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輪中不可取結構的分析

張 德 敬

（德宏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外語系，云南 德宏 678400）

會話是由兩個或者多個交際者參與的語言活動。在一個固定的時間點，一般只有一個說話人，其他人是潛在的接話人。說話人和接話人組成的相鄰話語被稱為相鄰對。相鄰對是有順序的，一個為前件，一個為后件，前件會對后件有要求和限制，后件是對前件的反饋。[1]可取結構是對相鄰對概念的進一步深化。相鄰對中的潛在應答有“可取”與“不可取”之分。所謂的可取結構也被稱為“優先結構”（preferred organization），指的是一個話輪結束后，在第二個話輪中應答者所做出的回答是前一個回答者所期望的，那么這個應答就是可取的，也是優先的；如果在第二個話輪中沒有出現所期望的答復，并伴隨有沉默、感激、形式化同意、弱化、解釋理由等話語現象，那這樣的答復就是“不可取的”，也是一種“非優先結構”[2]。不可取結構的呈現有多種方式，每種不可取結構對會話的進一步推動也起著不同的作用。

一、不可取結構的話語構成

1.肯定+解釋結構

例1：我們想邀請您參加明晚的聚會，有時間嗎？

我很想去，只是明晚我已經有約了。

在例1 中，第二話輪中的回答使用了先形式上進行肯定，后解釋理由的話語搭配來呈現不可取結構，這在本質上是禮貌原則的應用。禮貌原則和策略在不可取結構中的使用目的是為了營造良好的交際環境、維持良好的互動關系、推動交際的順利進行。禮貌策略在不可取結構中的使用時常伴隨有沉默、感激、形式化同意、弱化、解釋理由等話語現象。其共同特點是先表示出一定的禮貌，隨后引出不可取結構。禮貌原則的另一特點是相互性，因為問話人所說的話對聽話人而言是有益的，所以聽話人在回答的時候也盡可能地采取禮貌原則。上述例子中，第二話輪所要表達的本質都是拒絕，拒絕在會話中能夠產生一種較強的、破壞會話的力量，是一種不可取結構。[3]因此，為了弱化和緩解這種破壞性的力量，為了能夠維持一種和諧，第二話輪的接話人采用了這種先形式上肯定，后解釋理由的方式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拒絕。這樣的表達屬于一種執行非優先結構的交際策略，在具體的交際環境中，說話人可以同時選擇多種策略進行組合，以減弱不可取結構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維護交際的順利進行，建立良好的社會關系。

2.直接拒絕，無原因解釋

例2：王滿堂：墜兒，上東屋去把那個水鴨子拿過來。

墜兒： 我不去！

王滿堂：去，小丫頭片子！

墜兒：我不去，我還做功課呢！

此會話由四個話輪構成。前兩個話輪構成了命令-拒絕的相鄰對。第三第四話輪可以看做是前兩個話輪的非最小后擴展（non-minimal post explanation）。最小后擴展就是在根相鄰對的后件之后添加一個話輪，這個話輪的出現并不是為了繼續延長該序列，而是要結束該序列。反之，非最小后擴展的根相鄰對之后的話輪不是要結束當前的序列，其擴展內容與前面的根相鄰對屬于同一個序列結構。非最小擴展包含會話修正、主體化等類型。例2 中第三第四話輪屬于非最小后擴展中的重復和補充。在墜兒直接拒絕了王滿堂的要求之后，王滿堂又重復了自己的要求，并增加了“小丫頭片子”的稱呼，這表明王滿堂認為墜兒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的要求。本輪會話的特點是在第二話輪中，墜兒直接拒絕了要求，且沒有提供原因解釋。如果出現了直接拒絕，且沒有給出原因解釋，那意味著雙方都沒有打算結束對話，因為有很多應該提供的信息還沒有得到呈現，這也是合作原則中的數量準則，即所說的話應包含為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至于在第二話輪中為什么沒有給出原因解釋，可能是雙方的關系很親近，有無原因解釋對雙方關系的影響不大，在具體的言語交際過程中，交談雙方的情感關系也會影響話語的選擇，關系非常親密和非常陌生的情況下，拒絕的沖突性對雙方關系的影響就越小，因此，直接拒絕的方式也會被更多地采納；也可能是對方提出的要求遠遠超出了可接受范圍，因此，無正當合理的解釋理由；或者是對方沒有時間給出理由進行解釋，如果不再要求，則結束對話，如果繼續追問，再給出理由；還有一種可能是墜兒默認“我還做功課呢”是會話雙方共有的背景知識，也就是墜兒認為王滿堂能夠看到或者意識到“我還做功課呢”，因此無須再次強調突出。具體是哪種原因，要根據當時的情景和語境來判斷。我們再來看下面的例子：

例3：蘆敬：去看看孩子！

羅大生：你就不能去嗎？

蘆敬：明年恢復高考，我得準備教材。

羅大生：我就不明白，這有妻子和沒妻子有什么區別？

上述例子中，蘆敬發出的指令中，沒有給出原因解釋，沒有給出原因解釋可能是因為盧敬認為對話雙方擁有某些共知的背景知識。羅大生的拒絕同時也是對指令原因的一種追問，即為什么要指派我去看看孩子，在第三話輪中，蘆敬便給出了具體的原因解釋。也就是說，盧敬發出的完整指令模式應該是話輪一和話輪三的疊加，即先發出指令，再給出原因解釋，這樣的指令可能更容易獲取可取結構。[5]換句話說，當我們在發出指令或者請求的時候，如果能夠附加上原因解釋，那么對方接受指令或請求的可能性就會更大一些。

3.直接用原因解釋表明拒絕

例4：婆婆：把婆婆給你的三萬塊錢給我，麗娜！這可是我快兩年的工資了。

麗娜：這錢是我爸的救命錢！

婆婆：你口口聲聲說跟泉子有愛情，你拿這么多錢，你這不是跟子全做交易嗎？趕快把錢給我……。

本輪對話中，麗娜直接拒絕了婆婆的要求，但在言辭表達上并沒有直接的拒絕類言語，而是直接陳述了拒絕的理由，用強有力的理由表達了拒絕。[4]此類型的拒絕屬于間接拒絕。拒絕意圖的表達可以通過不同的話語形式來實現，話語形式的選擇是交際主體對各種因素進行一系列認知加工的結果。在上述例子中，麗娜通過直接陳述理由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拒絕意圖。拒絕意圖的實現由直接和間接兩種。直接實現一般是用話語形式直接標記拒絕的意向，通常使用含有第一人稱的否定句，否定副詞“不”經常作為拒絕的意向標記。在上述例子中，麗娜采用了直接表述原因的方式實現了間接拒絕的意圖，選擇使用這樣的話語的原因可能是麗娜認為自己的理由是強有力的，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急于表達出自己的理由。同時，婆婆的指令話語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前半部分是要求，后半部分是理由陳述。因此，麗娜的回應事實上是對婆婆話語中后半部分的回應。也就是說，在指令和理由同時出現的狀況下，對指令的回應一般可以省略，在本輪對話中，麗娜完整的回應應該包含“可以”或者“不給”的陳述；而對理由的回應不能省略，因為只回應指令，不回應理由的話，整個回應會顯得蒼白無力，無理無據；如果對理由進行回應的話，聽話者自然會從理由判斷中獲取拒絕的信息。如果對理由沒有回應的話，發話者一般會繼續追問，直至對方給出理由。既然對指令的回應可以有，也可以省略，那么一般在什么情況下對指令的回應會省略，什么情況下又不會省略呢？直接拒絕在親人關系和陌生關系中使用頻率明顯高于好友關系和一般關系，因為在親人之間和陌生人之間，直接拒絕不會對會話雙方的關系造成影響。但之前的研究雖然區分了直接拒絕和間接拒絕，但類似上述的對話中，雖然沒有直接使用否定詞不，但在語氣和含義上其所表達的拒絕強度并不弱于直接拒絕。但麗娜的回應中為什么沒有在前面加上“不給”二字，筆者認為這還與指令和理由出現的先后順序有一定的關系。

上述對話中，如果婆婆的話語改為“麗娜，那可是我快兩年的工資了，把婆婆給你的三萬塊錢給我”，那么麗娜的回應很可能就變成了“不給，這錢是我爸的救命錢！”在指令和理由同時出現的情況下，哪一部分在后，就是講話者想要強調哪一部分，那回應者更傾向于回應被強調的部分。

4.直接拒絕+原因解釋

例5：婆婆：可可，你現在奶都下來了，喂孩子一口。

可可：我肯定不喂，到時候下垂了多難看。

婆婆：你怎么這么狠，孩子餓成這樣你都不喂啊，我告訴你到時候孩子管牛叫媽。[4]

上述會話中，可可對婆婆的拒絕屬于直接拒絕，出現了否定副詞“不”，用于明確表達否定意圖。否定意圖表達后，可可又針對婆婆的理由“你現在奶都下來了”進行了回應。拒絕言語行為可以分為中心言語行為（Head Act）和輔助言語行為（Supportive Move）兩個層面。中心言語行為是實現拒絕言語行為的最小單位，輔助言語行為在中心行為之前或者之后，用以輔助中心言語行為的實現。上述例句中來自婆婆的話語中，包含了理由和指令，理由是你現在奶都下來了，指令是快喂孩子一口。可可的回應中包含了對指令和理由的回應，先回應了指令，然后回應了原因，即中心言語行為在前，輔助言語行為在后。同樣的道理，如果婆婆的指令變為“可可，喂孩子一口，你現在奶都下來了”，那么可可的回應很可能會是“到時候下垂了多難看”，當然，也可能是“我肯定不喂，到時候下垂了多難看”，只是前一種回應方式的可能性會更大些，因為話語形式的選擇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交際主體會對多種因素進行一系列的認知加工后進行選擇和決定。例4 和例5 的區別在于，例4 的第一話輪中，指令在前，原因解釋在后，因此，例4 的第二話輪中就突出了對原因解釋的回應。在例5 的第一話輪中，原因解釋在前，具體指令在后，因此，在例5 的第二話輪中，就突出了對指令的回應。

二、聽話人對各種不可取結構話語的可接受程度

作為一種非優化結構，不可取結構表達的是一種拒絕，是一種不受期待的答案，很容易對會話的順利進行造成影響。因此，如何選擇最有效的不可取結構，如何將不可取結構對會話參與者的關系影響降到最低，即，如何用最禮貌和最可被接受的方式表達出拒絕，是值得我們討論和研究的。為了更好地感知不同的不可取結構的可接受性，我們以同一邀請的不同回絕方式為例來進行探討：

例a：

A：下午一起去圖書館學習啊？

B：外面太冷了，我不想出門了。

例b：

A：下午一起去圖書館學習啊？

B：我很想和您一起去，但外面太冷了，我不想出門了。

例c：

A：下午一起去圖書館學習啊？

B：我不想去，外面太冷了，我不想出門了。例d：

A：下午一起去圖書館學習啊？

B：我不去。

上述會話中，從禮貌和可接受程度來講，最禮貌，最易被接受的回絕方式是例a，最完整的回絕方式是例b。自然會話中，最可能出現的回絕方式是a。因為a 的回絕體現了禮貌和簡潔的并用。禮貌的本質其實是提供原因解釋，a 即提供了原因解釋。最委婉的是b，這種委婉是通過前后矛盾的回應實現的。C 和a 的區別在于可能出現的指令場景不同，如果指令是“下午一起去圖書館學習，去嗎”，那么C 可能就成為最自然的回應。也就是說通過直接的原因解釋來回絕，和通過先直接否定，再提供原因解釋的區別在于指令的發出方式，如果指令是由請求和原因兩部分組成，且請求后半部分出現，那回絕中就很有可能出現直接回絕。根據禮貌原則中的六大原則，即得體準則（量多使別人受益）、慷慨準則（自己吃虧）、贊譽準則（贊譽別人）、謙遜原則（減少利己）、一致原則（減少不一致）、同情原則（減少感情對立），幾種不可取結構話語的可接受程度為先肯定再提供理由解釋以傳達否定的含義〉只提供理由解釋（暗含否定)〉直接否定，再提供理由解釋〉直接否定，無理由解釋。

最禮貌和最委婉的回應方式是先肯定自己愿意“接受”的意愿，然后委婉地提出理由以表達拒絕的含義。這種含蓄委婉的回應方式對應的指令或者邀請方式通常也是禮貌委婉的。如果是指令，一般會包含提出請求和解釋理由兩部分，以實現最大限度的禮貌。請求在本質上是會對對方的利益造成損害，比如我們請別人幫忙，別人肯定會付出一定的時間、人力、物力成本，如果我們只提出了請求，而沒有給出具體的理由解釋，會顯得沒有禮貌，讓人難以接受。例如，對于一名即將誤機的乘客，在辦理乘機手續時，如果他提出的請求是 “讓我插下隊，可以嗎”，別人會覺得很唐突，答應的可能性也很小；如果他提出的請求中加上了理由陳述，“讓我插下隊，可以嗎，飛機馬上要起飛了”，就會顯得更加容易讓人接受。邀請和請求是不一樣的，邀請在本質上是一種對對方有利有益的一種行為，所以在邀請別人的時候，一般不用加上理由解釋。第二種拒絕方式是用原因表示拒絕，即沒有直接說出“不”字。但筆者認為沒有直接說出“不”字，并不代表就是委婉拒絕。直接拒絕和委婉拒絕的區分應基于語境，而不能基于形式。如例4 中，麗娜的回應 “這錢是我爸的救命錢”，雖然回應中沒有包含“不”字，但語氣之強烈和態度之堅決一點也不亞于直接拒絕。因此，用原因表示拒絕的時候，表達原因時所用的語氣和表現出的態度對會話有很大的影響。另外一種拒絕方式是先直接否定或拒絕，再提供理由解釋。前半部分的直接否定在一定程度上會造成面子丟失或者尷尬的局面，而提供理由解釋則在一定程度上會緩和這種尷尬的局面，修補由前半部分的直接否定帶來的關系損失。至于為何要采用這樣的回應方式，也就是說，為何不采用直接用原因解釋回應，或者說，為什么沒有省略掉前半部分的直接拒絕部分，可能的原因是為了形成一種語氣和語義上的對等。在例5 中的分析，我們已經看到，婆婆的最后一句是“喂孩子一口”，這是被強調的部分。因此，可可的回應中就沒有省略掉對“喂孩子一口”的回應。最后一種拒絕方式是直接拒絕或者否定，沒有提供任何一種原因解釋。這是一種最直接，力度最大的拒絕。沒有提供理由解釋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種，可能是會話雙方的關系很親密或者很陌生，直接拒絕不會影響會話雙方的關系，也可能是說話者不愿意繼續會話，想盡快結束會話。

三、不可取話語結構與指令話語結構之間的關系

不可取結構作為一種對指令或者邀請的拒絕回應，它的結構和內容與指令發出的方式有緊密的聯系，具體體現在：

1. 一個完整的指令（邀請）模式結構應該包含具體指令（邀請）和原因解釋。具體原因可以省略，但具體指令不能省略。因為原因解釋是附著于指令或者邀請，是為了讓指令和邀請更加易于接受，是服務于指令或者邀請的。因此，指令或者邀請本身是核心，不能省略，而原因解釋部分可以省略。在多數情況下，如果是邀請，原因解釋很可能會被省略，因為邀請是對對方有利的，不會損害對方的利益，所以不需要用原因解釋來緩沖面子丟失而帶來的尷尬。如果是指令，即要求別人做什么事，這種要求或者請求在本質上是對對方利益的一種損害，因此，多數情況下，需要用原因解釋來進一步補充指令或者要求的合理性。

2.如果指令中的具體原因在第一話輪中被省略，聽話者可能會追問，也可能不追問，直接拒絕。如果沒有追問原因，且直接拒絕，可能是指令發出者和聽話人之間有共同的背景知識，都已經了解了指令發出的原因是什么，也可能是聽話人對所發出的指令毫無興趣，毫不在意。如果聽話人選擇了繼續追問原因，說明聽話人在答應和拒絕之間還未做出決定，

3.如果指令中包含具體指令和原因解釋的話，具體指令和原因解釋的先后順序會影響聽話者的回應。如果指令在后，聽話者可能會先回應指令，如果原因解釋在后，聽話者可能會先回應原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