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
(西安文理學院藝術學院,陜西西安 710065)
在日常交往過程中,你也許遇到過這樣的現象:明明大家講的都是漢語,你明明聽清了對方的發音,卻搞不明白對方講的是什么意思,無法做出正確的反應,有時候還會在不明就里的情況下成為大家的嘲弄對象。出現這種現象,并不是因為你不會聽,也不是你的語言理解能力出現障礙,而是因為你遇到了語言交際過程中的“雙語”或“多語”現象。這種現象,從根本上講,是因為受地方方言的影響而形成的語言在地域上的差異。當然,在內地,這種語言交際過程中的“雙語”或“多語”現象,指的是在講同一母語——漢語的情況下出現的語言現象。
例如,“說”在普通話里的發音為(說)“shuō”,在渭北一代的發音為 (梭)“suō”,在長安縣一帶念 (賒)“shē”,而在有的地方則念(雪)“xuē”。因此,你走到長安一帶或者遇到長安縣人時,他們常常會說起“xxx shē(賒)他怎么樣”時,也許會為這“shē(賒)”琢磨半天。在蒲城縣,當你走到一個家庭或者營業性小旅店時,主人們往往會熱情地對你招呼:“黑來,銼哈(heī lāi,cuò h?。保銦o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句熱情的招呼語的意思是:“進來,坐下”。在渭南地區一些地方,人們說話時語速快,語氣硬,在這些地方你常常會聽到這樣的話:“咋哩(zà li)”,很有斬釘截鐵的意味,卻怎么也無法將其與普通話中溫柔的“怎么啦”相提并論,還以為對方底氣十足的話語中藏著惡意呢,同樣,在戶縣“咋話(zà huà)”也是人們的口頭禪,它的意思和渭南的“咋哩(zà li)”有著相同的意味。試想一下,如果不明真相,當渭南人遇到戶縣人時,一個“咋哩(zà li)”,一個“咋話(zà huà)”,脾氣稍微火爆一點的難保不會發生不愉快的事。外省人到陜西來,也會遇到這種現象。“文化大革命”期間,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說是一個河南人,被上級委派到陜西渭南某地擔任某工作組工作人員,吃派飯時,來到一家較貧困的農家,主人為表盛意,特意借了些粉做成了關中面食蒜蘸面,請該工作人員享用。該工作人員來自河南,不知道蒜蘸面該怎么吃,于是很茫然地端起了盛面片的大碗,主人提示他“蘸著吃”,正襟危坐端著大碗的工作人員趕快站立起來。主人又告訴他:“蘸著吃”,該工作人員就再也不敢坐下來了。主人再次提醒他“蘸著吃”,該工作人員無可奈何地說:“我已經站起來了,還要我怎樣”。一時間,這個笑話成了人們嘲笑外地人聽不懂關中話的最有力的佐證。這種因地域性文化差異所引發的語言交際障礙,同樣困擾著走出陜西的關中人。在浙閩等地,當地人快速的交談對關中人來講無疑是在聽黃鸝歌唱。由此可見,語言交際過程中的“雙語”或“多語”現象對人們的正常交流有時會起到阻礙的作用。
在家庭范圍內,有時也會出現這種語言交際的“雙語”或“多語”現象。這種家庭人們稱其為“雙語”或“多語”家庭。由于存在著語言交際差異,這種家庭在日常的交談和交流中,就有了一種區別于單語家庭的特征。語言研究中將其稱為“雙語特征”或“多語特征”。為了搞清楚這種特征,筆者有意對這類家庭進行了訪問。
在戶縣城西丈八村有這樣一個家庭,全家共有六口人:父親郭太平,母親李瑞云,兒子郭志軍,女兒郭麗娟,媳婦崔萍,小孫女郭瑩瑩。在訪問過程中我了解到,這個家庭的父親郭太平和母親李瑞云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平時交談說的是正宗的戶縣方言。女兒郭麗娟上高中,回到家后和父母交談也是滿口方言。兒子郭志軍大學畢業后留在機關工作,娶的是城里的媳婦,他倆交流說的是標準的普通話,當然小孫女郭瑩瑩說的也是普通話。等到兒子、媳婦、孫女回到農村后,這個家庭在語言交流中就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普通話和戶縣當地方言同時使用。具體是:父親、母親說的是當地話,媳婦說的是普通話;兒子和父母及妹妹說話時,用的是當地話,和媳婦及郭瑩瑩講話時,用的是普通話;女兒和父母及哥哥講話時,說的是當地話,和嫂子講話時,講的是普通話,小孫女和爸爸媽媽講話時,用的是普通話,和爺爺奶奶講話時,卻在學習當地話,有時講的還真像一回事。這是一個典型的雙語家庭。筆者在訪問中發現,這個家庭的成員在語言使用上盡管存在著差異,卻不影響彼此的溝通。談到這種情況時,這個家長郭太平說:“剛開始沒把人‘把作(bà zuò)死’”,見我不明白,兒子郭志軍在一旁解釋:“‘把作’是當地話,意思是難受、不舒服”。原來,剛娶回媳婦時,老兩口和兒媳婦講話時,盡量不說讓媳婦聽不懂的當地話,結果搞得有時連話都不會說了,還鬧出了幾個笑話。小女兒郭麗娟認為嫂子崔萍是她學習普通話的最好教材。媳婦崔萍告訴我,剛開始她對戶縣話一點都聽不懂,比如“飯菜有滋味”,戶縣話是“飯菜有入(rù)”,當第一次家人問她“飯菜有入(rù)沒有?”時,她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再比如普通話“趕快”戶縣話卻是“老伙(lǎo huò)”,普通話講“開始”,戶縣話卻是“恒(héng)”,如“電視恒(héng)了”,意思就是“電視開始了”。她現在聽戶縣話,基本上都能聽得懂,只是不會說罷了。她說“我學戶縣話還不如瑩瑩學得快呢!”正說著,只見郭瑩瑩濕著褲子跑過來了,她嚷著說:“隔壁小三把我的衭(fù)澆濕了,他嫌我笑他喋(dié)了兩碗面,跟豬一樣。”一旁的爺爺郭太平笑道:“把他家的,還張(zháng)的很,我娃保夫(báo fū)”。見筆者不明白,兒子郭志軍笑著解釋說:“衭(fù)就是褲子,喋(dié)意思是吃,張(zháng)是張狂的意思,保夫(báo fū)意思是別哭?!笨梢钥隙ǖ刂v,現在這家人在交流上已不存在任何問題了。
在西安北郊某廠有一個“李姓”家庭,全家四口人,講四種語言,是個典型的多語家庭。父親李福泰來自渭南農村,講渭南話,母親王蘭是陜北人,說陜北話。兒子李琛從鄭州大學畢業后領回了一個河南媳婦,兒子講普通話,媳婦陳郁潔講的是河南話。在這個家庭訪問時,筆者見識了一種真正的語言四重奏。兒子李琛和父親交談時,講渭南話,和母親王蘭講話時,也能亂真地發出地道的陜北口音,和媳婦陳郁潔講話時,也會把“你”念成“恁(nēn)”,把“我”講成“俺”,講上幾句正宗的河南話。據了解,娶回新媳婦時,這家在溝通上還真有點困難,于是兒子李琛便客串翻譯,把彼此講的話解釋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家庭成員之間的交流也慢慢發生了變化。媳婦陳郁潔和父母講話時,盡量向著普通話靠攏,只有在接娘家親友的電話或者和丈夫談話時,還保留著說河南話的權利,她幽默地告訴我:“俺都被他們同化了”。表現比較突出的是父親,竟然也操起了“醋溜普通話”,他說:“講這種醋溜普通話,還不是為了和家里人特別是媳婦溝通方便一點嘛”。在飯桌上,主人熱情地招呼我用餐,家長李福泰說:“多調(tiáo)些辣子,多整些醋”的招呼聲,仍露出了渭南話的底子,然而,從他們彼此親熱的交流中,絲毫看不出在交流上有任何障礙,每個人的意思大家都能正確的理解。
語言是人類交際的工具,人們通過使用語言達到彼此之間交流感情、增進了解的目的。由于語言產生后,因文化、經濟、社會乃至地理條件等因素的影響,在發展上存在著明顯的地區性差異,這種地區性差異從嚴格的意義上講就是產生地方方言的原因。在我國目前就有八大方言區,各方言區之間存在著語音等方面的變化,不同地區人員在溝通與交流上存在著一定的困難;同時,各方言區語言的發展也不平衡,存在著變異現象,即同一方言區,各地的語言也是千差萬別的,這也是形成“雙語或多語家庭”的原因。另一方面,由于各地在經濟、文化等方面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社會交流日趨活躍和頻繁,經濟、文化的融合日益廣泛,各地區在語言的發展上也同樣出現融合現象,這也促使“雙語”或“多語”家庭在日常的交流過程中存在著以下特點:(1)家庭成員在語言使用上力求尋找一個平衡點,以保證彼此之間溝通的順暢,如兩個家庭中的兒子,第一個家庭中的女兒,就是這種平衡點;(2)無論是“雙語”或“多語”家庭,在使用語言上,都以普通話作為溝通交流的支點(或基礎);(3)這類家庭成員在溝通上都彼此明白,不會存在大的障礙;(4)“雙語或多語”現象還會存在下去,但已出現融合統一的趨勢。
“雙語”或“多語”現象,是語言發展的一種必然趨現象,正是由于這種現象的存在,語言才會呈現出多姿多彩的特點。“雙語”或“多語”家庭在交際過程中呈現的特點,對中文教學有很大啟發。由于我國地域遼闊,方言眾多,為了規范語言,國家規定了現代漢語標準語即普通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范”標準,這為漢語的發展提供了標準和方向。因此,在中文教學過程中,應大力提倡并堅持使用普通話,規范中文的發展,以增進地區之間的了解和融合,同時,在教學中應注意研究各地語言之間存在的差異,保留并發揚各地語言的精華,使語言在規范的同時仍能保留多姿多彩的特點,保持語言的生命力,促進漢語進一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