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柯伊,彭仲雄
(安徽建筑大學 建筑與規劃學院,安徽合肥 230022)
在日新月異的現代社會,一些建筑師在科學至上的思想導向下單純追求建筑技術與功能,忽略了人們的精神需求,造成場所感的喪失。山地占我國國土近70%,近年來,隨著平原土地開發程度越來越高,人們開始將建設目光投向山地。然而,商業化標準的現代山地建筑,使建筑流于形式模仿甚至與平原建筑大同小異,打破了地景的連續性。如此將建筑抽象成缺乏精神的人工構筑物,顯然忽視了原有的環境脈絡及場所精神。當物的創造僅流于外表,建筑“不知身在何處”,空間的存在將失去意義,人們隨之失去的是“存在的立足點”。
當代建筑創造更多地偏重于實用性、高效性,尋求經濟最大化,使建筑成為“商品”。在此目標下,一些建設項目不計后果地破壞環境,忽略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一旦場所成為物質材料毫無意義的堆砌,城市成為“無情”的社會關系承載容器,場所將失去其積極的意義,人們將失去場所賦予的認同感與方向感。亨利·列斐伏爾指出,空間的社會、心理和物質尺度之間的相互關系不是簡單的、直接的關系。將人類實踐作為物質空間的關聯域,對于人們對空間的理解是非常重要的[1]。
對于場所的討論,我們有必要參考現象學的相關理論。現象學的基本特點是研究事物本質直觀的呈現,旨在找尋空間中的意義,在不斷的反思中把握意識活動的本質。場所精神是一種總體氣氛,是人的意識和行動在參與的過程中獲得的一種場所感,一種有意義的空間感[2]。其一方面來自場所本身的特質,是當地文化與歷史的呈現,表達著當地居民對其生活空間的理解與感知;另一方面來自主體人對空間環境的主觀感受,建筑物的出現可以賦予場所以特性,人們與之產生共鳴,從而將抽象的空間轉化為充滿意義與情感的場所。
山地建筑的根本目的是在復雜多變的山地自然環境中尋求人的立足點,通過限定不同的領域滿足人們生活需求,借助建筑豐富強化場所意義并由此創造一定的氣氛和條件。山地一般由各種不同特性的場所組成,在場所語言中通常被稱為“浪漫式地景”。比如處于山體的不同高度,人可感受到截然不同的環境氛圍,或敬仰或奇趣或開朗。因而,在眾多地形中山地的自然特性尤為凸顯,在與人工場所的協調上更加難以處理。在這類自然環境中尋找一處場所,人首先要了解當地的人文環境。不同地區的文化具有非常大的差異,而正是這種差異使得場所擁有自身的特質。其次,人要去理解既有環境中不同物質的屬性,結合地形特征,以建筑作為人與自然的中介物,與環境形成和諧統一的穩定場所。
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在生存發展史上不斷探求的問題,從遠古的依賴自然而活到如今的改造自然而生,自然與生活總是息息相關。然而,很多現代的山地建筑逐漸偏離了原有的發展軌跡,不計后果地開發對自然造成了不可恢復的破壞。植被的隨意清除、山體的任意切割,科技為人們實現了“愚公移山”的可能,但場所卻失去了其內在的精神價值。問題的本身不在于科技,而是在于人對建筑的態度,對于場所本身的認知。理想的山地建筑不應被視作“外來物”隨意置入山體,而應結合山地地形、植被景觀并與地方文化融為一體。建筑師應該理解建筑并尋求一個方向,這個方向應該是根植日常生活,引領我們“重返于物”。由此得出,對于山地建筑的場所精神營建應當從兩方面入手,即場所的獨特性與人的認同感。
建筑的創造過程往往是理性與感性的結合,一旦建筑陷入無靈魂的機械復刻,它就將失去其獨特性。這里所提的獨特性包含了對地域文化與自然環境的認同。文化是賦予場所生命力的關鍵,給予了場所自身的記憶。不同的文化造就了不同的民俗風情,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建筑風格。如何讓新的建筑去適應環境,如何讓舊的記憶留存延續,是近些年建筑師們努力探索實踐的主要方向。
香山飯店(圖1)自建成后就引起廣泛關注及爭議,但毋庸置疑,貝聿銘讓我們意識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性。飯店位于香山公園內,采用中國傳統的中軸線布局,整體是一座院落式建筑。同時,考慮到香山原本的地勢特征,建筑化整為零,沿水平方向延伸,保護了山體的自然環境。整個飯店以白墻灰瓦為基本色調,貼合中國傳統園林建筑風格。在主要庭院后花園的設計上,利用三面建筑圍合,既體現了江南園林的精巧,又不失北方園林的開闊,充分考慮了建筑的地域性[3]。細節上,建筑師通過簡單幾何形體的運用,在傳統中融入了現代元素。可以說,香山飯店是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一次探索,引發了現代建筑師對于傳統文化的思考。

圖1 香山飯店
在安藤忠雄設計的地中美術館(圖2)中也可以看到建筑師對于地域特色的尊重,建筑整體以低調樸素的外觀與當地傳統民居相呼應。并且,建筑師希望通過思考自然與人的關系尋求一個契合點。其一,建筑整體隱于地下,僅在地面上留有幾處開口供采光通風,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有的自然面貌。其二,不同光線的變化處理令整個空間富于變化,自然光被恰如其分地應用于建筑內,實現了建筑的獨特性。其三,在空間的交通流線上設置了三個室外空間,達到了建筑與自然的相容。美術館的建成升華了場所精神,讓衰落的直島漸漸恢復了生機,這座被荒棄的小島在藝術中重生,也將與藝術共生。因此,根植于地域不是單純地模仿傳統,建筑從不該“弄虛作假”假面迎合。現代山地建筑應該理解地域文化,尊重自然環境,擁有自身的獨特性,在理解場所的特性上與其結合并達到強化場所精神的目的。

圖2 地中美術館
路易斯·康說,“所有的建筑都是住宅”。建筑出現的起因是為人類活動服務,那么任何脫離于人的建筑都將失去其價值。建筑不是憑空的出現,建筑的創造應該基于生活本身的事實。諾伯舒茲在解釋場所時曾提出,一個人的身份便是經由基型的發展加以認定的,因為這些基型決定了容易理解的世界[4]。所以我們所處的環境不只是空間結構,更包含了認同感,而人的認同必須以場所的認同為前提,從而使人在其中得到歸屬感。
山是一種特殊的場所,常給人一種不可藐視的威懾感,它們神秘莫測又令人神往。基于山地的地景特征,創造具有認同感的場所顯然更為必要。那么如何在不規則的地形中置入人類活動的場所,同時為人提供庇護感?藤本壯介曾提過“弱建筑”的概念,指出將關注點從建筑功能、形式等客體因素上轉移至人與事件,以此激發空間的多樣性,滿足人的多種活動行為[5]。在Setonomori的住宅(圖3)設計上,我們可以感受到藤本對建筑、自然、人三者關系的再度思考。基地位于瀨戶內海附近的山坡上,設計以13個房子組成且分布在自然環境中,與背后的山坡融為一體。一方面,住宅的周圍隨意放置了晾衣架、樓梯等生活設施,將居民生活融入到環境中,賦予了人以存在感。另一方面,通過住宅波紋狀鏡面的不銹鋼板立面,將自然變化與人的活動映射在了場景內,建筑與人產生了互動。而立面景觀的變化使得場所更富有生活氣息,獨特地承載了場所的記憶,這份記憶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隨人們一同保留。受以上觀點啟發,當空間的主要目的不再是思考及體驗,而是包容生活本身并與人產生互動,那么歸屬感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

圖3 Setonomori的住宅
山地建筑的初衷不應是征服自然。面對生機勃勃的山地自然環境,建筑的出現更應考慮與環境的融合,重視建筑與環境的共構及共生。在設計之初,建筑師就必須對現場進行反復勘查,對所設計的地形特征及地質結構有足夠的認知。在與地形結合的處理上,應該避免大挖大切、濫用分臺等武斷的處理手法。同時建筑師應尊重當地的地域文化及氣候特征,秉承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就地取材等多項實際原則,采用適宜性技術營造手段,基于原有的場所記憶深入探尋建筑的本質。
建筑是外部與內部交接處的化身,其存在集結了場所的意義,賦予了場所精神。在山地建筑表現上,要明白建筑是場所精神的詮釋,其與山體是一種依托存在的關系。山地會限制建筑形式的表達,同時也可為其帶來多樣的靈感與可能性。在形體設計上應充分了解當地的建筑風格,多以輕巧曼妙的姿態呈現,避免厚重笨拙使其與山體格格不入。處于山體的不同高度,建筑的處理手法應靈活轉換,可順勢而生,可消隱于林,但必須與山體形態相吻合[6]。
建筑的空間應當具有全面性、包容性,在與場所結合的過程中絕不刻意去強調自身的特質。空間的塑造不是一味地去順應場地,也不是簡單地去滿足實際功能,而是在與場地的聯系中去感受場所原本的特質,去體會其所蘊藏的潛力。作為建筑師,除了對建筑形體及空間的思考,也應慎重考慮被設計建筑的景觀視線、日照遮擋、窗戶的私密性、場地流線等,綜合考慮已有道路與地塊的交通可達性,避開施工難度過高的陡峭地形、巖石地貌。
諾伯舒茲指出在對自然的理解中應以自然的力量為出發點,巖石、植物和水都擁有其自身的特質,這些主要的自然的“物”使場所變得有意義。自然提供了場所最原始的品質感受,也是場所的意義所在。從社會發展角度看,不斷蔓延的水泥森林般城市生活讓人們渴望自然,而景觀對于大部分山區而言可以說是最大的資本。因而對于山地建筑,景觀的處理應該盡可能保留并合理利用,依附山地本身豐富多彩的景觀結構實現與環境的和諧共生。在具體的處理手段上,可在建筑立面、空間流線、屋頂平面上引入植物,豐富建筑的觀感體驗及趣味性,也可利用自然水體與建筑空間的多方式結合,賦予空間流動性及多變性。
在過去的一百年中,人類挖山掘地,締造“奇跡”,為了擴張城市肆無忌憚地改變地貌,無情地抹殺了自然地景的原生魅力。我們處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也處在一個多元化的時代,建筑的出現是人類歷史文化的延續,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環境生活,而不是簡單復制使城市之間陷入無差異的雷同和平庸。山地建筑應當植根場所精神,實現自身的獨特性。道法自然,在源遠流長的文化長河中,文脈延續與精神傳承至關重要。場所意義缺失的可怕性在于人的漠不關心,建筑從不該是純粹的形式游戲,也不該逃避歷史與現實。
圖片來源:
圖1:bbs.zhulong.com。
圖2:benesse-artsite.jp。
圖3:Iwan Ba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