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腰

孔凡耀

父親今年已經七十九歲了，一直和母親住在老家。我們兄弟姐妹六家都不住在老家。早就想把父母接到身邊生活，方便照顧，可父母總是說：“在老家習慣了，自己身體還好，還能照顧好自己。”

其實父母身體都不太好。父親患有慢性支氣管炎、腎結石、骨質疏松，母親也患糖尿病十多年了，現在還出現眼底病變等并發癥。母親怕打針，一直不愿用胰島素，每天靠吃四五種藥維持。每當我們打電話或回老家探望時，他們總是說：“你們忙你們的，我們在家過得挺好，不要因為探望我們影響了工作……”

前些日子我因上班忙，家庭瑣事多，一個多月沒回老家。每次打電話都是母親接，總說家里沒事。可我仍放心不下，在國慶節期間回老家隨禮，宴席結束后立即去看望父母。

剛走上莊頭，鄰居嬸嬸們就對我說：“你怎么才回來？你不知道嗎？你父親的腰又傷了，而且很嚴重！”我聽了心里咯噔一下，不會吧，父親的腰曾傷過兩次。一次是十年前，那年秋天因父親腰疼到醫院檢查，診斷為骨質疏松，壓縮性病理骨折。醫生讓我把父親帶回家，臥床休息，吃藥保守治療，持續了三個月才漸漸好轉。第二次是三年前，他的腰骨又斷了一根，做了L3椎體骨水泥成形術，術后父親的腰才能挺直，正常生活。難道這次腰骨又斷了？

當我心急如焚地跑到家時，大門未上鎖。我輕輕地推開門，只見父親手靠一把竹椅站在院中，一步一挪慢慢地往前走，還不時發出呻吟聲。見到我還說沒事，年紀大了是正常現象。站在一旁的母親告訴我：“你父親腰疼已不少天了，在村里衛生室掛點消炎藥吃點止痛藥就好點，可到床上休息時，就疼得要命。他怕你們兄弟姐妹忙，就沒有告訴你們。”這次父親的腰骨肯定又折了！看到此情此景，我為父親感到心痛。

父親是個地道的農民，沒有什么技能，一輩子就靠賣力氣掙錢，硬是把我們兄弟姐妹六人拉扯養育大直至成家立業。他曾在窯廠做過工。早晨天剛亮就趕到窯廠，一干就是一天，做磚坯、拉磚坯，忙到天黑才又往家趕。那時又沒有什么吃的，只能帶點干餅充饑。吃完了，實在餓得難忍，就喝點水。想休息一會兒，可想到家中還有六個要吃飯的孩子，咬咬牙又堅持干下去。

“這次你父親的腰恐怕傷得比以前更嚴重，好多天了也不見好轉。”母親的話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不顧父親的阻攔，我隨即撥通兒子的電話，開車強行把父親送到縣醫院。經過CT胸部拍片，父親患有慢性支氣管炎，肺氣腫伴感染，右肺中葉結節，冠狀動脈壁鈣化等六種病癥。胸、腰椎退行性變，T5、T8椎體輕變壓縮性改變，L1椎體壓縮性骨折……

由于腰部骨折，父親住院期間大多數平躺著，兄弟姐妹們輪流護理。有時躺久了，父親感覺很痛，我們就輕輕地將他扶起來，坐在輪椅上。聽到他的呻吟聲，看到他那痛苦的表情，我再也忍受不住，鼻子酸酸的，眼淚不自覺地往外涌。我不敢在父親面前流淚，我只能背轉身，一邊流淚一邊擦，一邊用輪椅推著父親在走廊轉轉，然后再回病房。父親的腰反復骨折，而且患了那么多種疾病，這絕不是“一日之寒”，而是長期辛苦積累造成的。成家立業的我們，不需要父親這樣辛苦，但一生勤勞的父親，一生熱愛他孩子的父親，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這個家付出更多的愛，不想給我們增加負擔，總認為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

“都說養兒為了防老，可你總說自己過得挺好，等我們成為你們的驕傲，你辛辛苦苦把我們養大，我們卻沒在你們身邊盡孝，看著你們黑發變白發，我怕你們再等不了……受苦受累的父親啊，我要背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