即便是在戰爭期間。”

二

《重慶之眼》作為一部歷史真實與文學呈現結合得較好的長篇小說力作，用唐朝大詩人杜甫的《春望》一詩中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四句和李商隱的《錦瑟》一詩中的“此情可待成追憶”作為五幕的幕名，起勢就大氣悲壯、撼人心魄。而每幕里面“舊聞錄”的有機插入，通過史料與虛構、過去與現在的輾轉，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反而讓小說看起來比真實還真實。結合21 世紀中國民間方興未艾的對日戰爭損害索賠活動，描繪了“重慶大轟炸”期間中國人民的抗日救亡運動，反映了二戰結束半個多世紀后中國人對戰爭的反思、對和平的堅守，以及維權意識的覺醒。本書還意在通過一群“重慶大轟炸”中戰爭受害者的經歷，探討戰后歷史遺留問題的癥結所在，日本政府為什么不反思認罪，中國戰爭受害者的勇氣、尊嚴如何得到社會的認同和理解等問題。重慶人樂觀開朗豁達的個性特征、蓬勃向上的精神風貌，在大量接地氣、富有生命力的重慶方言的對話運用中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書中范穩對大轟炸的慘烈著墨并不多，但對重慶市民在大轟炸下的樂觀精神、生活狀態寫了不少，意在探索“炸不垮的城市”的文化底蘊與精神氣質。重慶人很豁達，轟炸完了，該吃火鍋還是要吃火鍋。在《重慶之眼》中，像“老漢兒”（父親）、“破煩”（麻煩）、“一哈”（一齊）、“理麻”（教訓）、“緊到”（接連）、“煞郭”（結束）、“欺頭”（占便宜）、“橫爬”（不講道理）、“默到起”（以為）、“白孜孜”（平白無故）、“千翻兒”（挺調皮）、“騷雞公”（下流之人）、“甩著兩手”（空手）等富有地方特色的重慶方言詞匯比比皆是，而整句的“藺珮瑤忽然改說起了重慶話來，那是她的故鄉給這個法庭最具‘鄉土特色’的嚴厲質詢：‘狗日的龜兒子些，你們這群哈戳戳的寶批龍法官，腦殼都起包了嘜?恁個多的家庭房子被炸垮了，親人被炸死了，離散了，你們還在這點兒扯把子打橫爬，你們這些哈八兒眼睛都瞎了嘜？良心都被狗啃了嘜？’”“唐老三也禁不住冒了一句重慶話：‘狗日的龜兒子些打橫爬哦，還來這里打個錘子的官司’”也有不少。我想這是從小生活在四川自貢、讀大學在重慶北碚的范穩，回望故土一往情深的表現之一吧！

云南《大家》雜志主編周明全認為，《重慶之眼》是范穩從一個優秀作家走向一個大作家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