枰中俠侶

馬戈

第五十五回 喻懷遠巧設圈套 黃秋妍心有靈犀

上回書說到魏靜和去殺鄭二虎，只因性格狂傲，自恃武功高強，覷二虎如無物，舍偷襲而硬闖，中了二虎毒針。雖將對手剁成肉醬，自己亦痛失一目。

最可嘆的是虞氏。一個生龍活虎的男人，死在自己身上，又眼睜睜看著他被剁成爛肉，受的刺激可想而知。雖然魏靜和手法高明，并未傷她分毫，她卻瘋了。從此不知吃喝，不再梳洗，不明人言，連兒女和丈夫都認不得了。

陽榮欣想讓血滴子們護送魏公公回京療傷，老魏不肯。說使命在身，無旨豈能回京？就在江南治療。偌大的江南，難道找不到一個好郎中？這句無心之言，倒讓陽榮欣生出一計。便把寶根叫來，說虞氏這么癡癡傻傻的不是個事，得找好郎中治一治，花多少銀子，都在我身上，關鍵是要請對人。文寶根救妻心切，便道：“上次救我的王先生，人稱他為神醫，現在北固義診，住在一個叫‘義和的客棧。”

陽榮欣說：“事不宜遲，我們明天就動身。”寶根說：“孩子怎么辦？”陽榮欣說：“都帶上，交給別人我不放心。這年頭，誰也別信。”

陽榮欣一番言語，哄寶根說出實情，轉臉就告訴了血滴子們，讓他們連晚奔襲北固城。第二天天剛亮，賴神醫就被“請”到了東林。

賴神醫看了魏靜和的眼睛，說中毒的這只眼已經枯了，只能想辦法保住另一只。要忌口，不能吃上火的東西。最要緊的是靜養，不能動怒發脾氣。心要放寬，凡事莫著急，急只能適得其反。當下開了養心安神的湯藥，又配了一個藥枕。

虞氏的瘋癥，賴神醫說，治只占一分，養最多二分，靜要占到七分。最好找個清靜的地方，沒人打擾，沒人認識，忘掉過去，是最好的方子。

陽榮欣見他說來說去都是靜，便道：“他兩個一個是傷，一個是病;一個是眼睛，一個是腦子。你這先生倒好當，一個靜字就打發了？”

賴神醫說：“靜乃藥中寶典，方中奇珍。一個靜，可治百病之根。這娘子的瘋癥，起因就是不靜。治病先治心，醫家至理，俗輩豈知？”

一席話，說得陽榮欣啞口無言。

因為要請神醫療傷，血滴子們倒不曾為難賴先生，還專門請了個廚子給他做飯。賴神醫嘴刁，嫌做的不好，陽榮欣就讓虞益南的娘子蕓娘執廚。他和蕓娘有一腿，知道她的手藝。那年月，江南人家的女子十有八九都善烹飪，賴神醫好的正是江南濃油赤醬、咸中帶甜的口味。再加上蕓娘是殷實人家出來的，相當于現如今的中產階級，弄出來的菜品比田嫂還要精致些，這正對了神醫的胃口。

陽榮欣把虞氏交代給她哥哥虞益南就撒手不管了，親哥哥照顧親妹妹，理所應當。虞益南卻一肚子的不愿意，把妹子轉交給五根金針碩果僅存的宛娘，讓她兩個就伴。宛娘打小和虞氏一塊長大，雖不是親姐妹，和親姐妹也差不多。文寶根盡管有點不情愿，但自己不會照顧人，帶著三個孩子已然無暇他顧，也就依了。

對晉胡子來說，賴神醫突然失蹤，是不得了的大事。派出舵中弟兄四處尋找無果后，找懷遠和小梅商量。小梅說，趕緊報告總舵，你這么捂著蓋著的，算怎么回事？懷遠對老丈人道：我們兵分兩路，您老去總舵報告，我和小梅繼續查找。您老莫急，如果有人想害他，一刀抹了不是更省事，何必要弄走？神醫命大，上次坐牢不但有吃有喝，還不耽誤和女人睡覺。小梅踢了他一下，說到這個就來勁，該干嘛干嘛，趕緊的吧。

懷遠小梅當即上路，先到義和客棧查找蛛絲馬跡。神醫睡覺的屋子細細看了，并無異樣。客棧有個年輕伙計同晚遇害，是被人擰斷了脖子，現場并無打斗痕跡。從手法看，殺人者武功很高，非一般江湖人士可比。懷遠推測，來人先從伙計口中問明神醫住處，然后殺人滅口，擄走賴先生。之所以不殺神醫，多半是要借用他的醫術。按常情推斷，武林高手不會這般行事，只有草菅人命者才如此狠辣。

在客棧圍墻外面，懷遠找到一雙腳印。從腳尖的方向看，是從院里出來。前腳掌略深，后腳跟較淺。懷遠認為此人武功很高，背著一人，才留下腳印。擴大尋找范圍，再沒找到其它線索。從這一點來看，此人不僅武功了得，而且是老江湖。

小梅尋思道：“從腳印看，應該只有一個人吧？”

懷遠說，“要是一幫人，還沒留腳印，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擔心是血滴子，這幫人武功又高，行蹤詭秘，下手又狠。”

小梅問：“你說他們會不會是有人得了重病，或者受了重傷……”

懷遠說：“管他呢。他這一失蹤，那本秘笈就是咱們的了。”

小梅看著丈夫，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懷遠眨了一下眼。“到飯點了，先吃飯，吃過飯我們去取秘笈。”看小梅還沒明白，懷遠把她一拉，“走啦，你不餓啊，我都前心貼后心啦。”說著悄悄捏她一下。

這一捏，小梅才明白，附近有敵。但懷遠為什么要說秘笈呀？什么秘笈？上哪去取？話到嘴邊沒敢問，糊里糊涂跟著懷遠走進一家路邊小飯館。

懷遠知道小梅沒明白，等菜的當口，懷遠看墻角柜子上有盤棋，說我擺個棋你看，是德馨上次和豆子下的。伙計看他起身拿棋，說下不成，少個車呢。懷遠說不礙事，掏出一小塊碎銀代替。小梅看他擺成圖1局面，輪到紅方行棋：

14.車八進七炮3進3

15.仕六進五炮3退4

紅伸車捉馬，故意賣個破綻，誘黑炮打相打兵。小梅沒看出來，說紅棋不是虧了？懷遠笑道，別急呀，好戲在后頭呢。

16.馬三進五！車4進6

17.馬五進六！馬3退4

18.炮九進四！馬7進8

19.炮九進三！象5退3

20.炮五進四！（圖2）

擺到這里，紅方已勝。懷遠問：“明白了？”小梅點點頭。忽然意識到懷遠問的不是棋，似乎另有所指，又趕緊搖頭。

原來血滴子劫走賴神醫后，留下兩個人，藏在附近，懷遠和小梅剛進客棧，就被盯上了。盯上了，也不接近，保持一定距離，遠遠瞄著，想順藤摸瓜，一網打盡。懷遠畢竟是高手，到了圍墻外邊時發現了。當時他正察看腳印，隱約聽到有蛇吐信的嘶嘶聲，聲音非常細微，一出即止，像是被人扼住了七寸。懷遠假裝查找足跡，四下觀瞧，雖沒發現什么，卻能感到一股殺氣。知有高手埋伏，假稱帶小梅去取秘笈，準備誘敵上鉤。

小梅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有強敵埋伏是意識到了。丈夫不明說，說明不能說。心里拿定主意，一切聽丈夫的，懷遠要怎樣便怎樣。

二人吃罷午飯，一路奔跑。小梅跟著丈夫跑跑停停，直奔黑龍潭。黑龍潭邊有個黑龍洞，里面雖非人工布置，但險要頗多。小梅曾聽懷遠說過，萬一有事，可到此藏身，但要打起火把，多加小心。

黑龍洞地勢險要，處于絕壁之上，樹叢之中。懷遠讓小梅等在洞口，自己進去尋找秘笈。只見懷遠在洞口一閃，人就不見了。小梅怕敵人背后偷襲，轉過身，面向來路，卻不料一名血滴子竟從頭頂方向飛下，伸手來抓小梅。小梅感覺不對，為時已晚，想抬手格擋，卻喘不過氣，使不上力，胳膊根本抬不起來，原來那血滴子用氣罩住小梅。千鈞一發之時，洞口左側的石縫里，射出一支氣箭，血滴子雖然立刻察覺，卻無從躲避，轉瞬間已被破掉氣功并點中要穴。懷遠此前舍御風飛行而奔跑，就是要麻痹對手。現在全力一擊，果然得手。如果不是這條石縫，懷遠也不會把強敵引到這里。

懷遠點的穴位，只令其動彈不得，不傷性命。懷遠跑出洞口，正要提醒小梅還有一人，樹叢里已飛出三支連環鏢。懷遠撲倒小梅就勢一滾，堪堪躲過。回看被點之人，已中鏢氣絕。懷遠騰出手來欲行還擊，那人已施展輕功逃逸。

懷遠看了一眼，知此人輕功與自己不相上下，追是追不上了，再說也不放心小梅。低頭看小梅時，小梅正癡癡地看著他，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懷遠說：“趕緊通知弟兄們，馬上轉移。血滴子吃了虧，必不肯和我們干休。”

話分兩頭。晉胡子趕到總舵，報告神醫被劫之事，黃秋妍已經知曉。自從翠枰山遭遇大難，秋妍就意識到耳目的重要。又因為出了內奸，故情報事宜自己獨攬，親自安排，不煩他人。京城省城，各分舵所在地，各要埠碼頭，都有眼線。東林作為陽榮欣的家鄉，自然是重點。據悉，血滴子的頭目患了眼疾，神醫失蹤可能是去了東林。胡子叔來之前，秋妍就派人去東林打探此事，務必弄清神醫軟禁的地點。

這一日有飛鴿傳書，說血滴子們向月城去了。月城是懷遠小梅的竹舵所在地，晉胡子一聽就急了，怕女兒女婿有什么閃失，說：“了不得，趕緊去月城！”

秋妍說：“不對。懷遠不會平白無故引火燒身，我猜他是故意誘敵。對，一定是這樣，我們去東林！”

晉胡子覺得秋妍太自信了，難道你是他肚里的蛔蟲？雖然人跟去了，心里卻在打鼓。走到半路上，信鴿從東林捎來情報，是耳目手繪的草圖。標明神醫所在院落的位置，以及院內的房屋結構。因為圖小，不能逐一用文字注明，擇要畫了些簡單的符號。黃秋妍和師父師伯連看帶猜，明白了一個大概。

一個房間標為三角，一個房間打了叉。前者應該是神醫的住處，打叉的可能是得了眼疾的血滴子。黃秋妍和師父師伯商定，由秋妍正面佯攻，師父師伯分別從兩側偷襲。冷月婆婆不放心秋妍，一路上又嘮叨許多，黃秋妍笑而不語。

晚上九十點鐘，一行人進入東林。按圖索驥，找到宅院。不敢便人，分兩路把宅院外圍察看了一遍。云霞真人和冷月婆婆，雖然因為受傷，功夫打了折扣，但和世間高手相比，依然不分伯仲。黃秋妍更不用說，師父和師伯的絕技都毫無保留地傳了她，尤其是她的內力，陰陽兩道真氣，甚是厲害。這三位，不說別的，只說諦聽的功夫，黑暗中的眼力，都非等閑之輩可比。

當時確認院中無事，逐次進入。不想搜索之下，竟是“空城”。賴神醫不在，血滴子不在，陽榮欣也不在。只有后院的一間房中，有個中年男子帶著三個孩子睡覺。云霞真人悄悄把他叫醒，帶到屋外，問他神醫在哪。文寶根先不肯說，后見冷月要把孩子帶走，才吞吞吐吐說出實情。

原來魏靜和經過治療，剩下的那只眼已無大礙。但每天晚上都要行房，把火出掉，才能安睡。陽榮欣總是和姓魏的一塊出去，把神醫也帶著，大概是留在院里不放心。具體去找誰，文寶根說不知道。冷月婆婆又拿孩子威脅他，文寶根才說可能在虞家繡坊。繡坊里有個姑娘，好像叫宛娘，模樣挺周正的。寶根說，我也是瞎猜。

真人讓文寶根帶路，去虞家繡坊。繡坊后身，有幾間宿舍，其中兩間分別睡著一男一女，東邊一間是睡在一起的，男的眇一目，正是血滴子隊長魏靜和，女的果然是宛娘。另一間屋讓文寶根十分尷尬，一張床上躺著虞氏，一張床上躺著神醫。雖然沒在一張床上，但男女共處一室，叫他情何以堪？黃秋妍的本意是救走賴神醫，并沒想殺魏靜和。誰知魏靜和自己醒了，瘋了似地殺將出來。正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畢竟魏靜和下場如何，陽榮欣又去了哪里？且聽下回分解。

（待續）

編輯/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