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周金文的法制思想與當代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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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政法大學 人文學院,北京 100088)
殷周金文題篇上萬,內容富豐,特別是周代金文,細致、準確、生動地記錄了出納王命與立法、司法、執法的情形,反映了我國大道之行的軸心時代的法制思想和法治方法,是當代法治建設最珍貴的本土法律資源之一。由于文獻是陸續出土,加之文字識讀等原因,至今沒有全面研究和開發。筆者對殷周金文中的法制思想進行了全面梳理,并對深入理解我國法制的形成、形態以及對當代法治具有一定實踐價值的部分進行了總結和思考。
殷商滅亡的原因很多,周代人認為主要是對天不敬、對下不關心百姓的喜怒哀樂、亂罰無罪、公務人員酗酒等。《尚書·無逸》說:“亂罰無罪”,“其監于茲”[1]60-61。因此,周公教導成王一定要避免重蹈覆轍。《史記·周本紀》記載,周代初年成康時期的四十多年里刑措不用,顯示了周公設計的政治制度及其成效的完美。 “殷鑒”不遠是西周政治的實踐基礎和前提。對于歷史的經驗教訓,《詩經·大雅·蕩》也有類似的表達:“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2]979明確指出,歷史不是一面鏡子,而是很多面鏡子,殷商初期還以夏代滅亡為鑒戒,后期則自己成為鑒戒了。
周人認為“酗于酒德”是殷商滅亡的直接原因,因此周公發布了《酒誥》昭告天下:
有正有事:無彝酒;越庶國:飲惟祀,德將無醉。[1]51
《酒誥》對于工作期間飲酒作出了明確、嚴厲的規定,將飲酒定性為大亂喪德行為。康王時的《大盂鼎》有相同的記載:
故天翼臨子,法保先王,敷有四方,我聞殷墜命,唯殷邊侯、甸雩與殷正百辟,率肄于酒,故喪師已矣。[3]1517
根據《大盂鼎》,周康王訓誡盂酗酒亡國:殷商不僅朝廷君臣牛飲,連邊緣地區的地方官員也嗜酒如命,因此亡國。傳世文獻強調酒德,但究竟是什么程度和規定并不清楚,據《大盂鼎》我們知道周文王、周武王滴酒不沾。西周以殷商為鑒,通過制度建設保障社會長治久安,是一個成功的治國范例。強調非必須情況下不得飲酒,而文王武王則滴酒不沾,作出表率。另一方面,西周強調勤政,并進行必要的考核制度,有效地提高了行政效率。《詩經·大雅·既醉》說:“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酒誥》規定,官員只有在行大禮如祭祀時才可以飲酒,但祭祀者既飽以德,就是酒禮對應人品,不喝醉是酒德標準。
西周以多元神取代殷商的一元神,以道為核心,將神權通過道德表現出來,強調人最根本的生活價值就是德的培育和實踐,明德慎罰思維由此產生。2003年1月19日陜西省寶雞市眉縣常興鎮楊家村出土的《逨盤》記載:
逨曰:不顯朕皇高祖單公,桓桓克明慎厥德,夾召文王武王達殷,膺受天魯命,匍有四方,竝(并)宅厥堇疆土,用配上帝。雩朕皇高祖公叔,克逨匹成王,成受大命,方狄(逖)不享,用奠四國萬邦。雩朕皇高祖新室中,克幽明厥心,柔遠能邇,會召康王,方懷不廷。雩朕皇高祖惠中(蠡)父,盭(戾)龢于政,有成于猷,用會昭王穆王,盜政四方,撲伐楚荊。雩朕皇高祖零白,粦明厥心,不惰□服,用辟龏王懿王。雩朕皇亞祖懿中(設),諫諫克匍保厥辟考(孝)王夷王,有成于周邦。雩朕皇考龏叔,穆穆趩趩,龢詢(均)于政,明濟于德,享辟 厲王。逨肇纘朕皇祖考服,虔夙夕,敬朕死事,肆天子多賜逨休,天子其萬年無疆,耆(?)黃耈,保奠周邦,諫乂四方①。
《逨盤》敘述了逨的高祖單公隨文王、武王奪取天下的事跡,克明慎德是對單公的評價,慎德是贊美做人的原則或人品純粹高尚。父親龏叔明濟于德,因此得到天子的表彰。我們看到,其對四代祖先的評價都集中在道德和功德上,這也是逨恭敬和驕傲的地方。由此可見,敬天尊王、修德勤政是官場風氣也是家風。因此,西周的道德建設是其政治思想和法制文化的體現。又西周中晚期的《史墻盤》記載:
西周宣揚天命,但并不迷信天命,將天命道德化,天命類似于后代理學家的天理。對過去的成功往往歸結為天命對道德的獎賞或者說應然,而當下主要是道德的實施。“史”應該是殷商的遺民,因此其“用肇徹周邦”,先祖投奔周武王,在周公麾下,隨文王武王奪取天下、平定四方,成康以來南征荊楚、恪守本分、日夜操勞,因此天子發布命令進行褒獎。西周對于人心的向往十分重視,不僅家族內部,對殷商移民也是如此。武王翦商以后立即進行分封,承認殷商聯邦的合法地位。《論語·堯曰》記載,堯能夠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因此天下之民歸心。這些優秀的傳統管理措施和方法,在周人那里得到了繼承和發揮。按《何尊》記載:
《何尊》是周成王親政五年后對下屬的訓告,表現了敬畏天命、君權神授但必須秉德慎行的主張。又《大盂鼎》記載:
唯九月,王在宗周,令盂,王若曰:盂,丕顯文王受天又大命,在武王,嗣文作邦,辟厥匿,匐有四方,畯政厥民,在于御事……汝妹辰又大服,余唯即朕小學,汝勿蔽余乃辟一人,今我唯即型稟于文王正德,若文王令二三正,今余唯令汝盂召榮,敬雍德經,敏朝夕入諫,享奔走,畏天威。[3]1517
《大盂鼎》強調執政要秉德用經、奔走不息,并培育子弟、重視小學,通過教育進行明德的培養,避免成為法盲或糊涂官員。《周禮》記載周人對于人才的培養采取選拔制度,選拔的唯一要義就是德的有無,不再堅持堯舜時代只要是貴族子弟就必須造就的策略。
三代以來的圣賢治國主張王道,因此強調敬明乃罰、治心為上,認為人心美好與和諧自然就不會有犯罪行為發生。治心的方法導致了禮樂制度的產生。西周強調王權的至高無上,唯皇作極。《詩經·小雅·北山》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2]796王權高度集中,再通過五服形式構成封建宗法制度。禮樂制度、宗法體系和天人合一的宇宙情懷三軌并行,又互相作用,直指內心以規范言行,因此周代歷史長達八百年。目前出土的書寫金文的器,絕大部分是感謝君王賞賜的產物,主要內容包括王命,說明獎賞錢財、物品的原因,然后是作器的目的,即為了感謝君王的恩德,而且要作為傳家寶子子孫孫傳遞下去。家族觀念、門閥思想、敬天禮人傳統皆因此形成,而這一切的邏輯起點和根本是對人心的治理。

牧牛違背自己的誓言,以師訟,按照周律,違背誓言是重罪,但王要求他可以通過再誓免除處罰,并讓五夫作為證人。按照律應該鞭打千,但是因為某種原因,赦免他五百,罰三百寽。負責執行的伯揚父讓他發誓,不再滋事,不再因小事糾纏不休,控告行政長官,類似今天的和解。但是,如果行政長官來告你再度違背誓言,隨時還可以按律執行鞭千。最后牧牛交了罰金,案件了結。按《周禮》說,以刑教中,則民不暴。周王利用盟誓方式,恩威并施,化解矛盾,成為制度。我們明顯能夠感受到其中的法律智慧和司法藝術。周人的法律制度,有清晰的法理支持,法以濟禮,是周代法制的基本特征。
王曰:“牧,汝毋敢弗帥先王作明刑用,雩迺訊庶右鄰,毋敢不明不中不刑,乃貫政事,毋敢不尹人不中不刑,今余唯申就乃命,賜汝秬鬯一卣。[3]2748(《牧簋》)
牧在先王時代擔任司士的職務。按《尚書·舜典》說:“帝曰:“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牧擔任的應該是司法首長,王任命他為辟百僚的官。“有炯事包迺”句子后面的“多亂”“不用先王作刑”,虐訊庶民,結果是“不刑不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不刑的后果是刑罰不能體現價值功能。不刑的后果是罰,也即是刑罰,而刑罰要“用中罰。”[1]69這里的中罰指懲罰得當,是明德慎罰的具體要求。厥罪厥辜指按照其習慣審理案件的事情。王給牧提出了系列的要求,也就是說對于先王的規范要嚴格遵守,通過敬神、實用、實施,實現政通人和。尹人應該是管理人。《論語·子路》曰:“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4]42《禮記·大傳》曰:“重社稷故愛百姓,愛百姓故刑罰中,刑罰中故庶民安,庶民安故財用足,財用足故百志成,百志成故禮俗刑,禮俗刑然后樂。”愛護百姓,刑和罰才能夠發揮作用,刑罰發揮作用才能安定社會。“中”指有效用。這里表達了一個很重要的意思就是法律的制定和司法都要建立在愛護百姓的基礎上,不能簡單粗暴。《史記·樂書》解釋了樂教對治理的作用:“樂音者,君子之所養義也。”[5]191司馬遷指出樂教對于預防犯罪的價值原理。治理國家以人心的教化為根本,而不是簡單地用律來規范。

夏代開始的世襲制標志著國家的全面私有,土地作為固定的財富自然成為私權。周代的統治者并沒有徹底廢止殷商的一元神制度,而是建立了一個天人合一的神學體系,因此往往借助神靈的名義管理社會、治理百姓。西周封神時設立社神,命令25家一社,隨著井田、社田、千畝這些形式的推行,法權分解下移。《谷梁傳·宣公十五年》《周禮·地官·小司徒 》《孟子·滕文公上》 等都有記載,如:“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后敢治私事。”[4]256公田并不是天子田,而是國家的田。西周到春秋時期,井田制度客觀存在,神社和井田構成了周代宗法制度的雙重結構。在這樣的結構下,司法不僅要對人負責還要對宗族神靈和土地神負責,因此審理案件時,需要北向和對神盟誓這樣的儀式。《小盂鼎》記載:

又《大克鼎》記載:
善夫克入門,立中廷,北向,王乎尹氏冊令善夫克。[3]1515
大廷、大室都是祖廟中最重要的宮室,北面供奉的都是主要的神主,一般為始祖,所以北面就標志著虔誠和神圣。北面與天罰神斷不同,北面表示對鬼神負責,而不是讓他們盡職,體現言行需要對祖宗負責。在家的監督氛圍中,可以有效地預防犯罪,避免矛盾激化,同時,培育了恥辱感和孝敬心理。
周代規定具體的職事官擁有立法、司法自由的權力。如《周禮·秋官·司盟》記載,“凡民之有約劑者,其貳在司盟。有獄訟者,則使之盟詛。凡盟詛,各以其地域之眾庶,共其牲而致焉。既盟,則為司盟共祈酒脯。”授權司盟特別的法權,其他的官職也大多相同或者相似。法權的下移最突出的優勢是了解實際情況,因地制宜,相對容易作出客觀的裁定。
隨著王室衰微、禮崩樂壞,在利益驅動之下,宗族親親關系開始削弱,而利用宗法制度干預司法也就不足為奇了。如《曶鼎》記載匡眾的家丁二十人,在荒年的時候搶劫了曶禾十秭,秭的數量一般作數億,有的認為是十億、千億,總之數量巨大。因此曶將匡季提告到東宮,但是匡的手下早已逃匿。怎么辦?東宮的第一道判令是要求尋人,如果匡眾找不到偷盜的人,那么要加重處罰即罰大。匡眾提出調解和曶商量,愿意賠償五田,也就是五百畝地,同時附加眾和臣等家丁四人。協商未果,曶拒絕了匡眾,繼續上告。東宮下達第二道判令,要求加倍償還,如果拖延到明年,再加倍懲罰,即需要賠償四十秭。因此,匡眾決定賠償,計賠付七田和五夫,相當于三十秭,也算是折中了一下,曶也接受了。通過訴訟,曶保護了自己的權益,并將利益最大化為三十秭,以十秭損失獲得三十秭的賠償[3]1520。從理論上說,這一判決違背了公平的原則,其中對匡臣不至于加罰十秭,對其拖延又加罰十秭。這就是周代法律的公平方式和尊嚴體現,這樣的公平考慮了對方對審判的誠意和執行的決心。曶和匡的官司沒有盟誓的情節,說明彼此內心的糾結難以調和。在利益的驅動下匡和其仆人形成私人關系空間,利益關系對宗法制度構成了破壞,而這種破壞形式多樣,最終導致了王室衰微,社會關系重新建立。又《曶鼎》其二記載,王四月丁酉這天,邢叔在異爲□,曶使小子代表他向邢叔起訴被告叫限的這個人,是效父的家臣。我用一匹馬和束絲贖買五個奴隸,完成了交易。限說:當地的官員某□使我償還馬,效父把絲給了某□。這樣,交易并沒有完成,但曶的馬和絲都沒了。因此,曶的小子在王的三門都樹立了木榜,祈告上訴。一般認為,榜木不可解,將榜分為木、冖、方三塊來理解,或推測這段話的意思是雙方在王宮外的三門懸掛著交易法令的木板下,用貨幣進行了交易,于是買了這五個人,付出一百錢。如果補交出五個人就要上告,于是某□上告并希望索回贖金[6]。所謂三門交易法令不符合文意,但是也感受到三門的榜木和官司之間的密切關聯。接著邢叔發話,這樣的交易在王廷才合法,于是彼此到王廷進行協商,希望和解,將陪等五夫交給曶,而曶將百寽錢給付,某□也同意。曶將酒、羊和三寽用致絲人,即給付負責運送幫助完成交易的人。曶讓某□交納了囗矢五秉作為訴訟失敗的費用。同時提出,五夫要住在原來的地方耕種原來的田。如果沒有意見,可以復命,對方表示可以。
木榜就是榜木,《曶鼎》和甲骨文、篆文衍化關系清晰。上訴者將榜木(華表)放在通往王宮的大門口,表示上告。按照周代的城市格局,三門指應門、皋門、路門,其中應門為外面的正門。《尚書·顧命》說:“諸侯入應門右,皆布乘黃朱。”《詩經·大雅·綿》說:“乃立皋門,皋門有伉。乃立應門,應門將將。”路指路寢之路,指直接向王申訴。
《五年琱生簋(曾稱召伯虎簋)》記載,琱生和召伯虎家族關系密切,琱生吃了官司,去找召伯虎商量,召伯虎送給君氏一把壺,并說,君氏已經發話說他老了,你那個(仆庸)土田多諫的官司,弋白(伯)氏答應你的要求,利益分配為公三,你二,公拿二,那你就拿一半。我為了得到君氏的幫助,送給他一個大璋。召伯虎將送一把壺說成一個大璋,欺騙琱生,行賄過程的舞弊耐人尋味。召伯虎說,我既然負責審理,而我的父母已經給我提出,我不敢違背,還要把結果告訴他們。琱生從外面拿來圭送給召伯虎。讓召伯虎父母為其官司疏通關系,打一場人情官司的琱生是王室子弟[3]2636。這個案子明顯具有徇私枉法的特征,應該是我國最早記錄的貪腐案件,而又發生在王室和重臣那里,宗法制度的弊病十分明顯。宗法制度以血緣為基礎,因此有著先天的認同,所以又利于彼此的和解。

1975年于陜西岐山董家村窖藏出土的裘衛四器記載了經濟利益交往及其不平衡對禮法制度的破壞與挑戰,顯示了周代國家治理的一個明顯弊端,就是缺少調節功能,或者說法制方式沒有應然進步完善。周公制禮作樂創造了成康四代刑措不用的局面,但是之后雖有調節,也只在美刺范疇,沒有實質性改變。《衛簋》說:二十七年三月,王盛服出現在周太室,南伯陪著裘衛前來,立在中廷,面對神祇。王賞賜給裘衛巿、朱黃(衡)、(鑾)物品。裘衛制作了簋,作為感恩紀念品[3]2478。司裘官員負責君王的服飾和裘毛產業,地位并不是很高,但伺候王左右,因此容易得到王的關照。《九年衛鼎》記載,恭王九年的正月,王在周的駒宮太廟,隆重接待眉敖者□的使者。為參加這次禮典,矩伯取車、車的配套設備和若干車馬飾具,給了矩伯妻子矩姜三兩帛。矩伯于是把自己的□里給了裘衛。裘衛給在王室的顏林兩匹軍馬,給顏的妻子顏姒一些物品。矩伯發話立下將林□里的樹林和田地交付裘衛的文書[3]1505。我們看到裘衛在矩伯困難的時候,通過交換獲得了山林土地。這表明,原來的封建秩序已經通過交換實現了調整。那么,隨后的利益之爭必然更加激烈,禮制轉向法制成為歷史必然,而這些新階層的利益獲得者和失去利益者形成了彼此矛盾交錯的公共領域。
又《裘衛盉》說,恭王三年三月,王將在豊舉行爯旂禮,矩伯讓庶人到裘衛那里買瑾璋。按照《周禮》和《詩經》的記載,王舉行大禮時官員要舉璋參加,而矩伯沒有這個東西,因此矩伯向裘衛購買。矩伯用赤虎(琥)兩、兩鞈一折合二十朋,又用舍田三田作六十朋來購買[3]4973。根據《周禮》,王田不鬻,禁止田地買賣,只允許內部交換。《禮記·王制》有云:“古者公田藉而不稅。市厘而不稅。關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圭田無征。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請。”[5]73因此,矩伯和裘衛告于伯邑父,榮伯,定伯,亮伯,單伯,乃令(命)參(三)有司,司徒微邑,司馬單輿,司工(空)邑人,服遝受田。燹、(走甫)、衛小子瑤逆者(諸)其卿(饗)。三有司具體承辦這個事,到最后還祭祀了土地神靈,表示置換交易完成。裘衛為他的父親惠孟做了一個盤,也就是盉,希望傳給子孫。盉似乎是紀念品,但同樣也具有法律文書的功用,盡管是自己制作的。這種自制文書記錄的方式在青銅器中普遍存在,說明得到社會認可。按《五年衛鼎》記載,裘衛提告邦君厲,理由是厲負責水利工程,在王室東面我的田地里開挖兩條水渠,答應過五百畝田作為補償,但是沒有給付。負責審理案件的是五伯,傳厲質證,厲對事實表示認可,五伯要厲宣誓忠實履行自己的諾言。然后令三司執行,劃出厲的四田,又劃出部分其他的田地,勘定四至,給付裘衛,還請來荊人等幾方面代表作證,舉行交割儀式。《五年衛鼎》記錄了訴訟到定讞執行的過程,程序分為六個步驟:告、訊、誓、履、付、饗,詳細完備[3]1507。《九年衛鼎》中明顯省略,只有履、付、饗三個步驟。“□(履)付裘衛林□里”“衛小子家,逆者(諸)其□(剩)”。裘衛的土地權官司,表明法律對財富調整的制度保障。
比較起來,西周法律強調法的價值,將律放在次要的位置,而法的精神又通過德的積累完善。明德慎罰、德主刑輔是周代安定社會的大政方針之一,明確指出只有亂世才用重典。“為政之法,當先施教令于民,猶復寧申敕之。”[4]194《孟子·萬章下》舉例說,如果有能行王道的人出現,會將眼下這些多少都有些放肆無禮的諸侯都殺掉嗎?還是教化他們讓他們改正,如果堅決不改正再殺呢[4]319?《荀子·宥坐》與《孔子家語·始誅》都強調對于犯罪的人要“陳之以道,上先服之”,“有邪民不從化者,然后待之以刑,則民咸知罪矣”。金文《訓匜》[3]5541-5542為我們提供了生動的案例。又《師旂鼎》記載,師旂因為他屬下的許多仆官不跟穆王去征伐方雷,便派其友弘把這件事告到伯懋父那里,說:在□的時候,伯懋父曾罰得、系、古三人三百鍰,現在沒有能罰得。伯懋父命令說,依法應該流放這些不跟右軍一起出征的人,現在不要放逐了,應該交罰款給師旂。孔伯把這事告知內史記下來,旂為對揚伯懋父的判決,要求將此事鑄刻于寶彝上[3]1478。這是另一種從輕處罰的例子。
積極治理、預防犯罪是周代最為成功的治理手段之一,禮樂制度建設的同時,將文王作為萬邦學習的楷模。《論語·子路》曰: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4]142。朱熹言:“范氏曰:‘禮樂不興則施之政事皆失其道,故刑罰不中’。”[4]142按《禮記·大傳》說:“愛百姓故刑罰中,刑罰中故庶民安。”這里的刑是儀刑示范。周人樹立的儀刑是周文王。按《詩經·大雅》說:
上天之載 ,無聲無臭。 儀刑文王 ,萬邦作孚。(《文王》)[1]117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棫樸》)[1]120
萬邦之方,下民之王。(《皇矣》)[1]123
《詩經》是西周的禮樂作品,儀刑文王就是以文王為刑,文王作為萬邦之方,因此說禮樂不興,那么儀刑和懲罰就失去了基礎。再向前推,按照《禮記》功成作樂治定制禮的禮樂發生機制,那么事不成則禮樂不興,其中,禮樂指制禮作樂,亦即禮和樂。
按《師虎簋》記載,師虎接任其祖父的職務,王在冊命的時候要求他要今余隹(唯)帥井(刑)先王令(命)[3]3421,“帥”就是率,刑就是執行照辦的意思,也帶有范式意味,刑的對象是王命。儀刑,可以是好,也可能是壞。甲骨文中就有“茲人井(刑)不”。“不”就是丕(表示大、很好、尊奉的意思),刑不,語義類似儀刑,與刑辟無關。按《師望鼎》說:克的文祖師華父對王室十分忠誠,恩惠萬民,出入王命十分到位,得到很多的獎賞。王讓尹氏冊令為善夫,并告訴他必須對執行王命高度負責,賜給田地等財富[3]1515。從王言看,更重視王命的發布和實施。
根據《尚書》,大禹曾經詢問過皋陶如何施行德政教化,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大盂鼎》③記載:九月,王在宗周給盂發話說,當年文王受天命安排,開始顯赫,周武王建國打擊犯罪,安撫四方,因此擁有天下。以美好的政治奉獻給人民,工作期間滴酒不沾,就是祭祀的時候必須飲酒也沒有喝酒,因此得到了天的尊重。法是四方安寧的保障。殷鑒不遠,那么你要像文王學習效法,掌控正令、修德敬業。像你的祖父南公那樣,對王室真誠,以和善的態度對待邊民,不要動不動就動用刑罰征討,只要記得對我負責就可以了。我賞賜給你人才、禮器,你去封地任職吧,一定不要忘記我的命令。為了表示對王的忠誠和感謝,以紀念祖父南公的名義,制作了這個寶鼎。
任職前賞賜和訓誡是周王長期堅持的工作方式,目的就是為了長治久安。
田產交易一直被認為是春秋時期才有的典型現象,土地買賣關系的形成一直被看作是土地所有權即私權的形成標志[7]。《詩經·北山》關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之句以及《禮記·王制》“田里不鬻”的記載皆非虛構。那么,西周金文中的土地交換記錄作何解釋?是否可由此認為西周時期已經存在土地私有?然而,戰國時代的商鞅變法才被認為是中國古代私有化的標志性事件[7],為什么西周時期就已經出現?
從時間順序來看,西周土地交換由中期的共王時代已經開始,由《衛盉》銘文起,宣王時期的《吳虎鼎》止,期間歷經了懿王、夷王以及厲王三個時期,其中以記錄共王和厲王時期的土地交換為最多。而從大的歷史背景來看,共王時期起,周王室已經開始顯現頹勢。“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四世,周政乏善可陳……王室多故,諸侯干涉王位繼承……王威陵夷,也由夷王開始。”[8]203到了厲王時期,更是“西周崩潰的開始”[8]318。由此可見,西周的土地交換正是周王室不斷衰微的背景下而逐漸興起的。土地交換與王室衰微在時間上的契合并非巧合,相互之間必然存在某種聯系。 西周中后期內憂外患所導致的王室存在的起起落落,必然伴隨著各項制度的破壞和重建,在這個過程中,金文資料所記載的土地交換扮演了重要角色。
根據《衛盉》《九年衛鼎》《五祀衛鼎》《鬲從簋》《倗生簋(格伯簋)》《吳虎鼎》記載的金文資料中的土地交換的情形,除去個別篇目的當事人身份不易考察,綜合各篇還是可以得出比較清晰的土地所有權下移的脈絡。無論是貴族之間的土地交換,還是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土地交換,都是貴族宗主對土地享有處分權能的表現。金文資料中有六篇顯示土地交換的流向是由上往下的,說明西周中期開始的土地所有權已經開始了由上往下的轉移趨勢。這無疑是周王室對土地控制權力減弱的一種表現,即隨著周天子可處分土地的減少,貴族階級甚至平民對土地處分自由的擴大,土地離周王室越來越遠。
金文資料中所出現的土地交換并非全部都是基于意思表示而產生的(也即自主決定的土地交換),部分土地交換現象是基于法律規定,如侵權后土地被當作賠償物進行賠償。首先,來看共王時期的四篇金文:
矩或取赤虎(琥)兩、兩鞈(韋合)一,才(裁)廿朋。其舍田三田。(《衛盉》)
厲曰:“余執龏(恭)王恤工(恤功),于卲大(昭太)室東逆□(營)二川。”曰:“余舍女(舍汝)田五田。” (《五祀衛鼎》)
矩迺(乃)(暨)(濂)(鄰)令壽商啻(意)曰:“顜(講)。”履,付裘衛林里。(《九年衛鼎》)
王才(在)成周,格白(伯)取良馬乘于(倗)生。(《倗生簋(格伯簋)》)
矩伯用土地分別換取的是馬車等實物和朝覲用的物品,邦君厲則是為獲取兩條河流而以土地進行交換,格伯是為獲取馬匹等而用土地換取。以上土地交換的產生都是基于當事人的合意,進一步作為土地所有者的貴族階層對于土地的處分已經相當自由。而土地交換發展到后來,其產生原因又有了新的變化:
唯王四月既生霸,辰在丁酉,并叔在異為,(曶)厥小子戴以限訟于井叔……
昔饉歲,匡眾氒(厥)臣廿夫,寇曶禾十秭。(以)匡季告東宮。(《曶鼎》)
凡復友(賄)復友(賄) 鬲從田十又三邑。(《鬲從簋》)
《曶鼎》中匡的家臣和農夫偷盜了曶的禾,于是曶告到東宮那里,也就是說土地交換產生的原因在于侵權引起的訴訟,侵權賠償中土地是作為一部分賠償物的。而《鬲從簋》中土地用來賄賂鬲從,并且達四次之多。土地既然可以當作侵權后的賠償物和賄賂,說明貴族階層享有的土地處分權能進一步加大。雖然土地當作一般等價物來進行交換說明土地國有制度的式微,但卻并未將其全盤否定,即便是土地交換發展到西周后期,周王對于土地的控制還是存在的,《西周十二年大簋蓋》記載的土地更換產生的原因在于周王將本屬于睽的土地轉賜給了大。由此可見,即便是土地交換發展到夷王時期,周王對于土地并非完全沒有控制權。所以直接將土地交換等同于土地私有觀點是不正確的。厲王時期同樣也存在類似的土地轉賜(見《鬲從鼎》)。土地交換的產生由合意交換發展到后期的當作侵權賠償以及賄賂等是交換原因不斷多樣化的表現。我們可以推斷,現實的西周社會土地交換的原因可能并不止于金文資料中所涉及的,多樣化的土地交換原因是各級宗主對于土地的處分權能不斷加大的表現。
根據《衛盉》《五祀衛鼎》記載,西周中期開始的土地交換規定了比較嚴苛的程序,當中的各項程序可以類比大陸法系民法中的物權登記制度,這些程序的規定或可說明中國的土地登記制度從西周時期起就已經存在。一般情況下,作為不動產的土地不經登記不轉移所有權,但是物權登記制度是為確定權利歸屬以及便利所有權轉移,而西周土地交換中的不經程序不轉移土地所有權則更多的是周王對土地所有權控制的表現。周王通過程序規定將土地交換的過程控制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圍之內,以保障自己對于土地的所有權。土地交換發展到后期,懿王、夷王以及厲王三時期的土地交換,金文資料中再無程序性的表述。

土地交換發展到懿王和厲王時期,周王及其官員要么完全消失于交換過程中,要么在當中起到的是中立性或可有可無的作用。從《衛盉》《五祀衛鼎》記錄看共王時期有官員參與監督土地,到《九年衛鼎》中并未有官員參與,僅靠雙方合意和程序來完成土地的轉移,說明共王時期,周王就已經在土地交換中逐漸式微。而共王之后王室官員多數是作為土地糾紛的調解員或者記錄員而出現的,其參與到土地交換中是在侵權、轉賜得不到執行等糾紛出現之后才被動參與的。周王及其官員在土地交換過程中的參與度不斷減弱是周王室對土地控制權減弱的最直觀的表現。然而如《鬲從鼎》《吳虎鼎》中所記錄的,雖說西周土地交換過程中周王和官員參與程度總體上是呈減弱趨勢的,但其并未完全從土地交換中退出,其出現在部分土地交換事件中,說明西周土地國有制度即便發展到后期也并未完全崩潰。
判斷土地制度的公或私,應更多地從權能的角度進行分析,而非從權利歸屬上進行簡單的切割。西周土地王制破壞的根本在于土地處分權能的下移,雖然與西周時期的土地公有有很大不同,但是這樣制度前提下的土地交換卻可以給當前我國農村集體土地流轉提供很好的類比,不妨礙我們運用同樣的方式來理解我國現有的土地公有制的大前提下發生的各類土地現象,諸如農村集體土地流轉這樣的土地交換現象的發生,守住土地處分權能不能夠轉移這一底線,便不會有土地私有化的危險。而所謂土地交換應當是土地使用權能、占有權能及收益權能的轉移,這符合商品經濟優化資源配置的要求,卻也并不會破壞土地公有制的大前提。
殷周金文提供的法律思想和案例,體現了大道之行的軸心時代我國法律的成就和價值,關于治心、綜合治理、法權下移、契約精神等司法理論與實踐,是我國法律自信的基礎和法治寶貴資源。
注釋:
①現藏于寶雞青銅器博物院。
②現藏于寶雞市博物館。
③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