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瀟 周鵬
(武警警官學院,四川 成都 610000)
儀式素可看作是文本中對儀式行為描寫的基本單位。這個觀點的提出主要受到美國社會學家貝格森的有益啟發,他將社會儀式劃分為微型、中型、大型三個層次,“所謂微型儀式(Micro-rites),指的是一個人類群體的語言符碼,也就是經過統一規范后的儀式化用語,比如見面時說‘你好’,得到他人幫助后說‘謝謝’等。中型層次的儀式(Meso-rites),相當于集團內部的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所必須遵守的行為規范,比如一日三餐的進食時間、舊式英國紳士所遵循的‘女士先行’的規則等。最后一個層次的大型儀式(Macro-rites),便是需與日常生活區別開來的集體的慶典儀式”。從貝格森的理論中可借鑒到,小說中的儀式素也可以從敘事的份量上,大致劃分出大型儀式素、中型儀式素及小型儀式素這樣三種類型。而之所以對其從大到小進行劃分,是為契合貝格森對社會儀式的分層,并有助于循序漸進地闡釋小說中的儀式素概念,以及理解小說敘事、明晰儀式在敘事中的功能和意義。無論是研究者還是讀者,在談到小說的儀式敘事時,首先關注到的是儀式素的敘事,這是首先是因為有關婚禮、葬禮、巫術、民俗的儀式描寫在小說中顯而易見;其次是因為儀式素在文本中承擔了多種敘事功能,并且對小說敘事的邏輯推演有重要的作用;最后,儀式素遍布在文本之中,對反映小說的文化背景、歷史環境等有著不可忽視的意義。
無論是哺育路遙成長的榆林還是他筆下的雙水村,都有著古老的傳承,這片經過幾千年風吹雨打、物換星移的土地,曾經的輝煌已經成為遙遠的歷史并逐漸變得貧瘠。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為著果腹努力,為著生存掙扎,真正能充分表達他們精神世界的活動便是各種儀式活動。對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儀式活動是他們生活中的一種自然訴求,有相當一部分儀式承載了他們對于命運的妥協和對于未來的祈盼。
《平凡的世界》與其他表現農民風貌的現實主義作品相似,存在著大量的儀式素描寫,通過儀式素表現出身份認同的差異性,以及對傳統的承繼和變革。生活的苦難和生存的掙扎是文本儀式素書寫的兩大主題,圍繞這兩大主題,路遙通過過渡儀式、政治儀式、民間儀式等描寫,將雙水村農民的心理、情感展現出深層次的內涵。政治生活與生產生活在雙水村密切交織,村里幾乎所有成人都受到了極其濃烈的政治環境的影響,特別是在作品前兩卷中,關于政治生活的儀式被置于最顯要的位置。孫玉厚老漢的弟弟孫玉亭是個黨內的積極分子,極其熱衷于批斗會、黨員會等儀式性的會議,只有在這種集體儀式中,他才能找到自我的存在價值。盡管孫玉亭在生活上已經吃不飽、穿不暖,連一口旱煙也要恬不知恥地向哥哥索取,但為了鬧革命,他仍以十分的熱心,東奔西跑地參與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活動,甚至在女兒結婚時贈予的紅色筆記本上,也不忘寫上“一顆紅心兩只手,世世代代跟黨走”的祝福語。在一次公社組織的批斗儀式中,孫玉厚老漢一家因為女婿王滿銀販賣老鼠藥,被定性為“走資本主義道路”,與因為時常說“世事要變了”而被定性為階級敵人的傻子田二,一道成為批斗儀式中的對象。這場儀式給孫老漢一家帶來了災難般的后果,因為“老百姓盡管少吃缺穿,但非常看重政治名譽。誰家的一個人給糟踐上這么一次,家里另外的人跟集上會都有人指著后腦勺說長道短。”
《穆斯林的葬禮》之所以能給讀者以強烈的閱讀感受,與作品中表現出的莊嚴儀式感不無關系。在伊斯蘭教的宗教文化背景之下,“奇珍齋”的兩代主人將事業的追求與生命、信仰緊密融合,表現出“虔誠”、“嚴肅”、“犧牲”等不同的儀式感。
文本中儀式感的表現從梁亦清開始,在他得知吐羅耶定老人是賽德魯定第二十五代嫡親長孫時,內心不禁涌出一種宗教般的感情,“梁亦清只覺耳畔震響了一聲驚雷,不禁離座站了起來,‘啊!篩海,篩海……’就像見到了神靈,他不知所措了,只是興奮,只是景仰。”這種感情是一種本能的表露,如果一個人物在另一人物的心目中具有極高的地位,并且特殊的場合幫助拉近了二者本來遙遠的距離時,那么這種沖擊感所帶來的興奮、不知所措即是儀式感中的神圣部分。如《抉擇》中,中陽紡織集團的工人們去市長家上訪,地位的懸殊使李高成在工人眼里具有神圣的力量,因此,親眼見到市長的工人們也不自覺地表現出敬仰和不知所措。吐羅耶定的到來是促進“虔誠”這種儀式感不斷增強的契機,他將困阻重重的朝拜視為不可動搖的追求目標,無疑使梁亦清對信仰和血統重新有了強烈的感觸,因此,不僅是每日的禮拜功課,他對自己得以安身立命的琢玉工作也更為虔誠。應該說,在梁亦清的虔誠中,執著占據了相當大的分量,“幾十年的琢玉生涯,師傅把自己琢成了一個蒼老瘦硬的玉人!那一雙眸子,從原來的清亮、烏黑而變得像霧靄山嵐一樣暗淡;托著瞳仁的眼白,已經布滿了鮮紅的血絲,像兩顆瑪瑙!”對于一個琢玉人來說,這并不是生命完結的最好方式,但卻足以令人跌足歔欷。用生命為事業做出注解,這種令人凝重、悲痛的儀式感使韓子奇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應該說韓子奇的一生中所表現出的這種執著,與師傅梁亦清的影響有著莫大的關系。
以中國現當代小說為例,儀式在文本中最為明顯的表象即是作家對人類社會儀式的反映,如巫術、占卜等民俗儀式,國家慶典、祭祀等政治儀式,以及成人禮、婚禮等過渡儀式。作家通過對儀式行為的描寫,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文本架構中的筋骨血肉,又通過儀式的過程展現出各色的人物風貌與環境景致,以及各異的風土民情。在反映和表現儀式的基礎上,作家通過儀式化的書寫彰顯出敘事的表現力,以富有儀式內涵的主題,營造出具有儀式感的藝術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