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的詩 [組詩]

何金

大書法家

他過去寫行草，花花綠綠，鋪天蓋地

學校，廣闊天地，工廠;后又大酒店，洗浴

中心

他是練家子，現多為狂草，潤格一漲再漲

他的大狼毫，像他狂草般的胡子

每天求字者不斷，他不拒絕只留窮款，且不

加名章

得到墨寶的人央求，蓋上印章吧

我們不會向外降低潤格，別怕

他低頭不語，他看著窗外，看下著的雨

他夫人悄聲說，他不怕潤格

他怕的是，印泥的顏色

博爾賈小鎮的墓地

兩個異地遇見的情人，夜晚陪過他們

天亮后各自回鄉，不再見面

那拉提草原今年的野草，不是去年的野草

剛產下的嬰兒，不是昨天離世的人

被割喉的母親，沒喊出的部分

已把她忘記

在對岸，博爾賈無名烈士墓地的晨曦被撫摸

年輕的俄羅斯新娘，把雛菊放在了天堂門口

新 城

住進了新城，江水從身下流過

居所那么高，可以平視近處的山峰

可以從窗口伸出胳膊，在山巒處

舀一匙積雪，當鹽放入鍋里

以前，我是怎樣仰望那座山脈啊

坡下埋著我活過的親人

那條江，捆綁了一個人那么多年

我青澀的淚水，不知被它帶到什么地方去了

種子在俯瞰大地

我夢見祖父，從鄉下

來到飛機場。行囊里，全是

上好的種子

飛機升空。我在地上，仰著頭

看它。飛機在天上不停地

盤旋。東一頭，西一頭

左顧右盼，繞來繞去，像猶豫

直到夕陽露出赧色，它才長長地

嘆了口氣。遠遁天邊

身后留下一道白霧

植 物

親愛的，我是多么愛你。

我愛你我是把你當作

我的領袖去愛你

我是把我當作你的子民去愛你

我甚至把你奉為我的母親來愛你

我已把我種在你的國度里

等著你來收割我

收割吧——

我的頭顱已伸給你

你看，我是多么愛你！

輪 廓

我走進墓園的輪廓中，成為它的一部分

這里先埋著我的父親，后又埋了我的母親

我把白菊放在他們的墳前

守墓老人和我攀談，說他的老母剛剛過世

下山前他下跪給我，說是跪孝

說是打理完這件喜喪就回，他讓我替他

看一會兒墓地

守墓老人下山后就刮風了

等他去見過世的老母后，才刮

我則護佑碑下的白菊，它們那么新鮮

我不怕它們被風刮跑，我怕它們枯萎

怕將我刮碎;若是刮成塵土，那該多好

好讓我緊緊貼著先骨，重做他們的孩子

好讓我隨風飄散，然后覆蓋在他們的墳上

然后讓青草，從我身上長出來

像夜緊緊貼著我們，沒一點縫隙

它覆蓋于人世，星星從它的肉里，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