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官司的意外反轉脫“賴”記

◎ 文 《法人》特約撰稿 劉紅

（作者系寧波海事法院法官助理）

很長一段時間，每天一睜眼，面對貨物被海關查扣，300余萬元無法追回，陷入訴訟官司，想到可能要面臨的巨額賠償、資金枯竭、工廠關停….民營企業家吳劍（化名）一直愁眉不展。

浙江寧波海事法院執行干警肖坤意一行等為了調查財產情況來到紹興，吳劍已等在了廠房門口。如今偌大的廠房內空無一人，機器設備蒙上了一層灰，墻角布滿了蜘蛛網。“我真的很擔心……”已經連續數日，吳劍寢食難安。“大家被我拖累了。”

從陷入絕境到絕處逢生

“最好的時候大概是五年前，訂單充足，流動資金也非常充裕，幾年之內，公司從小作坊發展成行業翹楚，在當地工業區也頗有名氣，好像真的成了別人眼中的成功企業家。”

想想自己年輕時從技術工人到創業成立了這家公司，吳劍笑了出來。憑著腦子活絡肯吃苦，為人踏實真誠，吳劍很快地就在這一行干出了名堂，并且帶著自己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共同發家致富。“我們是幸運的，趕上了好時候，趁著寧波發展全國重要對外貿易口岸和對外商業活動港口的優勢，我們得到了很多機會，訂單量一直也比較充沛，主要是銷往美國。”

“沒想到的是，‘意外’真的說來就來。”講到這里，吳劍的眼神有些恍惚和不確定。吳劍清楚地記得那天，手機不斷地響起。

被親人欺騙而陷入官司，所涉案件還未審結，300余萬元款項一時難以追回，吳劍一邊苦苦支撐努力維持工廠的正常運轉，一邊多方尋求幫助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追回300余萬元的貨款。屋漏偏逢連夜雨，公司銷往美國的20余個集裝箱貨物被美國海關查扣。貨物被扣，不僅使原本已簽訂的合同難以履行，更導致巨額滯港、海運等賠償費用的產生，使公司不堪重負，吳某甚至挪用了父母的養老錢用于資金周轉。

重壓之下，工廠生產還是難以為繼，工人遣散、機器停工，工廠一片蕭條。而同是在這一年，吳劍也成為了寧波海事法院的被執行人。

這件事情還得從2018年說起，吳劍因海上貨運代理合同糾紛進入到強制執行程序，寧波海事法院依法查封了他名下的住宅、寫字樓及車庫，等待后續拍賣。 “我從未想過逃避執行。”吳劍停頓了下，“但目前公司困境重重，工廠面臨關停，我一次性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錢……哎……對不起。” 電話中，吳劍不斷地和執行干警表達履行的堅定意愿，但是卻又透露著無奈絕望，若公司的廠房、設備和房屋等財產真的都被執行，這些都沒了，以后又該何去何從？吳劍把那段時間稱為人生的“至暗時刻”，“我想走出來，希望對方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機器設備被依法查封后，公司被迫停止了生產，工人也陸續遭到遣散。接連的打擊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陷入了一條夾縫中，時間變得不多，他迫切希望能與申請人談談，達成和解，喘息自救。本以為陷入了“絕境”，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平日里積累的點滴信用竟然救活了公司和自己。

案件進入執行程序之處，吳劍便主動報告財產，配合法院調查并不斷主動表達履行的意愿。

是“老賴”還是“走投無路”

通過網絡查控，發現吳某名下有多處不動產，執行干警信心滿滿，想著盡快將財產變現，讓申請人的勝訴權益得以兌現，司法權威得以彰顯。但當執行干警前往工廠見到吳某的那一刻起，心理五味雜陳，眼前的這個漢子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很多，微禿的頭頂上冒著汗珠，抖抖擻擻地從口袋里掏出煙，一邊招呼，一邊向執行干警訴說著這里的一切……。從他的言行舉止中可以看出吳某是一位有擔當、肯吃苦、厚道誠實的人，眼前的一切也在印證著他所說的話，無法與“老賴”搭上邊。“希望對方暫時放我一馬，讓我渡過這個難關”，吳某的這句話一直在肖坤意耳旁回想。

肖坤意通過走訪調查了解到，一直以來吳劍的公司在國外訂單充足，而且因為他平時誠信經商，原料供應商答應可以賒賬供貨。此外，公司在斯里蘭卡還有一個轉口生產基地，如果能夠盤活資金，工廠重新生產經營很有希望。

先前公司遭遇困難時，員工們都讓吳劍感受到了暖意，公司可以開工的時候他們都自愿不領工資繼續工作。而當地銀行也曾因公司信譽好，向其提供信用貸款以支持擴大生產。而那段時間，吳劍妻子雖然看不到丈夫發愁的臉，但她能察覺到丈夫心里頭應該有大事兒。吳劍與盲妻相濡以沫20多年，不離不棄。

調查的結果讓執行干警們有些意外和感慨。執行干警將調查了解到的一切情況向執行局領導匯報，并一改當初盡快變現財產、盡快執結的想法，跟領導提議召集雙方當事人，爭取執行和解。但是，申請執行人態度堅決，強烈要求拍賣不動產，甚至揚言哪怕自己拿不到一分錢也要處置他的不動產。

“涸澤而漁”還是“放水養魚”

一位誠信經商的民營企業家在風云變幻的經濟形勢中一時被風浪沒過。如果對公司財產進行機械執行，本案債務也許可以順利清償，但這個企業可能就此“死”去；是否有其他方式可以讓企業“喘口氣”，或許它還能涅槃重生。“涸澤而漁”還是“放水養魚”？寧波海事法院的執行干警們展開了論證研究。

“他們需要機會。”法院向申請人傳到了被執行人希望和解的意愿，全面告知調查情況，跟申請執行人仔細分析了不同執行措施的效果，一邊是“放水養魚”，讓吳劍有限的資產活起來，重新贏取利潤；一邊是“涸澤而漁”，讓吳某徹底破產倒閉，也未必能清償他的全部債權。

“沒想到你們法官為了我們的利益做了這么多工作，我其實就是擔心勝訴利益落空，若是有可靠的擔保，我也愿意接受和解。”申請執行人的法定代表人向執行干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之后，執行干警及時向領導匯報了案件的進展，執行局領導建議再召集雙方來面對面洽談。此刻，執行干警難以掩飾激動的心情，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案件終于迎來了轉機。經雙方意愿表達，寧波海事法院執行局領導也多次組織雙方當事人面對面協調溝通進行調解，吳劍不斷表達和證明著自己的誠意，他曾經的一些其他債權人也來到法院幫他說話。這樣的場面，讓吳劍有些感動。

“你先把生產搞起來，哪怕籌到錢了，也不要先部分支付給我，只要你的生產恢復了，資金流動起來了，我的債權就有保障了。”幾番磋商下來，申請執行人的態度發生180度大轉彎，強烈要求法院停止拍賣吳劍的不動產。在最后一次面談中，雙方已完全沒有了剛開始的劍拔弩張，剩下的只有老鄉之間的相互扶持。最后，申請執行人主動放棄了遲延履行部分的利息，雙方達成分期履行和解協議。“我的官司打贏了，300多萬元拿回來了，總算是有一個機會了，真的感謝你們！”

不久后，肖坤意收到了吳劍的一條信息。看著手機光亮的閃動，肖坤意有些開心。“若不是當初寧波海事法院根據我的實際情況，給了我這個機會，憑我這個年齡，有生之年想翻身真的很難了。” 想起那段“至暗時刻”，吳劍依舊感慨萬千。曾經累積的“誠信”為他爭取了時間和機會 。“我更平和了。”那也是吳劍尋找自己內心力量和堅定的時刻。

被執行人并不天然與“賴”劃等號，有時候風云變幻的經濟形勢會讓一些誠信經營的企業家遭遇窘境。誠信乃經商之本，吳劍憑著沉甸甸的責任心和誠信經營換來了工人、經營伙伴對他的以誠相待，這是他從商幾十年用誠信打造的金字招牌 。浙江是民營經濟發達的地區，良好營商環境離不開法治保障。司法者根據實際情況形勢發揮主觀能動性，努力為當事人創造“雙贏”“多贏”的結果，為浙江經濟健康穩定發展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