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象不到的毒品

姜浩峰

編者按：

與傳統(tǒng)毒品鴉片、海洛因、可卡因等不同，近幾年來，毒品走私呈現(xiàn)出一些新情況。各種新型毒品層出不窮，它們有的流行期很短，風靡一時之后就被更新一代毒品所取代;諸如犀牛液、喪尸藥、“小樹枝”、“藍精靈”、“含笑半步癲”……這些新型毒品，名字聽起來古里古怪;制毒方式也出現(xiàn)個人化傾向，“90后”“絕命毒師”通過網絡學習、快遞購買配料，就能制毒;販毒手法呈現(xiàn)出網絡化、虛擬貨幣化的傾向。而一些跨國毒販的形貌，也超乎一般人對毒販的想象。局面與2007年12月全國人大通過《禁毒法》時有所不同。緝毒領域的新變化，必須引起重視了！

每根“小樹枝”成本10元錢，賣出去的話，售價達150元到300元不等。即以售價150元來算，利潤都能高達1400%。馬克思曾說過，“如果有300%的利潤，那么資本家們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毒販雖然不是資本家，可在超額利潤面前，卻愈發(fā)放棄各種人性。當然，膽敢“踐踏世間的一切”，就要付出代價。去年以來，廣東、北京、江蘇等地都破獲過制販“小樹枝”案件。案犯與傳統(tǒng)毒犯一樣，要接受法律制裁。

“小樹枝”屬于新型毒品。目前發(fā)現(xiàn)的此類毒品，長約4.5厘米，直徑約2毫米，顏色呈黑褐色，外觀似樹枝，因此被稱為“小樹枝”，也被稱為“雅典娜小樹枝”“維納斯香薰”“派對小樹枝”等。之所以將“小樹枝”列入毒品范疇，是因為其含有我國列明管控的新精神活性物質——AMB-FUBINACA成分。

新精神活性物質又稱“策劃藥”“實驗室毒品”，比之傳統(tǒng)毒品，新精神活性物質在國際上并非全部進入國際公約管控，換言之，在有些國家，部分新精神活性物質還沒有列入毒品范疇。

中國《麻醉藥品及精神藥品品種目錄》（簡稱“目錄”）中列明了121種麻醉藥品和130種精神藥品。根據中國禁毒網發(fā)布的分類， 毒品分為傳統(tǒng)毒品、合成毒品、新精神活性物質。以新精神活性物質而論，2018年，根據《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管理條例》、《非藥用類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列管辦法》的有關規(guī)定，公安部、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和國家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決定將4-氯乙卡西酮等32種物質列入非藥用類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管制品種增補目錄，并于當年9月1日起施行。一年多來，盡管在新精神活性物質領域取得了一定的緝毒成績，但總起來說，仍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據記者了解，12月1日起施行的《珠海經濟特區(qū)禁毒條例》不僅要求將毒品預防教育納入學校教學考試范疇，更創(chuàng)設多項規(guī)定，如在禁毒工作重點領域創(chuàng)設相關檢測報告制度等。此等檢測報告制度是否能更為迅速地發(fā)現(xiàn)新型毒品，并在其流行初期甚至流行起來之前防范起來，還有待觀察。

毒品迭代加速

如今在上海市南匯監(jiān)獄服刑的戴某，今年30歲。她的吸毒經歷要從15年前說起。15歲時，她第一次接觸搖頭丸。之后，她又嘗試過K粉、“開心果”，直至2013年因吸食冰毒案發(fā)。

公安部國家禁毒實驗室花鎮(zhèn)東博士介紹稱：“第一代毒品大都是從植物中直接提取，比如鴉片、海洛因、有致幻作用的毒蘑菇等;第二代毒品出現(xiàn)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化學合成的K粉、冰毒為主。第二代毒品已是化學合成毒品了，但呈現(xiàn)在世人特別是吸毒者面前時，是呈晶體狀的?！?p>

在花鎮(zhèn)東看來，第三代毒品有迭代加速的趨勢，隔個兩三年就可能會出現(xiàn)流行起來的新品種。譬如戴某嘗試的“開心果”屬于早期的新精神活性物質。“小樹枝”則屬于近年流行的新精神活性物質。

近年來，從全國各地都傳出查獲新精神活性物質案件。比對這些案件，可以看出，毒品迭代正在加速。

2017年，鄂爾多斯達拉特旗公安局禁毒大隊干警發(fā)現(xiàn)，當?shù)匚救藛T群體中，開始流行一種膠囊。吸毒者稱之為“戒毒藥”。有人打開膠囊，采用類似吸食海洛因的方法——燙吸吸食之;也有人真的像吃藥一樣吞服。這究竟是什么樣的“戒毒藥”呢？當警方在毒販溫某和白某某處查獲5粒此類藍白色膠囊“戒毒藥”后，送交有關部門檢驗，發(fā)現(xiàn)竟然根本不是戒毒藥，而是一種新精神活性物質。從溫某和白某某的交代中，內蒙警方發(fā)現(xiàn)線索，竟然起獲一個跨越中國大江南北的販毒網——內蒙古的新精神活性物質膠囊，來自于廣東省的程某團伙。當專案組赴廣東調查后發(fā)現(xiàn)，程某團伙是新型毒品膠囊“品牌供應商”，其竟然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OEM（定點代工）性質的合作供應商——來自云南省的陸某某、福建省的劉某某、湖南省的秦某某。而程某的客戶也是來自全國各地，遍及30余個省市，僅有山東、吉林等幾個省份沒有涉及。警方查到的快遞信息達3萬多條，銀行交易流水近億元。

程某個案未涉及山東、吉林，并不代表這兩省沒有新精神活性物質問題。同樣在2017年，山東省警方曾在濟南農村地區(qū)破獲一起大型制毒案。該案特點是——以毒販尹某某為主犯的團伙，制毒量大，卻不是集約化生產，而是以農村的養(yǎng)牛場、廢棄房屋、留守老人居住地等隱蔽場所制毒。制作的毒品包括第二代毒品，亦即合成毒品冰毒。還包括新精神活性物質甲卡西酮。警方一次查出液態(tài)甲卡西酮18公斤，固態(tài)甲卡西酮37公斤，以及制毒原料80多公斤。

甲卡西酮，俗稱“喪尸藥”。因初入中國時——2010年左右在山西長治出現(xiàn)，而被毒販俗稱為“長治筋”。尹某某之走上制毒、販毒道路，最初就是在網上發(fā)現(xiàn)某種化工原料可以制毒，循著網絡搜索而發(fā)現(xiàn)山西長治可以學到制毒技術，由此北上山西拜師學藝。

直到警方搗毀尹某某的制毒窩點以前，當?shù)卮迕穸既砸詾槠涫莻€做化工產品的生意人。山東破獲的的另兩起新型毒品案——一起，被告人利用合法公司作為外殼，非法生產鄰氯苯基環(huán)戊酮和羥亞胺;另外一起，被告人購入化工設備進行規(guī)模生產，非法生產的溴代苯丙酮高達110余噸。就全球范圍來看，制售新精神活性物質的犯罪分子，往往打著“研究化學品”“植物性興奮劑” “浴鹽”等“合法興奮劑” 的幌子操作，有時候甚至游走在一些國家合法與非法的邊緣。

化工產業(yè)，特別是藥企，確實與如今的新精神活性物質毒品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以“小樹枝”為例，其內含的AMB-FUBINACA成分，實則是一種合成大麻素，最初由某跨國制藥企業(yè)研發(fā)，并享有專利——該藥物曾有希望制成一種口服液，用來治療艾滋病患者的厭食癥以及癌癥患者化療之后的相關惡心和嘔吐癥狀。然而，此后發(fā)現(xiàn)這一物質的成癮性，由此在還沒進入人體試驗階段時，即被該跨國公司放棄。未曾想，該藥物的合成方法進入毒販視野。更要命的是——此種原本可能治療沉疴的猛藥，可仿制難度并不高。這也給未來新精神活性物質管控增加不少麻煩。

毒性更足更要命

據近些年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發(fā)布的《藥物濫用監(jiān)測報告》顯示，早在2005年開始，中國的海洛因等傳統(tǒng)毒品濫用比例開始持續(xù)下降，冰毒等合成毒品濫用量開始上升。如今，第三代毒品——新精神活性物質的濫用量亦趨突出。

隨著全球打擊販毒力度的加大，毒販為逃避執(zhí)法打擊，對已經列管的第一代毒品、第二代毒品亦即冰毒等合成毒品進行化學結構的修飾改造，也能得到一些新精神活性物質。這類物質有著與第一代、第二代毒品類似的功效，可令人產生與吸食海洛因等類似的快感，加之更強的興奮、致幻或麻醉作用。2012年，美國警方在邁阿密曾經擊斃過一個瘋狂的男子，此人當時襲擊了一個流浪者，并啃食其面部。事后證明其服用了甲卡西酮。今年以來，英國發(fā)生多起對街頭行人的無差別攻擊，事后發(fā)現(xiàn)攻擊者大多吸食一種新型毒品“香料”。前不久，英國網絡上曾流傳過一個視頻——一群囚犯叫囂：“吃下去，吃下去……”中間圍著的一名囚犯在試圖吃一個“人屎三明治”，因為吃了可以得到“香料”。周圍的犯人哈哈大笑。也有人曾在毒癮發(fā)作時，突然挖出自己的眼睛。

一旦發(fā)現(xiàn)“具有立即危險”的特定物質，就應該迅速認定其為毒品，而不等漫長的進入一些名錄的過程。

云南省昆明市五華區(qū)禁毒委在南屏步行街展示新型毒品，讓市民了解毒品危害，提高預防能力。

與普通藥物濫用相比，新精神活性物質對人的精神產生刺激、抑制或迷幻的活性效應強于傳統(tǒng)毒品，導致反復使用的心理依賴而成癮，過量使用會引發(fā)精神錯亂、大腦損傷甚至死亡。花鎮(zhèn)東稱，第三代毒品，亦即化學合成的新精神活性物質，在販毒運毒的過程中，可以更隱蔽。毒販為了逃避打擊，可以將之混在餅干、煙絲、香草、飲料中運送。有的毒品可以以液體的方式進行包裝運送，精美的一瓶一罐里，可以包含多種第二代、第三代毒品。這些混合液體中，各種毒品的含量不等——有的含量很高，有的含量很小，但混合在一起，危險系數(shù)很高。

“我吸毒是因為錯誤的認知。在青春叛逆期，我覺得如果別人都在玩搖頭丸，我自己不玩，就會和他們都很不搭，就不能夠融入到這個群體里。后來就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毒品?！贝髂橙绱苏f。在“毒圈”，一旦有新品發(fā)布，混搭毒品流行開來，想要戒斷，更為艱難。

“涉毒罪犯患肝炎的發(fā)病率極高，就醫(yī)訴求極強，心理狀況極差，普遍因吸毒發(fā)生肝炎、肝硬化、肝腹水、肝癌，監(jiān)獄對他們組織定期肝功能和肝部B超檢查，通過醫(yī)療監(jiān)測對病情進行早期干預。在藥品管理中，比如止痛藥和咳嗽藥里含有嗎啡，對于含能導致興奮的藥品，我們會用同性質的藥品替代，避免他們對藥物的濫用造成藥品依賴。他們因吸毒產生的精神和心理問題，我們邀請市精衛(wèi)中心來監(jiān)獄進行治療，并指導服用抗抑郁的藥品來進行干預?！蹦蠀R監(jiān)獄衛(wèi)生所副科長李東紅告訴記者。

一些新型毒品對人體的心臟、肺部、神經系統(tǒng)、生殖系統(tǒng)都會造成危害。因為吸毒，戴某患了嚴重的抑郁癥，并有自殺行為，還有婦科方面的毛病，后來越發(fā)嚴重，切除了卵巢，導致不能生育。因為吸毒，她精神恍惚，在上班的途中發(fā)生車禍，造成腿部的骨折。對于她來說，能夠在2013年進監(jiān)獄服刑，堪稱撿回來一條命。原因在于，近幾年來，各種新生的新精神活性物質毒品，有一些品類的毒性比第二代毒品或者類似合成藥物大得多。以“小樹枝”的主要成分AMB-FUBINACA為例，《紐約時報》曾報道稱，其比20世紀60年代中期克萊姆森大學（Clemson University）開發(fā)的原合成大麻素的效力高出約50倍。

南匯監(jiān)獄王燕虹警官告訴《新民周刊》記者：“近幾年，我們發(fā)現(xiàn)新入獄的涉毒罪犯，有一個新現(xiàn)象——他們幾乎都是此前接觸過海洛因等第一代毒品的，而后又各自接觸過 ‘藍精靈、‘小樹枝等。由于各自接觸的吸毒圈子不同，他們對這些新型毒品的稱呼不盡相同。但是有一點——我們發(fā)現(xiàn)，他們對于新精神活性物質的依賴性更強?！?/p>

花鎮(zhèn)東說：“從毒品的成癮機理看，人體細胞的興奮活動是通過一種特殊化學物質——神經遞質的釋放來實現(xiàn)的。就新型毒品來說，苯丙胺類興奮劑等合成毒品會促進神經遞質耗竭性的釋放，由此產生持續(xù)的、病理性的興奮狀態(tài)，導致神經細胞大量被破壞，引起神經功能系統(tǒng)的紊亂。經過數(shù)次毒品作用后，神經細胞釋放的快樂型神經遞質不斷減少，吸食者雖然理智上或許知道不該吸食毒品，但需要毒品的刺激來維持正?；虍惓５男揽旄小Ｓ捎诙酒返某砂a性主要取決于其‘精神依賴性，合成毒品又是直接作用于人的中樞神經系統(tǒng)，會表現(xiàn)出比海洛因更強烈的精神依賴，因此合成毒品更易成癮?！?/p>

“相對于傳統(tǒng)毒品來說，吸食新型毒品的罪犯精神類的異常會突然表現(xiàn)出來，在日常管理過程中，我們會在多方面進行嚴格管控。對于涉毒罪犯往來的信件以及包裹，我們會格外留心，防止毒品流入到獄內。對于涉毒罪犯的收押，采取相對隔離的方式。”南匯監(jiān)獄七監(jiān)區(qū)副監(jiān)區(qū)長許文瑩說。新精神活性物質的迭代速度很快，有時候，有的新型毒品已經蔓延開來，卻還沒被列入管控目錄，相對隔離確實管用。

有研究者稱，在現(xiàn)行麻醉精神藥物管制格局下，亟須建立新的監(jiān)管框架，增加管制彈性，以應對未來更多危害社會的毒品。譬如一旦發(fā)現(xiàn)“具有立即危險”的特定物質，就應該迅速認定其為毒品，而不等漫長的進入一些名錄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