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文進
編者按:“問道修為”是張曉東人生修煉和藝術追求的目標,作為一名文藝工作者,以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為己任,德藝兼修,藝文同研,數十年孜孜以求,踽踽獨行,精研古文字書法,在理論和實踐方面均有創獲。對篆書的不同時代、不同材質、不同工藝、不同審美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其篆書作品呈現高古、靜雅、簡遠的意境。

張曉東
文化和旅游部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中國藝術時空》(《中國非遺》)雜志正處級編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央國家機關書法家協會主席團成員,中國書法家協會媒體聯誼會理事,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友好藝術交流院研究員,中國畫院理事,北京李可染畫院研究員,內蒙古農業大學材料工程與藝術設計學院碩士生導師,審計師,攝影師。曾任審計署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總編室主任。
問從藝之道。即張曉東探求的書法藝術之道,特別是篆書之書道。不了解他的人,以為他只會寫篆書一種書體。其實,篆書是整個篆體書法中的一個廣義的體系概念。篆書種類之多,是門外漢所不能全部了解的。從他的作品集中看得出來,幾乎是熔篆書種類之精華于一爐,為篆書之集大成者。他各取所需,兼容并蓄,最后以其八分書之用筆特點,基本形成獨家之風貌,取得了卓越非凡的成績。為了豐富篆書作品的內涵和深度,他在上述表述中提到的“書體上、材質上和工藝上”的概念時強調這些都要有深入的研究,才能將其轉化在創作中;從筆法上和結字上都要精心謀劃布局,因為有的字大篆里沒有,要寫出大篆的味道,非諳熟《六書》不能成之。
問養學之道。問學之人,皆以文載道,這是他的“養學”之道。養學之道在于文化修養的長期積淀。書法審美理論的表達是養學的揭橥。我們仔細品讀他的八尺巨幅篆書作品《李陽冰論篆》時,就會很直覺地看到克羅齊所提到的“情趣離意象,還是意象離情趣,都不能成立”的審美觀點在該作品中得到了驗證。畢竟“藝術的都是抒情的”,我們無論是從單字結構之間的顧盼生情、左呼右應,還是整篇章法上的大小參差、錯落有致的變化看,那種連貫的氣韻仿佛流向大海的溪水,又仿佛一個個鮮活跳動的靈魂。
問做人之道。藝術家必有的修為就是崇高的品德與和善的魅力。熟悉他的朋友都認為他是一位親和度很高的人,既不排斥異己、不人云亦云,亦不阿諛奉承,更不為時風所襲,可謂有君子之風。席勒在談到審美意義的四種性質時說道:“愉快、善、崇高和美,其中,只有崇高和美是藝術特有的。愉快不是藝術所應有的,而善至少不是藝術的目的。”畢竟藝術創作主體是人,若做人之道中必有的“善”這一屬性缺失,就必然驅使作者創作出邪惡的、污穢的作品來。如此看來,我們了解做人之道時,至少明白一個道理,即藝術家的審美取向離不開做人之道。《老子》所言“夫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即與人為善的目的在于“敬天”,因“天道”無親疏,天乃大公之圣道。一個人若無天道,也就無從談起人之善道。
張曉東強調自我修行中一個很重要的目標就是要“除四氣”、養“五氣”。“四氣”除,“五氣”自然生。除“四氣”是指除躁氣、除俗氣、除匠氣、除奴氣。“養五氣”是指養正氣、養大氣、養靜氣、養文氣、養定氣。
影響書法家最直接的應該是“風氣、習俗”,時代風氣斜正清濁與否,多少都會影響到人的情趣和品位。我們若能主動抵御風俗帶來的負面影響,就不會人云亦云、也不會入鄉隨俗。這樣做又會隨時遇到一個隱藏的風險,如果處理不好這個風險,就會陷入固步自封、自以為是的困境。對于職業書法家而言,很多風格和內容總會受到市場支配。我更傾向于書法家引導消費者的價值取向,而不是市場說了算,因為書法作品走進市場畢竟是屬于特殊商品,他不應該被風尚所左右。
書法作品中有一種俗氣叫“時風”。因為堅持“時風”一派的書家已成主流,他們甚至將古典書風打入到“未脫帖”的行列。習氣太重、共性太強、無個性可言的時風,張曉東是堅決反對的。他堅持入古出新,在正統的篆書用筆基礎上添加了隸書的筆法元素和金農漆書的味道,如方筆起筆和一波三折的起承轉合。篆書《日上月來》對聯,上聯“紅”字和下聯“來”字的橫畫采取的都是隸書筆法,這完全是脫俗的產物。這種脫俗的過程既是一種大膽的嘗試,又是成功的范例。無論在作品氣息上,還是在他的審美修養上,都堪稱“真骨凌霜,高風脫俗”。
除匠氣,即除工匠之氣息。手藝人必須要學技,技術的高低決定傳遞出的質感即為匠氣。大抵傳統藝術從業者都離不了技術的錘煉,因為藝術的基礎就是技術。古代指六藝以及術數方技等各種技能為“藝術”。學習技術,就會有學藝不精的問題,其作品就難免會呆板流俗,當下很多書法家的作品雖用筆精湛,但因缺乏文化修養、靈透之氣與審美情趣,最終難掩俗氣。藝術家既要處理其作品中的技術含量問題,又要避免技術帶來“匠氣”,匠氣不除,難以升華為藝也。

李陽冰論篆 234cm×53cm×4 2019年
除奴氣,是指除卻諂上傲下的習氣。在時風席卷之下,為走捷徑,當代書法家大多被淹沒在共性的抄襲風氣中難以脫穎而出。我猜想,張曉東一定在個性的堅守和時風的吸納上有過痛苦的抉擇。可見,放棄個性容易,堅守自我理念、走自己的路難。當他默默地在工作室耕耘出完全屬于自主創新的路子來的時候,令人大為震驚!因為這不僅僅需要對當代書風走向具有清醒的認識,更需要明白自己應該往何處去,厘清這些關系后,就需要尋找自己的突破點。而他心中所堅持的“三修”原則實為除“四氣”的自我超越之舉,即在內心深處克服自我消極情緒后更加懂得用自我思維獲得客觀準確的意象取代主觀的情緒發泄,前者是意在筆先,而后者則是漫無目的的情緒宣泄。這種無意識的宣泄乃缺乏脫俗之氣。唯立于“除四氣”之上,方能超脫舊我的淺層次“意象”的表達。

問道修為 68cm×138cm 2014年
張曉東一直認為,“學習書法,先從篆書入手,是練習線條的不二法門”。李澤厚說,中國書法就是線的藝術,它是活生生的,流動的,富有生命暗示和表現力量的美。這種美是跨越時空的美,它永遠保持著華夏民族鮮活的流動的血液。
篆書之美,美在展示了五千年文化之美,它更體現在線的魅力上。如甲骨文、鐘鼎文,其線條無論是澆鑄、鑲嵌還是雕刻,它都給予人類一種難以言說的、古樸而又神秘的氣息之美,張曉東正是懷揣著“探幽究微”之心走進了古意盎然的篆書世界。
篆書之美,除文字本身具有美的分享之外,還有其獨特的文字學之美。我們研究文字學,皆從篆書追其字的本意,這就需要通會《六書》。張曉東說:“篆書到了民國時期,一些篆書作品中都出現過了一定程度的‘錯字’,原因是他們對文字考據學方面不是那么嚴謹。但是,在這一時期篆書大家如王福庵、吳大澂等,幾乎可以說,沒有錯字,因為他們通曉《說文解字》,對篆書文字的源流和構造了如指掌。”
篆書之美,展示了筆法的精髓婉轉。吳昌碩逆鋒、絞轉用筆的好處是增加了毛筆在紙上的阻力,這種阻力增加了線條的質感,使其更加厚重,有力透紙背的效果。對此張曉東闡釋道:“增加阻力的用筆方法,像農民犁地一樣,犁尖的角度向下傾斜大約45度,如若這樣寫字就不會有滑筆的動作,而且使線條有入木三分的味道,如果順勢拖著筆走(常規動作),線條就沒有厚度。”如此形象而生動地敘述用筆過程的細微動作,一幅牛犁地時艱辛前行的農耕畫面展現在我們面前。那種筆鋒殺紙時沙沙作響之聲給人帶來的是直觀而雋永之美。

臨《史墻盤銘文(上)》 180cm×97cm 2017年

臨《石鼓文》六條屏 245cm×50cm×6 2014年
在為張曉東的篆書寫點文字之前,我早有這個沖動,直到最近見到他的一些新作,其醇厚古雅之氣撲面而來,在靈感的驅動下,即興賦《讀張曉東先生篆書有感》七絕一首如下:“問道承師悟法書,修為練達且閑舒。驅除四氣生奇志,篆勢如虹若廣虛。”并以此為本文之綱。我高興地看到他在人品、書品的修為練達的問道經歷中,于滌除四種濁氣的努力上取得了較顯著的成績。無論是從他的篆書創作,還是文字學修養上看,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吾丘衍《論篆書》云:“學篆字必須博古,能識古器,則其款識中古字神氣敦樸,可以助人;又可知古字象形、指事、會意等未變之筆,皆有妙處,于《說文》始知有味矣。……凡習篆,《說文》為根本,能通《說文》則寫不差。”通《六書》是對篆書家一個最基本也是最高的要求,不然,遇見篆書里沒有出現過的字要寫成篆字,就不懂其變化之法。在張曉東的作品集里我看到了這些篆字變化之功;看到了在其作品中杜絕了文字學意義上的錯字;看到了將小篆的格局寫成大篆的風骨,又將特有的篆書用筆以前無古人的方式屹立在當今書法界,真乃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