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閣古籍修復技藝在家譜修復中的運用
——以《江陽嵩高柴氏宗譜》為例

文/于美娜

修補前

修復后

2014年至2016年間，天一閣博物館從民間收藏家那里先后征集了三批浙江地區的舊家譜，總冊數1300余冊。這批家譜受損十分嚴重，病害類型多種多樣，修復難度極大。天一閣征集來的這部《江陽嵩高柴氏宗譜》（以下簡稱《柴譜》）是館藏眾多家譜中比較獨特的一部。從收藏角度講，在館藏已有的近100個姓氏的舊藏家譜中，柴姓是館閣中的“新人”。從文物價值角度講，《柴譜》是后世考證南宋遺民“四隱”（柴望、柴隨亨、柴元亨、柴元彪）的重要依據，也為后世了解南宋治獄、邊情、政事、人物等情況提供了重要的史料價值。鑒于正史資料的匱乏，后人可以通過柴氏家族的演進和世系情況，對正史加以補充。從修復技藝角度講，這部撰修于民國三十五年的《柴譜》，在續修過程中形成的人為痕跡，給修復人員的搶救修復工作增加了一定的難度。這些痕跡是柴氏族人對家族成員行傳信息的校對和補充，以手抄形式將需要記錄的內容書寫在紙條上，再黏貼在指定的位置，以便于再次續修時進行修改和添加，因此這部《柴譜》應為校稿本。這部家譜因保管不善，受損較為嚴重，需要及時修復。因此修復人員就這部家譜的實際病害情況，制定了科學有效的修復方案，并將修復過程和體會記錄如下，望同行專家批評指正。

一、技術路線與操作規范

由于每部家譜的破損情況不同，因此在修復工作開始之前，要對家譜進行科學合理的方案編制。此部民國三十五年的《柴譜》修復技術路線包括：前期準備、揭取字條、清潔、潮潤展平、補破、紙條復位、壓平、折頁、修剪、捶敲、分沓壓平、齊欄、裝訂等工藝流程。實際操作時要遵循國家圖書館主持制定的《古籍修復技術規范與質量要求》中的相關修復理論和修復要求，并結合天一閣古籍修復技藝，對此部家譜實施科學嚴謹的修復。

二、前期準備

這里說的前期準備，指的是破損家譜的狀況調查、修復方案的制定，不包括修復材料、修復工具等方面的準備。

首先要對《柴譜》的破損情況做個細致的調查，判斷其紙張的劣化程度、纖維成分、厚度與白度的參數、病害的類型和分布區域，對家譜的整體情況要有準確的描述和記錄，修復時要有針對性的修補。根據《柴譜》的破損情況，我們選取了幾種具有代表性的病害類型繪制了病害圖示，以方便修復人員選擇不同的修復技法有針對性的實施修復。同樣，在修復檔案中，需要著重體現《柴譜》紙質的相關信息，以便選擇合適的修復用紙。值得注意的是，從外觀上看，整套《柴譜》中單冊與單冊之間的紙張顏色并不一致，因此在匹配補紙時，選擇了紙樣庫中的2種白度不同的紅星凈皮扎花和江西連史紙作為修復用紙。其目的是使補紙和書頁顏色能夠和諧統一，從而達到遠觀一致，近視可辨的目的。

《柴譜》存七冊，其中一冊較為特殊。與常規的病害類型相比較，這一冊中有22張筒子頁被人為貼上了字條，書頁天頭和書頁版框內不僅有殘缺和蟲蛀現象，就連字條上也有同樣的病害類型。在修復這類破損時，需要先對這些粘有字條的書頁進行拍照，以備修復后比對。由于書頁和字條上均有破損，因此要將字條從書頁上揭取下來，修復后還要按照原來的位置粘貼回去。因此，事先拍照留檔就顯得尤為重要。而且，書頁和字條顏色不一致，因此修復時要選擇兩種顏色的紙張進行修復。在修復之前，我們經過討論擬定了兩種修復方案：1.逐頁修復法；2.分類修復法。第一種逐頁修復法，是對每一頁中存在的病害逐一修復后，趁紙張半干狀態下將字條粘貼復位的過程。分類修復法，是將22張筒子頁與字條這兩類不同紙張的紙頁揭取分離后分別進行修復、壓平、折頁、錘敲之后再粘貼復位的過程。經過對這兩種修復方法的科學分析，我們決定采用逐頁修復法。下面就此方法的實施過程與修復體會試述如下。

三、修復步驟

潮潤（修復前）

在實施修復之前，需要將這22張筒子頁上的字條揭取下來。在修復當天，先將預計修復的書頁總量分揀出來，像這種又要揭取字條，又要修補的書頁，每天只能做2——3頁。修復前先將這幾張書頁正面朝上展平放在修復臺上，用噴壺潮潤。這樣做的目的是讓粘有字條的糨糊得到軟化，使揭取工作更加順利。軟化過程可以是持續性的，為防止書頁快速干燥，對于暫時不能修復的書頁，可以將書頁夾在2張塑料薄膜中間，保持糨糊持續軟化，俗稱“悶潤”。

揭取字條

潮潤過后的書頁和字條紙張變得柔軟而舒展，揭取時應小心謹慎。揭取的方向和角度要視粘貼牢度而實時調整，切忌生拉硬拽，以免造成書頁和字條的紙張被揭出半層或揭成破洞。遇到粘貼比較牢固的位置，可以用毛筆蘸點熱水，對糨糊進行局部軟化，再用小片的塑料薄膜悶潤15分鐘左右，再試著慢慢揭取。

揭取字條

去污

字條揭取下來之后，書頁表面和字條的背面會有些許殘留的糨糊，這時需要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糨糊渣子剝離紙面，再用柔軟的羊毛排筆將其表面輕掃干凈。若糨糊粘連在紙張表面，可用毛筆蘸些清水輕舔污漬位置，待糨糊軟化后再用鑷子輕輕去除。需要注意的是，鑷子是十分尖利的工具，它可以輕松地夾取紙張表面的微小顆粒物，但稍有不慎也可以將紙張刺破。因此，去除污漬時要觀察其是否污損到紙張纖維，若污漬浮在紙張表面只需運用干清潔方法輕輕剝除即可，若已經滲入紙張纖維中，就不能為了去污而不顧紙張的完整，造成二次損傷。

鑷子去污

皮紙加固

毛筆去污

修補

潮潤（修復中）

把待修復書頁正面朝下，用噴壺噴水潮潤將書頁展平。像這類不是很殘破的書頁，潮潤時濕度不能過大。肉眼觀察以書頁顏色青中泛白，手掌觸摸有潮濕感不粘手為宜。噴水潮潤時，水霧要均勻，避免一塊濕潤一塊干燥。噴潤過程不要想著一次就噴潤到位，要階段性地、有側重點地循序噴潤均勻。因為書頁受潮后，其內部纖維會得到舒展，在這個過程中，一旦濕度過大，書頁會因過度膨脹吸附在修復臺面上，使紙張無法輕松地展平。而且對于比較脆弱的破損邊緣，其纖維強度差，遇水極易卷曲，使得展平工作難度增加。因此，適度地控制書頁濕度，可以使修復過程更科學更易于把控，亦是一種保護紙張的必要手段。

修補

修補分為書頁的修補和字條的修補。按照常規的修復要求，補破時補紙與書頁或字條破損邊緣的搭口控制在2mm左右。修復時，書頁和字條分別進行修復，將事先揭取下來的字條按照順序一一擺放整齊，放置在修復臺一側待修。在對書頁進行修復時有一處的修復方法與以往不同，我們通過對書頁殘破程度的細微觀察，發現書頁天頭有一塊拳頭大小的缺口，其兩側紙邊卻非常平整。以往修補邊緣缺口的方法是，通常低于3cm寬度的缺口，補紙底邊與書頁底邊在一條直線上，即拉平修補。寬度在3cm以上的缺口，補紙底邊要低于書頁底邊平行修補。和以往的修補方式不同，當前書頁的缺口寬度雖然達到了10cm左右，但是我們依然采用了拉平修補的方式。選擇拉平修補法有三點考慮：第一，書頁缺口在天頭而非地腳。我們對齊欄的要求是書身的書口、地腳底邊、書背邊緣必須整齊，對天頭邊緣的整齊度誤差盡量控制在1mm之內。這是由于修補過的書頁紙張會有些許膨脹，重新裝訂時，難免與修復前的尺寸不完全一致，絲毫不差。因此，我們在裝訂時要保證三邊整齊的的原則。第二，天頭缺口兩側的紙邊完好平直。這一點尤為關鍵，既然要選擇拉平修復法，就要找到與之參照的邊際線。如果邊際線不平直，磨損缺失，顯然拉平修復法無法實施。第三，工作效率得到提高。我們知道書籍的裝訂工序是比較煩瑣的，常規的家譜書頁總量高達二三百頁，是一般古籍書頁總量的二三倍，因此修剪這道工序就更加耗時。拉平修復法省去了修剪這道工序，讓裝訂流程更省時省力。但也要根據實際的破損情況選擇適合的修補方法，決不能一概而論。

此外，在修補此類大范圍缺口時，一定要使補紙與書頁的紙張潮濕度一致。只有潮濕度一致，才能保證干燥后補紙與書頁平整，不出現漲出或縮緊的細微褶皺。因此修復時要事先將補紙潮潤，再采用拉平修復法進行修補，保證二者潮濕度一致。如果補紙與書頁的紙質不同，就需要根據紙張干濕的伸縮變化，實時調整潮濕度，這需要在平時的修復實踐中總結不同紙張的特性，再加以運用。

字條的修補與書頁的修補方法略有不同。把字條一張張擺放在修復臺上，潮潤展平。再取一塊比字條尺寸稍寬的補紙，對缺損處進行補綴，即平行修補法。修補完成后放置在吸水紙上，用手掌按壓快速撤潮。不等字條完全干燥就用鋒利的剪刀對多余的紙邊進行修剪。待這張書頁上的所有字條修剪完成后，就可以粘貼復位了。

字條復位

字條復位時，書頁和字條均是半干的狀態。根據修復前拍攝的書影，進行比對復位。用鑷子將字條輕輕夾起，放在書頁中固定的位置上，再根據書影所示位置，進行修復后位置的還原。確定字條放置位置無誤后，用鎮尺壓住字條中段，避免移位。用鑷子挑起字條頂端，在其下方輕點稍許黏稠的糨糊水，再將字條復位粘合，其他字條的粘合方法以此類推。為了使貼有字條的書頁壓平整，字條下端暫時不予粘合。因為字條與書頁紙張伸縮變化不一致，一旦將字條上下兩端一同粘在書頁上，會使粘結點之間的紙張伸縮受到限制，兩種伸縮不一致的紙張或漲出，或縮緊，細微的皺褶無從舒展。因此，在折頁步驟前，用少許稠糨糊輕點字條下端，再粘貼復位。

補紙潮潤

拉平修補

字條展平

壓平

剛修復好的書頁，壓平方法有二種：一種是單頁單壓，一種是多頁合壓。單頁單壓，適用于紙張較為殘破、缺損范圍較大、運用濕補法修補的書頁。多頁合壓，適用于輕度破損、運用干補法修補的書頁。此外，空氣濕度變化也會影響壓平方法的改變。潮濕季節，最好選擇單頁單壓的方法，如果要采用多頁合壓的方法，應勤倒頁、更換吸水紙，避免發霉。當前所修書頁，采用了單頁單壓的方法。每修完一頁覆蓋上干凈平整的吸水紙，第二天再把已修復好的書頁取出換到另外干燥平整的吸水紙上二次壓平。

字條修補

修剪

字條定位

折頁

書頁干燥平整后即可折頁。折頁時要按照原來的折痕折回，如遇原折痕折偏的情況也不做更正。為了使折頁更準確，可以把書頁放在透光板上，邊際重疊情況一目了然。

修剪

之前科學有效的修復，為這次的修剪工作節省了很多時間。書頁折疊后，其天頭平整無需修剪，只要用剪子或裁紙刀把其余兩邊的毛茬廢邊修剪整齊即可。如果書頁破損不太嚴重，可用剪刀逐頁修剪。如果余出的毛茬紙邊較長，需用裁紙刀裁去余邊。修剪時，可以從整冊書的中間區域選取一張相對完整的書頁作為參照，將要修剪的書頁放置在參照書頁之上對齊四邊，如不能全部對齊的，要保證書口和天頭邊緣或地頭底邊對齊。再用直尺對準需要裁切的位置，將余邊裁去。如果單張書頁過薄，裁切時容易拉毛，可在書頁下墊一張平整的復印紙再裁。

捶敲

書頁經過修補后，補紙與書頁破損邊緣的搭口粘結處比原來多了一層紙，當書頁摞在一起后，補過的地方會高出許多，因此需要用平面鐵錘將高出的地方捶薄、捶平，使其與原書的厚薄度接近。操作時分沓捶敲，取六七頁折好的書頁，書口朝向自己，平放在光滑的石面上，撴齊書口和地腳。在書頁上放一張手工補紙，右手持鐵錘，左手按住書頁撫摸高出的位置，輕輕捶敲。落錘時，錘面要平，從一個方向有順序地捶，否則不易捶平。正面捶過，再將書頁翻過來捶反面。捶敲時，力度不可過大，否則會出現錘痕，甚至捶破書頁。捶書一定要待書頁干透才能捶，否則書頁容易粘在一起。

分沓壓平

折頁修剪完成后即可實施分沓壓平。一般七八頁左右為一沓，撴齊書口和地頭底邊后放置在木板上，再用另一塊木板壓住，以此法將余下書頁分沓壓好。由于貼好字條的書頁經過折頁后，厚度是4層，那么七八張書頁疊在一起，厚度勢必成倍增加。而天頭缺口區域的補紙原本就比書頁紙張薄一些，而且折頁后是2層，因此分沓壓平時，如果處理不當極易造成天頭缺口處補紙凹陷，形成細小褶皺。因此分沓壓平時應講究一些技巧，可以將一張經過折頁的書頁的天頭平行翻轉，放置于另一張折過的書頁之上，對齊這兩張書頁的書口，使上面的書頁天頭對準下面書頁的地腳，如此式將書頁顛倒擺齊。

字條粘貼

字條復位

齊欄

貼過字條的書頁，僅固定了字條上下兩端，其中段是懸空的，齊欄時，應避免相鄰的書頁之間，字條相互交叉勾連。處理書口縮進或伸出的書頁，操作時，在錐板上放一張復印紙，再將書的書口和地腳撴齊放置在復印紙上，正面朝上，書口對著自己。右手大拇指抵住靠右邊的書口，食指和中指壓住書頁的地腳處，無名指和小指抵住書根。左手大拇指挑起書口處縮進或伸出的書頁之上的其余書頁，用手背頂住。再用大拇指和食指將需要調整的書頁夾住，緩緩移到書腦處，前推后拉。推拉不動時，要注意是否因字條勾連或某處粘連所致，不可生拉硬拽，依此類推，從上到下對不整齊的書頁進行調整。然后兩手將書提起，在錐板上頓齊書口。左手捏住書頁左邊，右手放松，礅一礅，右手捏住書頁右邊，左手放松，再撴一撴。然后放在錐板上，用直角尺比量書口，看看是否垂直。如發現有不直的地方，可用手指推擠其對立邊，使不直的一邊逐漸成為一條垂直的直線為止。

此譜后續的裝訂流程如紙捻、書皮、書線、書簽的操作與一般書冊的裝訂之法并無差異，因而此處不再贅述。

四、修復體會

在筆者接觸到的眾多家譜修復案例中，《柴譜》的修復是比較獨特的。本次修復，著重梳理了《柴譜》中貼有字條的22張筒子頁的修復過程。雖然書頁和字條破損并不嚴重，但修復師對修復技巧的靈活運用，打破了以往修復此類破損的陳規舊法，為更加科學有效地修復工作另辟蹊徑，拓寬了修復人員的思路與理念。修復《柴譜》之前我們制定了兩種修復方案，雖然最終決定采用逐頁修復法，但并不能說分類修復法就一定不好。筆者也曾試想過采用分類修復法修復《柴譜》的優勢與不足，此法能夠令修復更高效，折頁后更容易錘敲和壓平。事先把22張筒子頁的字條拆揭下來，編上序號，與書頁分別實施修復，等壓平干燥后再逐一折頁、修剪、錘敲、字條復位。實施此法的關鍵在于，字條序號不能搞錯，畢竟一張書頁上少則兩三張，多則10余張字條，如若全部拆揭數量可觀，字條的安全性需要重點考慮。通過修復筆者感言，古籍雖然是靜態的，但修復過程卻可以給古籍注入“靈魂”，這便是修復師多年的經驗積累。當修復人員拿到一本破損古籍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修復方法。沒有哪種修復技巧是錯誤的，只能說哪種技巧更適合，這也是修復原則中“適宜性原則”的體現。因此我們要提前制定修復方案，讓修復更科學更順利，更能達到預期的成效。筆者將此次修復的過程和體會記錄下來，期望與同行分享和探討，進一步提高修復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