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確認程序研究的開篇力作

王杏飛（西南政法大學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人民調解協議的司法確認在我國經歷了從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創設規則、地方法院實踐探索再到國家層面立法的曲折過程。以科學方式確認人民調解協議的效力，且不損害其固有的群眾性、自治性，是法律界和法學界必須共同面對的理論與實踐課題。隨著2012年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程序被納入民事訴訟法，這一問題在規則層面似乎得到了解決。但鑒于“紙面上的法”與“行動中的法”之間的落差，司法確認程序規則供給與需求的矛盾，人民調解的社會自治與法院司法審查的合理界限以及司法確認程序相關技術規范等一系列問題，還亟待從學理上給予有效回應，從規則層面逐步完善，從實務角度進行跟蹤關注。或許更重要也更為關鍵的是，我們需要對司法確認程序中所涉相關主體，包括法官、人民調解員、當事人等參與者的合理訴求、切身利益給予充分的關切，只有他們的整體利益、訴求、情感甚至價值取向與立法的目標趨向一致，才能確保這一制度順暢運行，實現其預期目標。山東大學法學院青年教師劉加良博士的《司法確認程序的生成和運行》一書，日前已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是國內研究司法確認程序的第一部專著，具有開創性的意義。

第一，小眾選題成大學問。司法確認制度是一項中國特色的法律制度，在我國歷史上并無先例可遵循，在比較法上亦無規則可借鑒，現有文獻資料相當少。這一點從本書對相關研究成果的統計可以得到印證，據作者統計，迄今為止直接研究司法確認程序的博士學位論文僅有1篇。另一方面，司法確認屬于民事訴訟法中的特別程序、非訟程序。通常認為其本身的理論容量相對較小，受關注程度也較低。用作者的話說，這是一個“小眾選題”。當然，越是研究者少、研究不充分的領域，反而越有利于真正的學術創新。“人無我有”是創造性的表現，是為“首創”；“人有我特”同樣是另一種創新，是為“獨辟蹊徑”。作者選擇司法確認程序為研究對象，不是瞄準學術的熱點焦點，搞“跟風”研究，而是對長期處于民事訴訟“冷學”狀態的特別程序（見序言部分）的一項制度進行深耕細作，可謂是獨具慧眼，將“特別的愛”給了“特別的程序”，就一個“小眾”選題做成了“大學問”。應該說，這并不是偶然為之，而是作者一以貫之的學術立場，“多做從0到1的嘗試，少為從100到101的舉動”（見后記部分，第255頁），充分體現了作者“研究真問題”“做真學問”的學術勇氣與責任擔當。

第二，體系結構自成特色。《司法確認程序的生成和運行》一書體例完整又不落俗套。作者并未遵循“是什么——為什么——怎么樣”的傳統寫作慣例，也并沒有按照從概念解析、歷史梳理、比較考察、實證研究到對策建議的寫作思路，而是依據研究對象與研究主題的需要，對全書的體例作了合乎邏輯的精心編排，讓人耳目一新，帶來閱讀的享受與愉悅。全書共分八章，即我國司法確認程序研究綜述，制度史分析，司法確認程序的性質定位，功能詮釋，案件管轄，實踐誤區及其矯正，司法確認程序的顯著優勢與未來前景和彩石山莊項目案中的司法確認程序。所涉內容涵蓋司法確認的功能、性質定位、制度演進等理論問題；詳盡分析司法確認程序的管轄、審查規范等技術規范問題；對司法確認程序的運行實踐作了實事求是的調查研究，在指出問題時還提出了具有可行性的“矯正方案”。總的來說，全書學理——規范——實務有機融合，歷史——現實——未來三位一體，兼顧體系的完整性與邏輯嚴密性。

第三，嫻熟運用多種研究方法。服務于研究問題的需要，著作采用了諸多研究方法，比較典型的諸如文獻研究法、實證分析法、歸納總結法、個案研究法和社會調查法。作者對各種研究方法的運用駕輕就熟，體現了深厚的理論功底與學術能力。

第一章運用文獻研究法，作者搜集了2011年人民調解法頒布以來司法確認的所有碩博論文和期刊論文，分為兩個部分進行整體述評。對碩士博士論文的逐年數量變化和研究側重進行定量分析和成因探究。對期刊論文進行拆解分析，分別從司法確認程序的價值、正當性、性質、啟動主體、管轄、適用范圍、審查范圍、不予司法確認的情形、申請司法確認的期限、審查方式、訴訟費用、部分司法確認、駁回確認申請后的處理、司法確認的裁判文書、司法確認文書的既判力、司法確認案件的救濟程序以及虛假司法確認等17個方面進行了詳盡細致的探討。特別有趣的是，作者在對司法確認相關文獻進行分析時還對法學教育、人才培養等問題提出了灼見（見第一章，第7-8頁）。第四章主要運用實證分析法和歸納總結法。作者將司法確認程序的主要功能作了很好的概括：促進人民調解實效化的復興功能、降低民事糾紛成案率的減壓功能、助力行政調解細則化的參照功能和締造基層治理良善化的善治功能。第八章運用個案研究法。該章詳盡介紹山東省濟南市涉及人數最多、爭議額最大、司法處置時間最短的彩石山莊項目案。通過解剖這一只“麻雀”得出如下結論：彩石山莊項目案進展迅速、成效顯著極大地依賴于“黨政主導，多元共治，法院推動的工作格局”，具有不可復制性，但其在很大程度上證明了司法確認程序在群體性糾紛化解過程中可擔重任。這樣的分析與結論均立足司法實踐，理據相當充分，使人信服。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作者非常成功地將社會調查方法運用于自己的研究。作者通過訪談，獲得了大量一手資料和真實信息。不僅如此，在寫作過程中作者精準地洞察到定西中院時任院長時春明的職業經歷，包括萌生推進人民調解司法確認程序的初衷、推進司法確認工作過程中的難題和困惑：如何取得上級領導的肯定和支持、如何進行司法確認的宣傳工作、如何制定司法確認的規范性文件、如何使司法行政部門在面臨法院越界侵入自己權力領地的情況下甘愿配合法院的試點工作。這些豐富、生動、鮮活的素材和真實的記載、描述，在其他法學論著中是很難見到的。作者用理論思維來審視、評判這些現象，又不拘泥于文本與教條，形成了很多具有實踐基礎的創新性觀點。

第四，積淀深厚水到渠成。“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作者多年來專注于司法確認程序相關領域的研究，先后發表《論人民調解制度的時效化》《司法確認程序何以生成的制度史分析》《非訴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程序的實踐誤區及其矯正》《司法確認程序的功能詮釋》和《司法確認程序的顯著優勢與未來前景》等重要論文，主持完成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人民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程序研究”并以“優秀”等級結項。這些頗具分量的前期成果成為專著的重要組成部分。“慢工出細活”，廣泛調研走訪、整理數據、分析材料、歸納總結，“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此書前后歷經六年，反復打磨成就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