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
(江西理工大學基礎課教學部,江西南昌 330013)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經濟地位的不斷提升,我國也在積極倡導“文化走出去”戰略。所謂文化走出去,是指我國的文化以文化外交、文化貿易及文化交流為主要形式走出國門,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符號和價值觀念,建立他國民眾對中國的文化認知及價值認同,增強中華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和中國的國際話語權,進一步提升中國的文化軟實力。[1]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將文化走出去提升到國家頂層戰略層面,促使中國文化走出去進入一個全新的快速發展通道。[2]在此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國學經典經由翻譯走向世界,其中國學經典英譯無疑是主流。盡管國學英譯在 “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偉大事業中的作用不可低估,但在我國源遠流長的翻譯史中,國學外譯始終處于非主流地位。據不完全統計,國學典籍約有3.5萬種,僅有千分之二左右被翻譯成外文,[3]被譯成英文的數量則更少。早期的西方傳教士和漢學家是國學英譯的主力軍,但他們基本都站在西方文化立場,多以“凝視”態度來對國學經典進行闡釋和改譯,以達到特定的意識形態目的。雖然近年來不少中國學者加入國學英譯的隊伍中,開始以中國文化立場來翻譯國學經典,但令人遺憾的是,其翻譯要么面臨著“譯文不自然、不像英語”“被承認難”“吃力不討好、越俎代庖”[4]“往往少人問津”[5]等問題,要么面臨著在西方傳教士和漢學家譯本基礎上“亦步亦趨”打轉的問題。顯然,這兩種較為“偏激”的翻譯模式既難以深入全面地向世界推介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也不利于文化走出去戰略的真正落地。在黨和國家以“文化自信”理念倡導文化走出去的時代語境下,國學英譯要在兼具國際文化視野和中國文化立場的基礎上發出響亮有力的中國聲音,即要構建特色鮮明的“中國話語”體系。“中國話語”體系的構建是一個需要穩步推進的系統工程。就國學英譯來說,構建“中國話語”不是要去爭什么“話語權”,而是通過翻譯培育國外讀者對中國文化的興趣和愛好,進而建立起對我們國家和民族的全面、正確的認識和了解。[6]這就需要譯者用全球性的話語策略闡釋中國化的價值思想:一方面要學會轉換自己的語言、習慣和技巧,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分析中國現實,展示中國魅力;另一方面,要在不扭曲和損害中國文化價值立場的基礎上,大膽創新,研究和適應國外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和表達方式,增強文化交流的親和力、趣味性和幽默感,使中國話語體系融入和滲透到世界生活方式之中。[7]下面以《三字經》英譯為例,結合文化走出去的具體語境,對國學英譯中的“中國話語”構建進行探討,以求為國學經典以更優的姿態“走出去”提供一些借鑒。
國學經典《三字經》作為“童蒙識字”的范本不僅在中國擁有廣泛的閱讀基礎,而且在中外文化交流中充當著排頭兵的角色。國學外譯的源頭就始于《三字經》翻譯,即在明朝晚期的1581年,來自意大利的耶穌會傳教士羅明堅(Michele Ruggieri,15433-1607)率先用拉丁語將其向歐洲譯介,從此開啟了《三字經》外譯四個多世紀的歷程。《三字經》英譯雖然成果豐富,但開始相對較晚,直到1812年才由西方派到中國大陸的第一位基督新教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1782-1834)譯成英文,并在倫敦出版。該譯本被收錄在馬禮遜編著的《中國文集》(Translations from the Popular Literature of the Chinese)中。馬禮遜翻譯《三字經》的目的主要有兩個:其一是幫助那些即將赴中國的傳教士們學習漢語;[8]其二是滿足英國公眾對中國的好奇心。[9]在此后的200多年間,先后出現了30多種《三字經》英譯本,比較有代表性的有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1801-1861)1835 年 的 版 本 、 儒 蓮(Stanislaus Julien,1797-1873)1864年的版本、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1900年的版本、 蔣克秋 1941年的版本、梁卓堯1995年的版本、王寶童等人2008年的版本、Victor Petersen2009年的版本、趙彥春2014年的版本。
作為國學外譯的一個典型縮影,歷經二百多年的《三字經》英譯實踐呈現出以下幾個顯著特征:一是翻譯主體已由外國譯者為主轉為中國譯者為主;二是翻譯目的已由了解中國轉為譯介中國;三是譯本的副文本已由單一形式轉為多元形式;四是翻譯風格已由忽視《三字經》詩學特性的簡單闡釋轉為重視其詩學特性的精細推敲。雖然《三字經》英譯史見證了從中西初識到中西互相深入理解的過程,[10]但是這種理解依然沒有真正改變英美在東西方文化交流中的話語主導地位。早在1823年,英國漢學家麥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1796-1857)就創作了基督教仿本《三字經》,作為一種補充性的傳教方式。在其之后,由于具有易于傳誦的優點,以基督教教義為宣傳內容的《三字經》體仿本如雨后春筍一樣出現。單是從哈佛燕京圖書館的收藏目錄中看,耶教仿本《三字經》就至少有12種。[11]這些流行甚廣的《三字經》仿本基本喪失了最初的幼童啟蒙教化功能,而演變為具有強烈西方文化殖民色彩的宣教工具,因而完全是西方文化話語的變體。20世紀80年代以來,諸多中國學者翻譯的《三字經》盡管祛除了濃烈的西方文化附庸色彩,但是并沒有把其蘊含的深邃思想,尤其是沒有把獨有的中國文藝、美學、價值觀和世界觀有效傳遞給英語世界。[12]韻律美、節奏強是《三字經》的一個重要特征,也是國學經典普遍具有的詩學特征,但是梁卓堯1995年的版本、徐秀麗等人2011年的版本、馬之騆2013年的版本等忽視了對韻律和節奏的有效處理。比如梁卓堯把“香九齡,能溫席。孝于親,所當執”譯為“A little Huang Xiang aged nine(live in Hubei during Han Dynasty)helped with his body temperature to warm his father's bedrolls in winter,having an affection for him”,而這樣的譯文與早期西方傳教士和漢學家的闡釋性翻譯“并無二致”,特別是與馬禮遜的譯文 “Hiang,at nine years of age,in the exercise of filial piety,warmed the couch of his aged father,and thereby manifested a knowledge of that which is proper”有著高度“神似”,只不過增添了黃香的背景信息而已。如果沒有了韻律和節奏美,譯文只能是對原文的注釋,無法充分展現國學經典的美學特征,也自然難以彰顯新時代應有的“中國話語”意識,而這與新時期國家倡導的文化自信理念和文化走出去戰略均不甚匹配。
在深推文化走出去戰略的當下中國,我們不僅需要推廣中國故事,而且要讓中國故事在世界產生一定的影響力,彰顯出中國話語中的文化自信。就《三字經》英譯而言,構建“中國話語”需要打破純粹歸化策略和異化策略的界限,在全面、準確、深入研讀《三字經》文本的基礎上,采取融會貫通的文化翻譯策略,既要讓譯文體現出鮮明的文化自覺意識,也要凸顯堅定的文化自信立場。在截至目前的《三字經》英譯版本中,王寶童2008年的《英譯三字經千字文》版本和趙彥春2014年的《英韻三字經》版本相對較好體現了“中國話語”構建意識。二人的譯本不僅與原文有較高的契合度,而且較好地傳遞了《三字經》特有的詩學特征,基本實現了內容情志美、語言形式美、修辭模式美、音韻聲律美和篇章結構美等翻譯美學效果。[13]下面就以王、趙二人的譯本為例簡要探討文化走出去語境下國學英譯中的 “中國話語”構建策略。
首先,構建“中國話語”需要具備鮮明的文化自覺意識。新中國成立70年來,中國在經濟政治層面已由外圍走向中心,但是在文化領域依然處于弱勢地位,處處湮沒在西方文化中心的陰影中。因此,在倡導文化自信的當下,中國學者英譯《三字經》時一定要明確時代語境,以文化自覺意識處理文本,既要擯棄早期西方傳教士“居高臨下”的文化獵奇心理,也要避免一些中國譯者“毫無來由”的過度闡釋心態。作為新時代的中國譯者,固然要對以《三字經》為代表的優秀傳統文化持有高度的認同感和自豪感,但切忌為了名利而盲目武斷翻譯。王寶童和趙彥春正是出于對國學經典的認同與贊賞,才以高度的文化自覺意識“執意”把《三字經》獨有的簡約文風呈現出來。王寶童在譯本中多用三個或四個英語單詞對應原文中的三個漢字,已經實屬不易,比如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譯為“At first mankind,Is kind at heart.With natures alike,But habits apart”,而趙彥春完全用三個英語單詞對應漢語三個漢字,且兼顧了音韻美則更是難上加難,其譯文為“Man on earth,Good at birth.The same nature,Varies on nurture”。盡管趙彥春的譯文充分展現了《三字經》的音韻之美,但其略去邏輯關系詞的做法增大了譯文的理解難度,不利于譯文的海外接受,比如由于邏輯關系詞的缺失,譯文很難體現“性相近”與“習相遠”之間的因果關系,[14]給目標讀者造成閱讀障礙。
其次,構建“中國話語”需要堅定的文化自信立場。1840年以來隨著西方列強的殖民侵略,曾經光彩照人的中華文明逐漸淪為一種“腐朽落后”的文明,而輩輩傳承的國學典籍也相繼成為“沒落文明”的象征。因此,以《三字經》為代表的國學典籍成為西方國家借機嘲笑“落后中國文明”的靶子。時至今日,中國通過不屈不撓的英勇抗爭已經重新站在世界文明大國的行列,而中國的國學典籍應當以全新的面貌走向世界,成為傳播中國聲音的重要素材。在英譯《三字經》等國學典籍時,中國學者應當轉變“以西方文化為中心”的思維范式,站在中國文化的立場,在批判繼承的基礎上向世界積極自信地宣揚有中國特色的優秀傳統文化。在翻譯《三字經》的過程中,王寶童和趙彥春兩位譯者都對特有的中國傳統文化語匯進行了“刻意”推敲,體現了“與西方文明平等對話”的必要姿態,比如王寶童把蘊含中國傳統美德“仁、義、禮、智、信”的“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一句譯為 “Be righteous,kind,Faithful,polite,And use your mind,Good Virtues quite”,而趙彥春譯為“Grace,justice,courtesy,Wisdom,and fidelity,Good order derive,From Constants Five”。盡管兩個譯文均出現了一些值得商榷之處,比如王寶童譯文中出現了個別動詞和名詞雜糅不協調的現象:以“use your mind”來表示“智”的動詞處理手法與同一句中的其他多處名詞處理手法“格格不入”;而趙彥春譯文由于過于注重三字結構而破壞了原文的句型對應結構:“Grace,justice,courtesy”對應的是“仁義禮”而非“曰仁義”,“Wisdom,and fidelity”對應的是“智和信”而非“禮智信”,但兩位譯者竭力弘揚中國傳統國學文化的良苦用心是清晰可見的,也更是值得借鑒的。
從王寶童和趙彥春翻譯《三字經》的實踐來看,國學英譯中的“中國話語”構建絕不是在宏觀層面喊喊口號而已,而需要在微觀層面的文本處理上下大功夫。無論是翻譯《三字經》,還是翻譯其他國學經典,譯者都應當在深懷民族文化認同感和自豪感的基礎上,擯棄“言必稱西方”的學術立場,以高度自覺的文化自信意識去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唯有一代又一代文化立場鮮明的中國學者矢志不移地把國學經典蘊含的優秀傳統文化思想全面、準確、深入地傳遞給世界,我們才能逐步在國學英譯中構建兼具特色和魄力的 “中國話語”,才能深入推進文化走出去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