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文 超
(華中科技大學 社會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作為一個社會結構性單位,家庭單位不僅承載著人口再生產的功能,而且還肩負著勞動生產的職能。在《農民經濟組織》一書中,恰亞諾夫強調家庭單位統一于勞動與消費的均衡原則中,家庭農場的勞動生產與家庭規模和家庭勞動力之間密不可分,如家庭勞動力決定了家庭農業活動量,農場內部的基本均衡決定家庭經濟活動量等[1]。與恰亞諾夫所論證的在沉重人口壓力下的家庭經濟組織特征和邏輯相似,在黃宗智的研究中,他通過回顧明清以來的中國經濟史,認為在中國經濟史上,最基本的經濟單位一直都是農戶家庭。也正是因為家庭經濟單位的競爭力和柔韌性等,確保了家庭農業生產的獨特優勢和中國經濟的發展[2]。直面社會現實,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恢復了以往以家庭為單位的勞動生產形式。經過實踐檢驗,以家庭為生產單位安排農業生產有效提高了農業生產效率,不僅解決了集體化過程中的“磨洋工”現象,而且還解決了溫飽問題。與農業生產安排中以家庭為組織單位相似,在現代工業生產中,諸多手工作坊、小型制造業和大型公司等也以家庭為單位組織勞動生產。在《客廳即工廠》一書中,熊秉純描述了臺灣地區經濟奇跡中的衛星工廠勞動生產狀況,通過她的田野觀察發現,衛星工廠建立在父權制家庭體系基礎之上,多以血緣、姻親等關系組織勞動生產。在衛星工廠里,大部分的工人跟老板都或多或少有血緣、姻親關系,將這些衛星工廠中的工人進行分類,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跟老板有親屬關系的工人,對他/她們或者支薪或者不支薪;另一類是跟老板無親屬關系的普通工人。在生產線上,生產力的提高主要是通過前一類工人對后一類工人的監控和管理[3]。與之相似,柯志明也通過經驗資料向我們詳細展示了臺灣地區工業生產中小型制造業多以家庭為單位進行生產的狀況[4]。同樣,在現代企業的組織經營中,以父系及夫系的親屬關系機構為生產組織單位是諸多家族企業維系經營的重要形式。從經營效果而言,家族制度的管理形式不僅對企業組織生產的效率有著提升的功效,而且對于家庭單位的發展也有著積極影響,如增加家庭財富等[5]。有學者認識到家庭單位與企業組織間的聯系,認為家庭或家族制度形式有利于企業經濟資源的組織和管理,尤其在中國的家文化中,家庭單位在企業組織經營過程中處于重要的位置[6]。解讀已有的文獻,我們可以明確家庭單位與經濟組織之間有著較為密切的關系,不僅家庭單位需要必要的生活資料予以維持家庭單位的存續與發展,而且家庭單位具有組織的特性和功能。特別在父權制的作用下,家庭單位的管理也較大釋放了組織的效率,能夠通過結構與關系有效調動單位內的物質資源和人力資源等。如若與勞動生產事件相結合,通過家庭結構、家庭關系和家庭文化等作用便可以配置家庭單位內的各類資源,使勞動生產實踐得以實現。在此社會情境中,家庭單位便從單一的生活消費單位轉換為同時肩負勞動生產性質的組織,由此可知,家庭單位可以成為具有勞動生產能力的組織。在本土社會中,當國家退出勞動生產安排時,家庭單位便成為日常勞動工作的組織者和安排者等。相對“人民公社”時期的家庭單位功能而言,當前的家庭單位又再一次回歸到傳統的經濟功能單位中。回到經驗資料中,當前以家庭為生產組織單位的經濟現象將越來越多。不僅在農村社會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中明確包產到戶、包干到戶的組織形式,強調以戶為單位組織生產等,而且進城的農民在從事個體經濟活動時也以家庭為單位組織生產。已有研究文獻向我們展示了以家庭為生產單位的獨特個體經濟圖景,并強調親緣與市場機制的互嵌形式[7]。深入回顧以往研究,大多以市場化中的個體作為分析單位和分析進路,忽視了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的基礎。既然以家庭為單位進城創業,那么分析進城創業者的經營現狀就需要從家庭單位入手,而非就表象化的個體雇工形式做文章。在進城創業經濟組織運轉過程中,筆者認為家庭單位影響進城創業活動,而探究兩者之間的具體關系(即作用機制)則是本研究的重點所在,分析進城創業者經濟組織的形式也是理解他們經營活動的基礎。
筆者于2015年8月在我國西南溪鎮進行了為期半個月的調查①,以調查所獲得的經驗資料為分析藍本,通過詳細描述溪鎮中進城創業者的經濟組織形式,探究家庭單位與進城創業經濟組織間的關系,即家庭單位如何作用于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等,以此明確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的基礎,深入理解進城創業者的經營機制。
溪鎮位于中國西南地區,是一個具有600余年歷史的集鎮。在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進程中,溪鎮早已從農村社區轉變為城鎮社區。溪鎮雖然距離市區大約5公里,但溪鎮行政管轄范圍內有許多工廠和企業,如濾嘴棒廠、水松紙廠、酒廠和制藥企業等,其儼然成為了一個快速發展的工業化城鎮。高效的經濟發展不僅給當地居民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崗位,而且還富裕了當地居民,并帶動了當地商業經濟發展。早在20世紀80年代,在溪鎮的集鎮中便形成了一條商業街,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在原有商業街道的基礎上,當前的溪鎮已經有了較為發達的商貿市場,主要表現為:一是每逢節日在路邊舉行的傳統街市貿易,二是日常經營的綜合農貿市場,三是街邊門面的靈活買賣,四是企業的銷售業務往來。在筆者的實地觀察中,除卻新建的商貿區外,原有的商貿市場仍然較為發達,以農貿市場為核心,臨街門店沿著各條街道分布。隨著房地產的開發,商貿市場的空間也在不斷擴大,許多新的居民小區周圍也開始出現各類經營店,可謂有居民生活的空間中必然存在著市場,也就存在著各類經營者,并且,當前社會便利的交通促使周邊的農村居民一般多在溪鎮購物消費,這也促進了溪鎮商貿市場的發展。縱觀溪鎮的商貿市場,不僅有流動商販,還有許多臨街門店等,既有傳統的小店,也有現代的大型超市,這些沿街設置的各類商鋪、店面等便形成了溪鎮商貿市場中的“街居經濟”。
在筆者的觀察中,溪鎮商貿市場中的“街居經濟”以居民日常生活消費內容為主,包括居民的吃穿住用行等內容,如奶茶店、毛線店、飯店、理發店、自行車店和輪胎店等。有的店面掛著較為顯眼的招牌,如理發店、飯店等,有的店面則沒有掛招牌,如服裝店等。通常經營相似內容的店面很少相鄰,至少中間相錯一個店面,并且,店面各自規模大小不一:有連攤位都沒有的流動商販,如馬路邊經營冰粥的攤販,僅僅有一個推車;也有比冰粥攤販稍微大些的經營者擁有半個店面,如奶茶店等;亦有經營者擁有單獨的店面或商鋪,其中,較大的店面是擁有三個以上的店面或擁有兩層小樓,如理發店和餐館等。從筆者調查所掌握的數據來看,在他們租住的店面布局中,大約三十平方米的店面包含了銷售以及生產的區域,如筆者所觀察的鞋店、裁縫店等,店面的后面是他們的生活空間。
在溪鎮商貿市場的街居經濟中,經營者群體構成較為復雜,來源廣泛,既有來自本集鎮的非農業戶口居民,也有來自于相鄰市區內的非農業戶口居民;既有來自于本鎮管轄范圍內的進城農民,也有來自于非本鎮管轄范圍內的進城農民,如湖南、江西和河南等地的進城農民。根據研究的需要,筆者重點了解了進城創業者的經營狀況,調查主要集中在溪鎮的匯溪公園至玉泉湖小區這片區域,該區域主要包括興福街、南北路和公園路等。興福街多以老店為主,比如農貿市場里的小攤位、理發店、裁縫店、金銀加工店和窗簾店等。南北路和公園路的新店較興福街更多,比如奶茶店、網絡商城和流行時裝店等。該區域是溪鎮較為興盛的商業街,集中了溪鎮商貿市場中的多數店鋪。據當地向導介紹,在未興建其他街之前,所有的商業都集中在這一條街,雖然當前其他區域商業街的存在分散了該區域的商戶和客流,但相對來說,該區域仍然有著大量的經營戶,主要以銷售生活用品為主。對于進入溪鎮的流動商販而言,他們隨著市場的需求而流動,人流量較大的區域就是他們經營活動存在的空間。在筆者所調查的區域中,流動商販較多,多為一些走街串巷的進城經營者,經營的內容同樣為居民和臨街店面經營者所需要的商品,如火把、菌類食品和塑料袋等。
在筆者調查的個案中,79個案例多分布在溪鎮的南北路和興福街兩條道路上,其中包括裁縫鋪、農貿市場小攤、理發店、窗簾店、金銀加工店和雜貨鋪等。在被調查群體中,進城經營者所占比重為80%。
在進城經營者中,既有男性主導的經濟組織,也有女性主導的經濟組織。按照社會習慣,在一個創業經濟組織中,通常男性被稱作“老板”,女性被稱作“老板娘”,有時也會被稱作“老板”。在調查中,筆者盡最大可能訪問經濟組織內的所有成員,包括老板、老板娘和打工者等,以此希望能更為全面地了解創業組織的經營狀況。在條件最不具備的情況下,筆者僅僅通過訪談組織內的打工者來側面了解相關情況等。
在以往有關家庭單位和經濟組織間關系的分析中,筆者習慣用夫妻店、父子店和師徒店等來形容經濟組織形式,并以此展現經濟組織的結構。已有的描述凸顯了經濟組織結構中的關系,但未能凸顯家庭單位與經濟組織間的關系,并且,隨著家庭結構的變遷以及經濟的快速發展,既有的表達形式并不能完全涵蓋所有的經濟組織形式,或者不能較為準確地表達經濟組織的形式。在原有研究的基礎上,筆者借用當前的家庭結構形式予以展現溪鎮的進城創業經濟組織。
由于婚姻、生育和流動等因素的影響,家庭住戶同住人口規模已經降至3人以下,戶內代數以1代為主,家庭同住成員以核心家庭為主[8]。與之協同變化的則是進城創業的經濟組織形式,多呈現出小型化,且以核心家庭為主,如日常生活中的夫妻店、父子店和母子店等。
1.夫妻店的經濟組織形式
夫妻店的經濟組織形式主要強調該經濟組織由家庭中的夫妻兩人共同經營。在筆者調研的溪鎮79個案例中有近30個案例采取的是夫妻店的經濟組織形式,主要集中在以技藝支持的裁縫店和窗簾店、普通的小型商貿店和農貿產品小攤,其中裁縫店和窗簾店共9家、小型商貿店10家、農貿產品小攤4家以及餐飲店4家,他們的經營規模都限制在1個攤位或者1家店鋪(1個門面)。
在經濟組織的構成過程中,夫妻或是共同開店;或是一方先在工廠打工,之后自己創業,然后另一方加入,例如做窗簾、賣泡菜;或是夫妻一方跟隨自己的親戚學手藝,之后自立門戶,另一方再學習手藝,然后幫忙打理鋪子,如裁縫店和蛋糕店等。在實踐中,無論是家庭中的丈夫創建該經濟組織(先涉入),還是妻子創業,我們習慣把該店的男性經營者稱為“老板”,女性經營者稱為“老板娘”。在經營過程中,老板和老板娘的分工一方面受到社會父權結構的影響,強調“男主外、女主內”的分工形式,如在老段裁縫鋪中,店鋪來客人都是老段招呼,關于店鋪未來的發展方向也以老段的想法為主。對于老段妻子的定位和評價,在老段看來,“她什么都不做,正宗的家庭婦女啊,她能做到打下手就是了”。在傳統文化(父權制及夫權制)影響下,核心家庭中的男性(丈夫)主導著經濟組織的勞動分工。另一方面老板和老板娘的分工受到社會情境的影響,主要包括社會性別差異、家庭中男女力量對比等因素。在社會性別差異方面,筆者觀察到老鄧家裁縫店的經濟組織形式較為典型,老鄧為人老實耐心,踏實做好衣服,老鄧妻子為人機靈開朗,很自然地與到店來客攀談,招攬客人。在女性較為強勢的情境中,有時分工的角色發生轉換,如女性主導經濟組織的發展,男性則處于輔助的勞動地位。當然,無論經濟組織由老板主導,還是由老板娘主導,遇到相關問題時,雙方都會進行商討。如果某些意見存在分歧,嚴重的時候也會影響家庭。這就如同窗簾夫妻店的老板所說的那樣:“沒辦法啊,為了生活嘛。吵歸吵,但是還是要做(生意)啊。不讓她也不行啊,不然吵得不可開交,到最后家庭分裂這也是不好的事情啊。只能自己忍忍,為了家庭,為了健康,為了生活。就算你有再多的理由,但是她不高興的時候,你還是得讓她。”可見,家庭單位與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相統一,家庭單位中的生活關系延展到進城創業經濟組織中,并影響著創業經濟組織的發展。
2.代際店的經濟組織形式
與夫妻店的同一代人經濟組織形式不同,代際店的經濟組織形式主要強調由家庭中兩代人共同經營店鋪或門面等。在溪鎮的經驗中,代際店較為常見,主要表現為母子店、父子店等。在79個案例中,代際店大約有15家,如家庭飯店、照相館和流動賣花攤位等。在具體組織形式方面,這些店多數以父子店為主,以飯店、小型商貿店最為典型,各有2家。在組織規模方面,代際店與夫妻店相比,經營規模不相上下,多保持在兩個門面以內或者一個攤位。在代際店的經濟組織形式中,生產資料的所有權相對較為明晰,一般都屬于核心家庭。在調查過程中,當問起調查對象為誰勞動時,差不多所有調查對象都指向他們所在的核心家庭。在組織管理方面,在代際店的經營過程中,如果父母較為年輕,則父母擁有相應的支配權,如福庭飯店等。如若父母年齡較大,子女較為成熟,則子女擁有較大的支配權。在這種狀況下,父母相對有較大的建議權。表1為代際店的組織分工,由表1可見,在代際店的經營過程中,依靠各自的能力和特長進行著較為細致的分工。以福庭飯店為例,在以父母為核心的經濟組織中,父母分別是他者(顧客以及店內員工)稱呼中的“老板”和“老板娘”,他們負責店鋪的核心工作,如招聘、進貨和財務等,有時候也兼任一些體力勞動。在訪談中,福庭飯店的老板娘介紹,他們店里有一個廚師,兩個小工,廚師由大兒子擔任,主要負責燒菜,每個月發一定量工資,兩個小工負責端菜、倒水、洗碗和衛生,飯店生意一天有四五桌,人多的時候老板娘自己也做,主要是派菜。“原來嘛,買菜、洗碗都要做,老板什么都要做。當老板比小工還累,小工可以休息,老板就沒有休息時間嘛。我們就是這樣的”。相對而言,代際店中的勞動分工在較為細致和明確的分工狀態中也兼具一定的模糊性,無論是經營者,還是家庭雇工,都存在著相互幫襯,即當某一家庭成員完成自己的勞動量之后,會主動承擔未完成的勞動任務。

表1 代際店的組織分工
在勞動成果分配方面,代際店的經營所得流向整個家庭,即勞動所得屬于家庭財產,用于滿足代際店再生產以及家庭發展的需要。在福庭飯店的經營所得分配過程中,老板娘開始不給做廚師的兒子開工資,只是當兒子需要用錢的時候才給。當兒子有了小家庭的時候,其所給付的工資也明顯低于市場價。在訪談中,老板和老板娘明確表示現在都是給兒子干的,最后的錢都是給他們的。
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是以核心家庭關系為基礎,融合了核心家庭成員的其他關系,如叔侄關系、舅甥關系等。與核心家庭的經濟組織相比,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規模較大,其勞動量一般超過了核心家庭成員的勞動能力范圍,必須尋找一定的合伙人及幫工,如經營面包店、客棧等,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作為運營前提,尤其是相關專業技能的支持。在實踐中,隨著經營規模的擴大以及消費市場需求的壯大,需要更多的勞動力予以支撐。在這種狀態下,當參與經濟組織的勞動力屬于擴展家庭中的成員時,意味著核心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開始走向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從形式上劃分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可以將其劃分為合伙制與單干制等。合伙制強調參與經濟組織的成員以入“股”分“紅”的形式加入,而單干制則強調加入經濟組織成員在勞動過程中的打工者身份。與核心家庭經濟組織形式中的打工者不同,在勞動身份上,他們通過領取工資的方式享受勞動成果并不屬于占有生產資料的成員。與純粹的打工者又不相同,他們與老板或老板娘之間有著較為緊密的連帶關系,并以此產生了特殊的利益關系,如在勞動力選擇的過程中屬于優先考慮的對象等。由此可見,就單干制而言,它是一種規模較大的個體工商戶形式,而非核心家庭經濟組織形式所能承載的形式。在溪鎮的進城經營者群體中,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也占著較大比重,并且主要以單干制的形式為主。在筆者掌握的資料中,存在11例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主要集中在面包店、餐飲店、理發店和客棧等店鋪類型。表2為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結構,由表2可見,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受到經濟組織規模的影響,經濟組織規模越大,則采取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的可能性越大。就筆者訪談的浦記美食店而言,它的店鋪面積有三層樓,能夠同時容納三四十人就餐,如果僅僅依靠核心家庭成員,如夫妻兩個很難應付如此大的工作量,既要炒菜做飯又要收銀以及端盤子、洗碗等,因此,他們突破核心家庭經濟組織的形式,走向擴展家庭經濟組織的形式。

表2 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結構
在勞動過程中,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形式有著明確的分工。在產權相對清晰的市場經濟情境中,勞動分工安排由家庭中的核心成員完成,如掌握生產資料的夫妻等。在具體勞動過程中,從擴展家庭成員的角度進行理解,他們加入經濟組織的形式可以劃分為三種,如以合作的形式加入經濟組織、打工的形式加入經濟組織和學習的形式加入經濟組織等。不同的形式和途徑加入經濟組織致使他們在經濟組織中的分工角色也各不相同:通過合作形式加入經濟組織的成員一般處于經營過程中的關鍵性崗位,如老二燒烤店和流動花攤的經營形式;通過學習的形式加入經濟組織的成員,通常會適應每一個崗位;通過打工形式進入經濟組織的成員,他們的勞動內容由核心家庭成員安排,并且經常處于勞動過程的末端,有的時候多是打下手,如浦記美食店老板的侄女,負責端盤、洗碗等工作。此外,在筆者的實地觀察中,核心家庭成員負責收銀等工作,而核心家庭之外的擴展家庭成員較少接觸收銀工作,即使以合作的形式加入經濟組織,也較少參與收銀工作。由此可知,在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管理過程中,通常由核心家庭成員主導,通過家庭關系的作用安排勞動內容以及配置勞動成果。
隨著經濟組織規模的擴大以及擴展家庭成員由于多種因素的影響而不能滿足經營需要的狀態下,實踐中的經濟組織開始采取招募的形式雇請勞動力。在溪鎮的調查過程中,筆者經常見到一些店鋪的門上貼著招工信息。在溪鎮調查的79個案例中,有21家采用了不同程度的招工制形式,其中理發業有10家理發店,餐飲住宿業有5家飯店、2家蛋糕店和1家客棧,紡織業有1家絲綢店和1家毛線店,物流業有1家快遞店,員工人數少則一人,多則十幾人。與擴展家庭的經濟組織構成較為相似,這些經濟組織的構建大致可以劃分為三種形式:合作的路徑、學習的路徑與打工的路徑。表3為擬家庭化的經濟組織構成,由表3可見,在經濟組織的構成方面,三種不同的構建路徑形成了經濟組織內的多樣化關系。在合作的路徑方面,如筆者訪談的俊顯美理發店則是由4人合開的店,這4個經營者曾在同一個理發店中學習手藝,是“同門師兄弟”的關系,在經營過程中,4個人遇到問題采取商討的形式予以解決。在學習的路徑方面,經濟組織內形成了師徒關系,這在溪鎮的理發店中較為普遍。在師徒關系中,師傅往往會對徒弟進行督促和教導,不僅在技術方面,還包括生活和做人方面,而徒弟在日常生活中也和師傅保持較親密的關系,比如出席師傅家的紅白喜事等,良好的互動關系保證了經營的穩定性。在打工路徑方面,不同的進城創業者對于招工有著不同的要求和形式,但熟人式的關系影響著打工者的介入,如天姿坊內衣店的老板娘說她的店鋪需要招募員工時是托當地的熟人或朋友介紹,選擇閑在家里的認識的人直接做員工。福庭飯店的老板娘說她們店的小工是同一個村里的人。在經營過程中,進城創業者會主動與招工進來的打工者建立良好的關系,如匯鑫面包店老板娘的表妹說她表姐要帶工人出去玩來搞好關系,因為那個工人什么都會(制作糕點、蛋糕等)。對“打下手”的打工者,經營者也會通過“小恩小惠”的形式,如買衣服、一起分享零食等方式拉近雙方之間的關系。通過上述分析,不難發現,在此類經濟組織中,即使組織內的成員并非有著親緣和姻緣關系,但在一定的情境中相互之間形成了一種虛擬化的家庭關系。在調查過程中,如若不對此問題進行直接訪談,僅僅通過行動事件進行判斷,則很難區別出兩者之間是否處于擴展家庭成員關系。從經濟組織經營角度進行理解,經營者也正是通過這種擬家庭化的形式運作整個經濟組織,如通過情感關系而留住組織內的勞動者等。根據該經濟組織形式的特征及表征,在本研究中,筆者將此類經濟組織界定為擬家庭化的經濟組織形式。

表3 擬家庭化的經濟組織構成
在經營過程中,擬家庭化組織用擬親屬關系連接經營者和打工者,其運作形式與其他兩類經濟組織形式的運作方式較為相似,但在勞動內容和勞動成果分配方面有較大差異。在勞動內容方面,無論是合作制、學習制,還是打工制,其關于勞動規定有著明確的要求,以理發店為例,初具規模的理發店分工較為明確,分為店主、總監、發型師、中工和洗頭工等不同的崗位,并呈現出不同的級別。一般來說,師傅往往在店中擔任比較重要的職位,例如店主、總監,而徒弟往往從洗發工做起,在技術提高到一定階段后,才能向上流動。對于打下手的小工而言,他們在學習和提高自身技能的同時,又負責店鋪的具體經營事項。譬如在2個蛋糕店的訪談對象中,妻子制作面包并且管賬,丈夫負責做蛋糕和進貨,招聘的小工僅限于制作面包的過程以及負責平常店里的生意買賣。盡管有些身懷技藝的師傅會做蛋糕(可以視為擁有一種更高技能),但也只能處于一種次級地位。在勞動成果分配方面,擬家庭化的經濟組織采取的是市場經濟中的價格機制,即多勞多得、不勞不得的形式等。
無論是核心家庭經濟組織形式、擴展家庭經濟組織形式,還是擬家庭化經濟組織形式,經濟組織的構成與家庭單位均有著密切的關系,即家庭關系主導經濟組織的存在與發展。在形式層面,家庭單位與經濟組織之間有著“疊加”的關系。對于勞動者來說,經濟組織中的勞動者既是經濟組織成員又是家庭單位成員。對于經濟組織結構來說,其依靠家庭單位而得以存在和發展,簡而言之,家庭單位構成了其基本的形體②。在實質層面,經濟組織構成的實質在于組織成員間的關系,如夫妻店中的夫妻關系、代際店中的代際關系,即使對于擬家庭化經濟組織形式而言,該經濟組織的存在和維持也通過組織成員之間的關系發生作用。簡言之,家庭關系在組織經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尤其在經濟組織的運作過程中發揮著較大作用。如若缺少必要的關系因素,不僅經濟組織的構成需要付出較大成本,而且經濟組織的運作也需要有相應的成本支出。對于進城農民而言,過多的成本存在將迫使他們在創業的道路上望而卻步。然而,依靠傳統文化因素的作用,將小農經營體制的形式運用到商業運作過程中,一方面實現了進城創業的可能,另一方面保持著經濟組織的穩定性。由此可見,以家庭單位形式為基礎的進城創業經濟活動仍然屬于傳統小農經濟活動。不過,隨著經濟組織的發展,他們的經濟活動性質也在逐漸擺脫傳統小農經濟活動性質的束縛,走向現代市場經濟組織的性質,如從核心家庭經濟組織形式走向擬家庭化經濟組織形式等。
通過上述分析可知,家庭單位及家庭關系因素對進城創業組織有著較大影響。表4為進城創業經營組織的結構關系,由表4可見,在不同的經濟組織中,關系形式或內容也在發生相應的變化,如從緊密的團結關系走向松散的束縛關系等。

表4 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的結構關系
在核心家庭經濟組織中,其發生作用的關系主要是夫妻、代際間的關系,這類關系是家庭中的初始關系,相對較為緊密。對于經濟組織內的成員而言,其約束性相對較強,并且內化為經濟組織成員的自律原則,即時刻強調自我與經濟組織的同一性,在實踐中,經營者會自我主動地完成經濟組織內的勞動任務。在擴展家庭經濟組織中發生的關系主要是一個大家庭中的關系,其聯系的緊密程度相對較低,對經濟組織中成員的約束性相對較低。在經濟組織運轉過程中,通常需要經營者“派活”,經濟組織內的成員才會行動。相對而言,擴展家庭經濟組織中的關系對于勞動參與成員有約束力,但約束力度并不足以使其行動內化。在虛擬化家庭經濟組織中發生的關系是擬親屬關系,通常也是市場中的契約關系,其對經濟組織中成員的約束較強,但不同于情感關系的約束,而依靠的是市場中的法則,如績效獎懲制度等。在該類組織中也存在著一定的情感關系,但其對經濟組織中成員的約束性最低,或者沒有發生必要的約束作用。簡單而言,家庭關系影響著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的運作,不同的關系對經濟組織中成員的約束也呈現出較大的不同。依照差序格局的內涵[9],隨著規模的擴大,經濟組織的構成逐漸從親緣和姻緣關系,走向地緣和業緣關系,逐漸擺脫傳統家庭關系,走向市場契約關系。
通過對溪鎮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經驗資料的分析,可以明確,與純粹的現代市場經濟組織形式不同,進城創業經濟組織采取的多是傳統小農經濟活動的經營體制,即以家庭為單位,強調家戶成員對經濟組織存續所起的重要作用。不同的進城創業經濟組織對應著不同的家庭關系,依照不同的家庭關系,筆者將溪鎮中的進城創業者劃分為核心家庭經濟組織形式、擴展家庭經濟組織形式和擬家庭化經濟組織形式。從核心家庭經濟組織形式走向擬家庭化經濟組織形式,也意味著從傳統的家戶關系走向市場的契約關系。簡言之,在實踐中,家庭單位與創業經濟組織相通,兩者融為一體,家庭單位成員也是創業經濟組織中的勞動力。隨著創業經濟組織規模的擴大化,經營者運用各種形式將家庭外的成員納入邊界有限的創業經濟組織中,并以家庭化的運作形式運作經濟組織,以此實現經濟組織的穩定發展。相對而言,在進城創業經濟組織的構造形式方面,仍然延續著傳統小農經濟活動的體制,以家戶為經營單位[10]。深入分析家戶為體的進城創業經濟組織形式,其關鍵在于關系的連帶作用,特別是家庭情感關系作用著經濟組織中的勞動力。對于情感關系如何作用于進城創業經濟組織[11],以及如何通過家庭單位安排勞動生產,實現家庭單位生活關系結構與經濟組織勞動生產結構的統一是筆者接下來需要重點思考的問題。
注釋:
① 圍繞“進城創業者的經營機制”問題,筆者進行了為期半個月的集體調查,調查組由筆者和5位經過專業訓練的社會學專業本科生組成。
②麻國慶在研究廣州的非洲人時也強調,親屬關系和地緣關系是他們建立社團組織、合作互助的基礎。參見麻國慶:《社會轉型與家庭策略》(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6年版,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