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馨
(蘭州大學,甘肅蘭州 730107)
林耀華(1910—2000)是著名的人類學家、民族學家和社會學家。1935年,林耀華先生在北平燕京大學獲得碩士學位,1940年在美國哈佛大學獲得人類學博士學位。后來,林耀華先生相繼擔任北平燕京大學社會學系主任以及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系主任,代表作品有 《嚴復研究》《義序的宗族研究》《金翼》《涼山夷家》等,是我國民族學人類學史上重要的奠基人。
《金翼:一個中國家族的史記》是由林耀華先生著,莊孔韶、方靜文翻譯的作品,筆者所閱讀的這一本是由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與2005年出版的作品。《金翼》原是英文版著作,是1940年林耀華先生在哈佛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后,根據自身的成長經歷和家鄉福建省閩江流域黃村的環境及田野工作而寫成的。
這本書是通過描述兩個家族的興衰過程,來以人類學的角度深度解析社會變遷,主要以功能主義——平衡論融入如其中對其進行闡釋,具有非同凡響的意義。此外,它仍然強調了“人”的重要性,作為一部以小說體寫作的人類學民族志,它既有引人入勝的敘事與架構風格,同時也具有嚴謹的學術性。雷蒙德·弗斯教授在《金翼》英文版導言中認為:“就其構思來說,它的主題非常簡單,卻像竹葉一樣,其樸素的形式掩映著高水平的藝術。”
書中的故事背景發生在辛亥革命后30多年左右的中國福建閩江中游的農村,通過講述家族與人物關系而展開的“關系網絡”中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其牽涉的范圍涉及了農業和商業,涵蓋了政治、經濟與文化。《金翼》傳統中國南方漢族宗族和家族生活的傳統,系統而全面的描繪了中國鄉村社會和家族體系的縮影。作者通過微觀的角度進行解析,并賦予其更加宏觀的意義,其中所提煉的關鍵特性是超越了一個家族和地區的,它具有更加普遍的社會性特點。
《金翼》中所呈現的鄉土社會的概貌是具體而生動的,從第一章中東林的早年生活展開的貫穿整部作品的核心線索也就是“風水”命運之說,書中的“命運”講述的是一個社會的、人際的時空關系網。“如果說命運是我們的關系之網,它施加于我們的牽引,就像橡皮帶之于硬竹竿的牽引,那么其中必然存在著某種平衡。如果網絡是為了保持這種平衡,一個點上的拉力必定有另一個點上的緊繃來抵消。”書中的這段話好似具有某種無法解釋的神秘性,而這樣的神秘性在今天的觀念來看大抵是封建與迷信,而作者以自己的研究通過人類學的角度去重新解構了舊的“風水”命運之說,賦予了它新的意義。
在書中所描述的生存狀態中,原本由風水、生態環境的大背景、吉兇所構建的人們的精神載體事實上是與以血脈聯結而成的家庭和家族、門當戶對為基礎條件的姻親關系、某些通過傳承或是自身財富積累下擁有法人個人權威從而去支配家族命運的制度,以及無論在農業生活或是商業活動中商品交換的規律都是密不可分的,林耀華先生筆下的“風水”命運之說事實上是由鄉土社會中這些紛繁復雜的因素而組成的。
“風水”命運之說正是由于這些因素中的某一個因子改變而“牽一發動全身”,同時《金翼》更加強調的是這種運作之中的“平衡”,筆者看來這之中的互動關系更像是“多米諾骨牌”效應和陰陽平衡觀的綜合,當一個因子發生變化后會帶來“多米諾骨牌”效應,隨機在關系網中的多個因素都會相應發生改變,但是“陰”與“陽”總會在這個運作之中維持平衡。
就如書中的主人公東林,在東林14歲的時候,東林最親近的爺爺去世了,作者沒有用太多筆墨去描寫東林的悲傷情緒,以及這種悲傷情緒下有關于“人”的感情活動,作者更強調的是爺爺的去世是作為一個事件打破了東林原本的生活狀態。在我看來,爺爺的去世是作為一個風水“命運”網絡的因子發生了變動,從而與之相關的其他因子都會發生改變,在這個背景條件下,主人公東林走上了屬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因而,在《金翼》的故事背景下,作者對于東林擺脫貧困的經歷,與張家在漫長時間里微妙的關系,農業系統,村中的“瑣事”,生意上大大小小的困難,家族內部的爭斗,以及外部復雜的政治與經濟環境的描寫便是舉足輕重的了,因為這些都是構成風水“命運”之網的重要因素。
我們注意到全書的故事背景是在中國南方的福建省閩江中游一帶的農村展開的。主人公東林生活在黃村,黃村所在的地理位置在金雞山山腳下,坐落在山谷中,從生態環境角度來說山谷地區地形平坦、土壤肥沃、水源充足,適宜人類進行生產勞動,這是黃村形成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金翼》中人們所有的農業生產活動也都是與生態環境氣候變化而密切相關的,按照節氣安排農事和節日慶典,家中的女人將每一年收成時保留的谷種保存,來年在播種的節氣到來前要將它們放在溫水中浸泡四五天,種子開始發芽了,接著由男人將種子撒到田里,這便是一年四季里最主要的生產勞動了。
夏季的時候基本正是種植早稻和播種晚稻的季節(早稻和晚稻指兩季農作物,晚稻種植在早稻的空隙中),暑假時由于田里的土剛耕過,要趕鴨子去田里覓食,莊稼成熟之際在收割之前還要豎起稻草人防止鳥類偷吃。農忙的時節家中男女老少,不論年齡大小,都要干農活。在黃家的農事中,男女老幼齊上陣,都要干農活,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那道工序,缺一不可。整個家庭的維系似乎就是在生態環境的背景下,某種程度上依托著一年四季不間斷的農事活動而存在的,不得不說在生態環境的背景下,人類總是能發揮出智慧最大限度地順應生態的變遷并利用它開展生產活動,賴以生存,與此同時文明也就形成了。
在東林的早年生活中,通過姐夫張芬洲建立起了和湖口鎮的聯系,湖口鎮是一個碼頭,坐落在一條以縣城為起點、與西路平行的小溪(在湖口山陡峭的左側匯入江中),碼頭即湖口鎮就在山的右側,對岸便是閩江,自古以來河流都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為人類的生產生活提供基礎,同時帶動貿易往來,促進了經濟的發展。閩江匯集并流動著福建省的歷史、商業貿易和生命力,來往的商船頻繁,貿易越來越發達,逐漸成了經濟功能突出的重要地帶。正是因為湖口鎮重要的生態地理位置,黃東林與張芬洲拓展了大米和咸魚的業務。店鋪以此成了上游與下游貿易之間咸魚和大米交易的中間市場,東林與芬洲開始積累了越來越多的財富。
作者借一個微觀的案例,想要說明的是宏觀層面的社會意義。在生態地理背景對于經濟的發展的貢獻是意義重大卻極容易被人們所忽視的,湖口鎮作為連接福州中亭街和鄉鎮的紐帶,它所承載的意義是咸魚作為商品被運往內陸地區的湖口并出現在了許多地方市場,而地方市場的商品借此進入了城市,這是一個地區經濟網絡發展的必經之路,而湖口鎮就承擔了一個這樣的重要角色,在當時經濟發展的初期階段,連接著農業生產與商業貿易,筆者認為這是具有重大意義的。
《金翼》的結尾是意味深長的,“……東林,現在已年逾古稀,依然扛起了鋤頭,再次像年輕時一樣勞作。圍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孫兒,現在正看著他,學習農耕的技術,這是他們首要的、也是最持久的生計之源。一架飛機從他們頭頂飛過,孫輩們抬頭仰望著充滿敵意的天空,但老人卻平靜地對他們說:“孩子們,你們忘記把種子埋進土壤里了!”筆者認為作者在本書的最后還是向讀者展示了中國鄉土社會的本質內涵,千百年來中國的社會中百姓的生存向來都是以土地為核心的,正所謂是小農社會的經濟形態便是這樣依賴著土地的。中國農村的老百姓延續著 “男耕女織”模式下自給自足的傳統,因而對于農村的百姓而言,土地就是他們最穩定的依賴。所謂的“風水”命運之網又何嘗不是以鄉土社會中的“土地”而展開的,命運之網中的諸多因素、因子都是圍繞著鄉土社會的本質內涵 “土地”而相互影響著的。
從生態的角度來說,土地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東林在經歷了生活的種種磨難、生意上的起起伏伏之后,仍然堅持回歸土地,找尋最初的那份親切感。這不僅反映了東林個人的價值追求,更多的是中國鄉土社會中老百姓的價值追求,是具有普遍性的社會意義。這也是經過千百年來的歷史變遷、社會動蕩,深深烙印在中國傳統漢族農村社會中的價值取向。
書的結尾是極具有藝術色彩的 “留白式”寫作手法,從架構上而言它給予了筆者無限的遐想,筆者不得不感慨這是深刻又富有概括性的結尾。對于社會變遷而言,作者以此道中國鄉土社會的變遷法則,以及最終回歸了其難以改變的本質內核。無論是“風水”命運之網還是關于土地的核心,都實現了對于鄉土社會的更具有普遍性的社會意義的提煉與概括。同時在該書中全篇的講述,筆者認為這其中“生態環境”所帶來的意義是不可忽略的,因而筆者嘗試從生態人類學的角度對其進行理解,可以看到的是人類文明的發展以及人類與生態環境的關系都是在生態環境的基礎上發展變遷的,人類懂得利用生態環境的優勢從事農業活動的生產,利用自然資源的便利條件發展經濟貿易活動,其意義是重大而深遠的。筆者認為生態環境既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人們在自然資源的基礎上發展了文明(包括農業文明與商業文明),所以探求一個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法則是必要而必需的。在這個法則之中,借用“風水”命運之網的觀點,生態環境也會因為一個因素的變動而尋求一種新的“動態平衡”,而筆者認為只有維持“動態平衡”的穩定性,才能有益于人類文明的發展和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