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黑暗世界再造光影
——盲人無障礙電影腳本撰稿初探

文/馬衛，上海光影之聲無障礙影視文化發展中心

從北京鼓樓西大街一個四合院里的“心目影院”，到上海商業院線公益行動的全面鋪開，再至全國一些城市星星點點的嘗試，我國的盲人無障礙電影正在走著艱辛而又充滿希望的道路。

盲人無障礙電影是指保留原版電影對白音效的同時，在影片聲音空白的地方，用準確形象精煉的語言對電影的故事情節，背景畫面，人物外形、動作、內心活動等進行必要的表達和說明，幫助盲人了解整部電影的內容，享受電影藝術的樂趣，作為文化助盲的一個新生事物，已有個別地方的政府機構把其作為文化助殘的重點工作之一，一批熱心公益人士把其作為關愛殘疾人的一個抓手，還有少數專業機構，已經開始嘗試無障礙電影的專業化撰稿和數字化制作。只是，相對于全國約1600萬的視障人而言，這些努力可謂杯水車薪，而從視障者平等享受文化權益的高度來說，則差距更大。

從筆者這些年來參與無障礙電影撰稿審稿公益活動來看，由于電影的公共性、娛樂性和普及性，發展無障礙電影服務視障群體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但是，雖說無障礙電影在我國的初創發展也有了十來年的歷史，由于解說腳本撰稿人臺階高、人數少，加之參與的主要是社會志愿者，長期固定的撰稿者尤其稀缺，解說腳本的質量往往參差不齊。而解說腳本的質量又決定了無障礙電影的現場放映和數字化制作的質量。

有時組織撰稿志愿者培訓，關于無障礙電影如何撰稿，卻只有經驗沒有“理論”，鮮有專文，更無專著進行研究。致力于無障礙電影制作的由上海光影之聲無障礙影視文化發展中心草擬的首部《無障礙電影解說撰稿規范》1.0版，也于今年7月剛剛成稿內部試行。總體上看，無障礙電影的發展正處在一個瓶頸區域，亟需對無障礙電影解說腳本的撰稿經驗有所總結，對撰稿理論加以研究，并引領撰稿藝術實現突破。

現結合本人近年來撰寫和審改無障礙電影解說腳本的實際，以及與撰稿同仁乃至觀影盲人的交流，談一些初步的看法。

1 撰稿者應當培養三個“心”

愛心。目前，盲人無障礙電影活動大多具有公益的性質。，撰稿者參與公益事業，首先需要的是愛心，或者說有公益之心，而不是功利之心。這才能有克服困難，默默耕耘，持之以恒的動力，用行動來做盲人的眼睛，努力豐富他們的精神文化生活。

耐心。觀看電影本來是一種享受，可是為了撰寫解說稿，往往需要在短時間內將一部電影反復看許多遍，邊看邊寫，邊寫邊看。實在說，這已經不是享受而是折磨。而撰寫一部解說腳本，文稿往往要經過三到四遍的打磨修改，字數多的會達到2萬字左右。這也將非常考驗撰稿人的耐心。

細心。細節是電影的生命。導演在拍攝電影時經常會用鏡頭展示細節，明眼人觀看，往往心領神會，而盲人則無法感知，這就需要撰稿者細心觀看，細密揣摩，然后細致準確地在解說稿中加以表述。

如果說愛心是精神境界，耐心是心理素質，那么，細心就是對電影藝術的敏感和悟性了。

2 了解盲人需求，明確自身定位

作為無障礙電影解說腳本撰稿者，就要先要多了解盲人，研究和掌握一些他們心理和生理方面的特點和規律，這樣寫起來才能心中有數，落筆有“套路”。

2.1 盲人為什么喜歡看電影

搞清楚這一點很重要。我曾經接觸交往過不少盲人，也查閱過一些資料，找尋視障人喜歡看無障礙電影的動因。盲人通常具有焦慮、內向、孤獨，缺乏安全感等心理問題，有的任性易怒，同時又往往自卑和冷漠。他們脫離正常社會，或者與正常社會有一定距離，但是他們又渴望更多地了解外部世界。所以，欣賞無障礙電影是往往是一個不錯的選項。

——從文化生活來說，看電影是一種難得的娛樂方式，有利于解除心理壓力，獲得文化滋養和心靈慰藉；

——從人際交往來說，通過到影院或其他公共場所看無障礙電影，盲人同伴們可以快樂聚集交流，暫時擺脫孤獨感；

——從了解社會來說，看電影是他們了解社會生活常態和物質環境狀態的一種重要途徑。電影中日常生活的無限多樣性成為盲人們感知世界、想象世界的對象，由此豐富他們對外界的感知。

——從心理共鳴和情緒宣泄來說，電影中所敘述的曲折精彩故事，所傳達的悲歡離合之情，往往可以更加深刻地引起盲人的共鳴。甚至在觀影活動中，他們會將自己不肯示人、難以言說的情感借題宣泄，完成心理調整和凈化。

2.2 盲人接受社會信息有何特點

從導致殘障的原因來看，后天致殘視障者多于先天，而且后天與先天視力殘障對于信息的接受和處理能力有著很大的不同。這也是我們從事無障礙電影撰稿所需要注意的。

——在接受途徑方面，盲人的視覺渠道完全堵塞或嚴重受阻，難以獲得外界事物的視覺信息，而主要靠聽覺、觸覺、味覺等感覺功能，因此，他們的這些功能優于明眼人，聽覺尤為突出。盲人在欣賞電影時，其它感覺通道停止活動，注意力則主要集中穩定在聽覺上；

——在記憶方面，先天盲的視力殘疾者完全沒有視覺表象，對顏色、明暗、空間透視沒有概念，后天致盲者在失明前獲得過一些視覺表象，但又會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弱化甚至消失。他們記憶的表象缺乏完整性，或者缺乏視覺表象，他們很難依靠視覺表象來進行記憶，而只能以聽覺記憶和觸覺記憶為主。

——在思維和想象方面，盲人缺失形象思維，往往不能對物體的整體性進行綜合，容易出現片面性。但他們卻善于用自己已知的類似的可以感知的事物來推演和理解事物，借助聽到的語言進行想象。雖然他們很難領會“日照香爐生紫煙”，“落霞與孤鶩齊飛”這樣的意境，但他們可以形成聽覺想象，把聽到的聲響信息或語詞連貫起來，展開一定的想象。對盲人來說，講“一個梳著奇怪發型的女人出場”，不如講“一個梳著面包形狀發型的女人出場”更好理解。

研究和掌握這些盲人的心理生理特點，將有助于撰寫的無障礙電影解說腳本更具有針對性和適用性。

2.3 掌握規律，適應盲人的需求

電影是一種大眾通俗文化，而走進影院也是盲人們的美麗夢想。而如何將優秀的電影通過無障礙的解說制作，使其貼合盲人需求，豐富盲人文化生活，既是是對無障礙電影撰稿人道德精神層次的檢驗，更是對其電影藝術鑒賞力的考驗。

從傳統的電影觀眾學來說，電影是注意力的藝術，如特寫鏡頭和拍攝角度的來強調；電影是記憶和想象的藝術，如蒙太奇手段的創造能力；電影還是情感的藝術，它漫散在故事的敘述和人物命運的展示中。

從電影語言學的角度來說，電影是“影像的藝術”，是以“視”為主，以“聽”為輔的藝術形式，有著一套區別于文學、戲劇的獨特語言，實現了“視像化的世界語”。對于龐大的電影觀眾群體而言，盲人是特殊小眾。電影藝術強大的藝術手段，盲人往往無法領略感受。所以，作為無障礙電影腳本撰稿者，就需要花費功夫，研究技巧，還原影片的聲色情味，引導盲人欣賞電影。

聽聽那些無障礙電影資深撰稿者的經驗之談。

北京“心目影院”創始人王偉力說，給盲人講電影，就是通過描述電影的畫面，真實客觀，讓視障觀眾找到理解和判斷的依據。把對電影鏡頭語言和主題思想的理解傳遞給盲人觀眾，使他們在內心形成一個流動的、有聲有色、有思想、有運動狀態的心理視像。通過畫面的講述，讓盲人觀眾在“聽”的方式中建立視聽一體的電影模式，使他們能夠站在視覺的角度來理解電影畫面，欣賞電影作品。【見《心目影院詮釋了“你是我的眼”的真正含義》（宣講家網2016.3.24）】

上海無障礙電影發起人蔣鴻源告訴我說，撰寫解說稿的首先要搞清楚寫給誰看，怎樣讓他們看懂。盲人在看電影時，心中不停地在產生問號，所以，解說稿就是要不停地、準確地解答他們的疑問，問號消除得越多，解說稿就越成功。

上海無障礙電影解說第一人王世杰在接受記者采訪，談到解說腳本為什么要寫得那么細致時說，“這些個瑣瑣碎碎的事情，明眼人來說，天天看見的。對視障殘疾人來說，他們太想知道周圍有什么東西，他們太想了解他們看不見的世界了！”盲人們在看（聽）完王世杰解說的電影后表示，王老師又把我們帶到了電影世界，我們看到了電影里的一切，看到了電影里的情節和故事，就像眼睛睜開了一樣！

對盲人而言，電影并不是在銀幕上，而是映射在他們的頭腦中。通過影片的對白和音響，加上到位的解說，盲人在他們的頭腦中努力還原真實的影片。

心中裝有盲人，妙筆方能生花。為了使盲人們能夠有滋味地、完整地欣賞一部電影，解說腳本撰稿者要換位思考，要站在盲人的角度進行創作，讓你的解說詞成為細節的放大鏡，成為釋放情感的百寶盒，成為展示畫面的五彩筆。

3 撰稿者應該追求的撰稿藝術的三重境界

從自己多年來無障礙電影解說腳本的撰稿審稿過程中來看，每一名志愿者，包括筆者自己都很認真努力，想寫得好一些，再好一些。當然，因為這是對電影藝術作品的闡釋和再創作，很難設定一個固定的衡量標準。但是，撰稿者還是應當有追求的境界，努力的方向。

堅持撰稿，不斷進階的人一般要走過這樣三重“境界”：

初級境界：能敘述故事，客觀描述畫面人物和場景，準確表述與情節相關的人物關系、事件背景時間地點；內容完整，不缺漏重要內容及細節；用語流暢，解說詞與畫面基本同步。

中級境界：在初級境界的基礎上，努力再現影片，具有較強的畫面感；能對影片的關鍵細節予以展示，對影片表達的情緒和色彩能夠再現，恰當地表現鏡頭轉化；解說詞能夠與影片的節奏、對白、音樂等有機契合，必要時采用聲畫分離；解說文稿層次清楚，邏輯嚴謹，表意貼切，順暢自然。

高級境界：在中級境界的基礎上，善于用準確精辟的語言，表述人物的思想、情感、性格的發展脈絡；能夠把握高潮，烘托高潮；插入的解說詞長短有節，快慢有度，善于推敲用詞，錘煉語句；揭示影片畫面的內在意蘊，抒情議論恰到好處；努力把影片的精神美、人性美、場景美等地通過解說詞，傳遞給觀影盲人，實現把好看的電影變成好聽的電影這一最終目標。

高級境界是我們共同努力的方向。無障礙電影腳本撰稿的研究方面，還是一片待開墾的處女地，相信會有更多的愛心同道前來共同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