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媽一點兒也不完美

杜逸非

媽媽什么樣？解決這個問題，要像做數學作業那樣分類討論。

在學生的眼中，我媽媽是超級厲害的語文老師。無論是多難的閱讀題，多不好寫的作文，她都能輕松解決掉。對待學生，她永遠不厭其煩，讓學生如沐春風。她的課也總是很有趣，有一次，她講到范仲淹為了增強戰斗力抗擊西夏，搞了個“全城射擊”活動，我笑得差點兒翻過去。因為有這樣一個媽，同學們也把我歸入了“語文大佬”的行列。

但是，當媽媽從“老師”切換到“媽媽”模式后，情況就不一樣了。

“媽，這道閱讀題我不會。”我一開口，暴脾氣的媽媽一定會給我幼小的心靈一個暴擊：“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喂喂，你對學生的溫柔呢？你的春風化雨呢？

晚上，我倆坐在書房的桌子對面，我學習，她工作。時不時聽到她的抱怨：“唉，為什么還有這么多工作呢？”“唉，《逍遙游》太難背了！”有段時間，為了背會《逍遙游》，媽媽每天晚上都要放幾遍《逍遙游》的歌。時間長了，我能將全文完整地背下來，這讓剛能背下兩段的她氣得臉都綠了。

在編輯的眼中，她是個完美的作者吧？據說，她寫的稿子幾乎不需要任何改動，她在兩本雜志開了專欄。她還做公眾號，寫寫小文章。在朋友圈里，有時隨便給照片配點兒字，下面就有很多人夸贊她有文采，灑脫愜意。

然而……

她趕著交稿時，頂著雞窩頭，穿著睡衣，有時連晚飯都不給我做，就像離火稍近就會引燃的炸彈！除了我寫作業的地方，她將書亂七八糟地攤滿書桌，一會兒翻找，一會兒劃重點，一會兒自己絮絮叨叨，徹底無視桌子對面還有一個我。這個時候，最明智的選擇是將自己變成透明人，如果有外賣就乖乖地吃外賣，如果沒有就乖乖地等著，即使看她抓狂崩潰，我也照樣無視，背我的數學公式，絕對不要引火燒身。

她是一個單親媽媽，小學一年級時，我的父母就離婚了。我的小學班主任、小學同學、中學班主任、中學同學、中學教導主任（排名不分先后）都跟我說過一句相似的話——你的媽媽很辛苦，很偉大，你要懂事一點兒。在別人眼里，她一個人照顧我，很不容易。

可我覺得，在媽媽的照顧下，還能安安全全長這么大，我也挺不容易的。

她有一大堆缺點：愛嘮叨、暴脾氣、方向感差。她是個路癡，即使去過幾百次南鑼鼓巷，還是會在出站口搞錯方向。她總愛買一些為難自己的需要組裝的物品，僅僅是收納盒，她就花了兩個多小時才組裝好。等組裝移動柜時，她先加店主的微信請教，再看視頻和圖片教程，學得無比認真，從我放學回家到晚上10點，移動柜還是一堆木片的狀態。我看不下去，稍稍幫了她一下。于是，后來需要組裝的物品，她再也沒動過手，總是等我回家，毫不猶豫地將工具放到我手里。

她常逼我自己解決問題，比如晚上地鐵一號線停運了，我上完輔導班不知道怎么回家，她讓站在馬路邊的我自己想辦法，教我堅強努力。

她其實也心疼我，有時候我寫作業到深夜，媽媽會說：“你明天請假在家休息吧！”而且不止一次這么說。于是，我的老師經常找媽媽談心，讓她別給我拖后腿。

我愛她，也怕她。升入初中后，我的同學中，“暗戀”和“早戀”成了高頻詞。有一次，學生問她：“老師，如果您的女兒早戀，您會阻止嗎？”我有點兒期待地看她。只見媽媽一臉淡定：“不阻止。”我有點兒開心，然后就聽到了后半句：“可是，我為什么要養別人家的兒媳婦呢？”

好吧，涼涼。

摘自《婚姻與家庭·性情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