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爭端對中國汽車產業的影響

編者按：截至本刊發稿時，中美貿易的最新進展是：12月14日，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公告，從2019年1月1日起，對原產于美國的汽車及零部件暫停加征關稅3個月。這是個好消息，預示著中美貿易爭端的談判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并向著趨于穩定的方向發展。但過去半年多以來，中美貿易摩擦已對我國汽車產業產生了直接影響，打亂了企業規劃，擾亂了市場秩序。本文從零部件出口、進口車市場等四個方面造成的短期影響進行了剖析，并從國際化、產業格局等三個方面造成的中長期影響加以分析，最后對中國汽車產業的長遠發展提出了前瞻性建議。

一、中美貿易爭端回顧與起因

2018年3月2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備忘錄計劃對中國商品征收關稅，中美貿易爭端正式爆發，此后兩國貿易沖突不斷升級，加征關稅的商品數目和金額不斷增加。迄今為止，美國已對華加征了兩輪關稅，涉案商品金額總計達2500億美元，第一輪500億美元分別于2018年的7月6日和8月23日正式實施，加征稅率25%，第二輪2000億美元于9月24日實施，加征稅率10%。特朗普威脅后續將視情況繼續對從中國進口的2670億美元商品征稅。2018年12月1日中美領導人會晤后，美國政府同意將2000億美元商品的關稅從10%提高到25%的決定向后推遲3個月，給雙邊談判留出了時間和余地。然而，面對美國的步步緊逼，中美貿易爭端前景仍不明朗。

美國挑起貿易爭端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短期來看，美國希望盡快縮小中美之間巨額貿易逆差。據美方統計，2017年美國對中國貨物貿易逆差高達3757億美元，占美國全部貨物貿易逆差的46.3%，美國要想縮小貿易逆差，首先要縮減與中國的貿易逆差;中期來看，美國希望限制中國發展先進制造業，削弱中國制造的競爭力，保證美國在制造業的競爭優勢。美國301調查矛頭直指“中國制造2025”，第一輪加征關稅的商品主要涉及信息和通信技術、航天航空、機器人、醫藥、機械等行業，這些產業都是未來中國產業升級的方向;長期來看，美國希望遏制中國的崛起。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經濟持續保持了快速增長，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和話語權不斷增強。1978年中國GDP世界排名僅第15位，2010中國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未來中國超過美國也指日可待，美國感受到了中國的威脅。中美貿易爭端本質是傳統大國對崛起中大國的遏制。

二、中美貿易爭端對中國汽車產業的直接影響

汽車工業是中美兩國重要的工業門類，是中美貿易爭端中的重要一環。美國第一輪500億美元加稅清單中，涉及汽車產品共有81個稅號，其中整車34個稅號，包括客車、乘用車和貨車、新能源汽車等，零部件42個稅號，包括空氣壓縮機、驅動電機等零部件。美國第二輪2000億美元的加稅清單中，涉及汽車類產品125個，包括動力傳動系統、車身類、減震類、照明設備類等零部件商品。中國對美反制清單中，涉及汽車產品共有28個稅號，其中整車27個稅號，包括SUV、小客車（含新能源汽車）和貨車等;零部件1個稅號，車用變速箱及其零件。

中美貿易爭端對汽車產業的直接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1）汽車零部件出口面臨沖擊

與汽車零部件相比，中國對美國整車出口規模較小。2017年中國對美國整車出口為5.4萬輛，出口金額大約14.3億美元，美國市場僅占5%的銷量份額和10%的金額份額，主要出口車型為別克昂科威、沃爾沃S60和S90等，美國對中國整車出口加征25%的關稅對中國整車出口的影響很小。美國是中國汽車零部件出口第一大市場，2017年中國汽車零部件出口金額為686億美元，其中對美出口金額為170億美元，占比為25%。中國對美出口汽車零部件產品以輪胎、輪轂、電子電器等低附加值產品為主，大部分供應售后市場，以輪胎為例，每年對美出口輪胎超過5000萬條，這些產品都處于本次美國加征關稅的清單上。因此美國對中國汽車零部件加征關稅，將會減少中國汽車零部件的出口，國內部分汽車零部件企業可能考慮赴美設廠。

（2）進口車市場表現起伏不定

為應對美國加稅，中國對美國整車進口關稅進行了多次調整，進口車市場的表現也經歷了一波三折。2018年一季度我國進口車市場穩步開局，進口同比增長5.5%。5月份，中國宣布7月1日起將汽車整車關稅稅率由25%降至15%，進口車經銷商放緩進口節奏，6月份汽車進口同比下降87.1%，7月國內進口車市場放量進口，呈現V型反轉，汽車進口量同比增長81.0%。但是，隨后我國對美國加征關稅實施反制措施，將美國產汽車關稅從15%上漲至40%，美國進口車大幅下滑。據統計，2018年1-10月份美國進口車下滑了30%左右，由于美國進口車占中國進口車比重較大，超過四分之一，進而拖累了整體進口市場表現，1-10月，我國進口車銷量約為69.3萬輛，同比下滑6%。12月14日，中國政府決定從2019年1月1日起，對原產于美國的汽車及零部件暫停加征關稅3個月，涉及211個稅目，意味著中國對美進口車關稅將由目前的40%暫時降至15%，隨后特斯拉、寶馬等品牌將進口車型官方指導價調降至5月下旬時的水平。此次調整雖然并不會對2018年進口車市場帶來實質性影響，但將對2019年一季度進口車市場形成新的沖擊。

（3）加劇美系車市場份額下滑

據統計，2018年1-10月，美系車銷售同比增速下降17%，而德系、日系、韓系分別增長4.5%、4.2%和7.9%，美國品牌汽車的市場份額從2017年的12.2%降至10.7%。雖然福特等美系車市場份額大幅下降的主因是產品更新緩慢，內部戰略混亂導致產品缺乏競爭力，然而正如2017年“薩德事件”使韓系車在中國將遭遇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滑鐵盧，中美兩國貿易摩擦會影響中國消費者選擇美國車的意愿，在和德系、日系相比時，美系車在品質、價格、性能都不占優的情況下，又在道德上處于不利地位，消費者買車時就很難會考慮美國車了。

（4）削減部分汽車企業的盈利

中美貿易爭端爆發以來，人民幣匯率出現了較大波動。2017年中國進口汽車零部件約364億美元，主要進口國為德國和日本，占中國汽車零部件進口的比重分別為28%和26%左右，而中國從美國進口汽車零部件占比僅7%左右。2018年10月31日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間價報6.9752，累計貶值幅度超過10%。人民幣匯率貶值對進口零部件比重較高的汽車企業利潤影響較大，以某德系合資品牌為例，全車總成類部件進口占比49%，如果加上其他散件進口比例更高。

三、中美貿易爭端對中國汽車產業的深層影響

中美貿易爭端對汽車進出口、汽車市場結構以及企業利潤帶來了直接沖擊，但總體來看影響并不大。我國已是全球第一大汽車生產國和消費國，汽車工業大而不強，缺乏世界一流的自主汽車品牌，隨著中美貿易爭端的逐漸深入，可能對未來中國汽車產業國際化、技術創新和轉型升級等方面都會帶來深層次的影響。

（1）國內車企國際化進程面臨挑戰

經過多年的高速增長，我國汽車市場已進入低速增長階段，國內市場成熟度越來越高，同時我國汽車企業眾多，市場競爭白熱化，在這樣的背景下，國內頭部車企在國內市場站穩腳跟之后，將加大力度開拓國際市場。目前俄羅斯、南美、中東以及非洲是中國汽車企業重要的海外市場，發達國家市場幾乎空白，美國市場更是從未真正進入。從日韓等國汽車企業崛起的經驗來看，豐田、日產、本田、現代汽車在美國市場銷量都超過100萬輛，只有成功進入發達國家市場，尤其是經過美國市場的檢驗之后，國內自主品牌才真正走向世界，邁入國際一流汽車企業行列。一般來說，汽車企業國際化進程會經歷從出口到投資兩個階段，美國對中國進口汽車加征關稅，中國汽車出口到美國市場競爭力削弱，而海外直接投資風險又高，將對中國汽車企業走出去帶來一些挑戰，比亞迪、拜騰、蔚來等已在美投資的新興汽車企業也將面臨不確定性。

（2）汽車產業競爭格局面臨挑戰

美國希望中國更大程度開放市場，減少對外資準入的限制，汽車行業是目前為數不多仍有產業政策保護的行業之一，汽車行業全面放開是必然趨勢。隨著外資控股汽車企業以及外資獨資建立的汽車工廠越來越多，過去以合資為主導的汽車產業競爭格局未來將面臨重塑，一些依靠合資企業利潤輸血的汽車品牌，如果沒有真正形成市場競爭力，將面臨被淘汰的風險。

（3）智能網聯技術進步面臨挑戰

智能化、網聯化是汽車產業發展的重要方向和必然趨勢。從目前來看，以Waymo為代表的美國企業走在全球無人駕駛技術的前列。美國在激光雷達、AI芯片、計算單元、高速串行器等核心技術和關鍵零部件仍處于壟斷地位，中國一些傳統汽車企業以及造車新勢力企業，都在美國硅谷設立了無人駕駛的研發中心。美國對華高科技產品的出口限制和技術封鎖，將會對我國智能網聯汽車的技術進步帶來一定影響。

四、啟示與建議

上世紀80-90年代，日本和美國爆發了激烈的貿易爭端，日本汽車工業的一些經驗可供借鑒。日美貿易爭端和中美貿易爭端存在一定差異，一是日美貿易爭端中汽車產業是爭端的核心，美日汽車貿易赤字占美國對日貿易赤字的3/4，而中美貿易爭端中汽車產業只是一個重要部分，中美汽車貿易僅占貿易總額的1%;二是，日美貿易爭端中日本經濟發展水平較高，1985年人均GDP就達到美國的60%，內需基本飽和，主要依靠出口，而中國仍處于發展中國家，2017年人均GDP不到美國的20%，內需仍十分強勁，創新驅動潛力巨大;三是在內政外交上，中國主動權更大，獨立性更強。但是日美貿易爭端對日本汽車工業的影響可能不會弱于中美貿易爭端對中國汽車工業的影響，即使在這樣的背景下，以豐田、本田為代表的日本汽車企業憑借其積累的技術優勢、精益生產優勢和產品優勢，從出口為主，轉向海外建廠為主，并在美國等發達國家市場取得了成功。

中美貿易爭端固然會對中國汽車產業帶來諸多挑戰，但只要應對妥當，迎難而上，中國汽車產業的發展也將迎來新的機遇。一是練好內功，自主品牌由大變強。近五年來，自主品牌通過正向研發，抓住SUV增長機遇，快速搶占市場份額，自主品牌市場份額從2015年的25.7%提升至2017年的35.8%，涌現出吉利、長城、長安三家百萬級的龍頭自主品牌，以及比亞迪、上汽、廣汽等一批優秀自主品牌企業，自主品牌在快速捕捉市場機遇、貼近中國消費者、智能網聯技術率先應用、極強的成本控制能力等方面具備領先優勢，在繼續鞏固國內市場的同時，繼續強化領先優勢，為開拓海外市場打下扎實基礎;二是積極開拓“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市場。中美貿易爭端會提高中國對美汽車出口門檻，但一帶一路戰略的實施為中國汽車出口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創造了良好的外部機遇，從韓國現代的出口經驗來看，現代汽車也是先進入發展中國家之后再進入美國市場，中國汽車企業要加快走出去步伐，參與全球競爭，提升國際競爭力;三是開放創新，積極尋求技術合作。在經濟全球化和互聯網時代，創新不能也不可能是封閉，高技術產業的創新格局必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滲透的，以美國波音787飛機為例，90%的設計和子系統依靠外購，進口金額比重達70%。中美貿易爭端對智能網聯等高新技術出口可能會設限，但中國必須保持開放創新的心態，在爭取美國合理對華技術轉讓的基礎上，積極尋求德國、英國、日本、以色列等全球創新資源豐富地區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