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菊花在秋后 [組詩]

黍不語，20世紀80年代生于湖北潛江。著有詩集《少年游》。

自 贖

多年以后

當她又一次從人群中分離

走在燈火昏昧的街頭

當她又一次想起自己

一邊低頭走著一邊忍不住

嘴角微微上揚

那是最好的時刻

那是最好的自己

當她試圖在夜風中

輕撫

那些漣漪

她及時地把目光投向了街邊熱烈的廣場舞人群

避開了一次危險的抒情

只 有

一生只有四月

我站在那四月。

四月只有那一天。那一次黃昏。那一個時刻

我站在那時刻。

時刻只有出離。忍耐。奔涌。順從。安詳

只有孤獨抱著孤獨。愛抱著愛

我站在那愛。

愛只有心跳

我站在那心跳。

我無法言語的一生都擠進了那心跳。

那心跳找到你。給了你。

我 的

這陽光，我可以和你

一起曬

這雨可以淋了你，再來淋我

如果你喜歡

我的房子，房子里的桌子、椅子

書、茶具

你都可以，任意使用

我的長長的走廊

你可以在那兒來回踱步

我的木質的陽臺，陽臺上

空著的藤椅

你都可以坐下來，或

躺下來

甚至你還可以聞一聞我的茉莉花、海棠

可以透過我的，大片的

朝北的窗子

和我望過的云，一起

度過一個理想主義的黃昏

請把夜晚的黑暗和霜露留給我

無可避免的生活

你看菊花在秋后

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道路在拐彎之后

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河水在撞擊之后

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水杉高聳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云朵飄蕩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樹葉墜落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螞蟻搬家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風吹雪花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陽光經過墓園伸出那么多手

你看村莊那么靜。天藍成那樣

而你在我面前

我只有一雙手

碎裂之后

我心里有什么

欲出

不出

當我抬頭看

月亮

像棄嬰

自我照耀我知道她

需要

泛黃的信紙

藍黑墨水

一支老式鋼筆

和

我的手

八月十五，晴

你在時

我總想著為你抒情

你突然隱匿時

我就想，要如何忘記你

這一生，你知道我

都在為無用的事情消耗自己

白茫茫大地，河水嘩嘩流啊

有時候，是我在夢里沉睡

有時候是你

在樹影間徘徊

風吹過來，又吹過去

像我們愛過愛，又遠離愛

如今我們互為倒影

云水寬闊

月亮圓了又圓，不過是

把自己缺了又缺

一次醒來

像陽光下的黑屋子

突然被打開了屋頂

此前樓下的，說話聲

遙遠的廣播聲，讀書聲，叫賣聲

橫過樓宇和水面的

風聲

甚至一個人幽微的

呼吸聲

被我輕輕地，攏在懷里

輕輕地，持續地

撫摸

我是這樣，在醒著時

醒來

這樣懷著

一小片河水的，溫柔

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