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傳播學誕生至今,歷時70年,成果頗豐。然而對學科歷史的書寫由于傳播學本身的特殊性而具有難度。通讀由宮承波、管璘主編的《傳播學史》一書后,本文從學科建制視角,結合該書編撰特點,初步探討了傳播學學科史的發展與方向,并分析其與傳播學發展的關系。
【關鍵詞】傳播學 "學科史 "學科建制
1949年,隨著施拉姆《大眾傳播學》一書的出版,傳播學宣告誕生,時至今日整整70年,并逐漸成為顯學。對于這樣一個年輕的學科,學科歷史的研究、學科史書的編撰和學科歷史課程的教學,對學科的建制和發展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然而,傳播學從誕生之初就奠定了其學科史研究和史書編撰的難度。對于傳播學學科歷史的研究書籍以羅杰斯《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阿芒·馬特拉和米歇爾·馬特拉的《傳播學簡史》以及埃里克·麥格雷的《傳播理論史》等為主,還有一些從歷史角度探討具體學派和理論的文獻。但是,對于這個學科的一個統籌全局的、客觀的歷史框架卻始終沒有建立起來,而由宮承波、管璘主編的《傳播學史》一書,可以說是對建立這個歷史框架的一次大膽而突破性的嘗試。通讀全文,筆者從傳播學學科建制角度,對傳播學史研究和書寫的發展與未來產生了些許思考。
一、傳播學史研究:困難而必要
施拉姆在創立傳播學時就表示:“總結像人類傳播這樣一個領域的困難在于:它沒有只屬于它自己的土地。傳播是基本的社會過程。”①傳播學本身的提煉與總結,便因為傳播研究的極為明顯的交叉性和邊緣性而難度頗大。而傳播學史的研究與書寫,本身很大一部分會成為對新聞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等諸多學科和理論關于傳播內容的集合,這對于學科史的書寫,具有相當大的特殊性,因此傳播學史的研究也必定具有交叉、邊緣所導致的復雜性。
傳播學的誕生,既可以說是順應時代發展的自然產物,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以施拉姆為代表的學者所進行的學科建構的結果。學科的誕生實質上是伴隨著現代性發展的產物,馬克思·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談到,資本主義的發展受到資本主義精神的重大影響,其中極為重要的一點便是理性:社會要求人們遵循理性的秩序,在社會分工中理性地承擔并完成自己的天職。以哲學為例,其最初并不是一個學科,也不是一個思想專業,但是在現代化背景下,“哲學被理性化的社會秩序規訓為大學學院中的一個學科和專業”②。同樣,傳播學從一個領域成為一門新學科,也是一個結構化、制度化的建制過程。而“歷史,在訴諸關于我們起源的統一敘述中,通過鎖定我們的 ‘根’來組織和結構化我們的行動”③,學科史的研究成為凸顯學科合法、合理性的重要途徑?!皞鞑W位于多學科的交叉點上”,“盡管如此,傳播學在社會科學中的學術合法性長期以來還是不斷地受到質疑”④,學者B·貝雷爾森經過觀察在1959年聲稱傳播學領域正在衰微,于是施拉姆便立馬用“四大奠基人”的歷史神話予以回擊(羅杰斯認為這是一種值得懷疑的將傳播學史簡單化的做法),力圖為傳播學正名,由此可見傳播學史的研究并不能因為其特殊與困難而擱置。相反,在媒介技術不斷發展、信息越來越成為重要資源、人生活在傳播與現實兩個世界之間的今天,即將大顯身手的傳播學,必須解決是否“名正言順”的問題,而這一點不僅僅需要對傳播學理論本身的探索,更要對傳播學的學科史進行清晰、準確的梳理,因為學科史“不僅是學科形象的自我表達,更是提供學科集體認同的重要領域”⑤。因此,傳播學史研究亟待獲得發展,解決傳播學的學術合法性問題。
另外,從一般的學科史研究意義而言,對于學科歷史的書寫,其實是一個造就經典的過程,歷史從來不寫無足輕重的事物,因此基于歷史研究者對學科成就的考察和自身判斷所寫成的歷史,本身就成為“大浪淘沙”的過程——留下經典,過濾掉無價值的,為后人的學科發展必將做出基礎性的貢獻。綜上所述,傳播學史的研究雖然充滿挑戰,但對于傳播學學科建制來說卻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二、呼喚“宗譜”:《傳播學史》的啟示
(一)與兩部傳播學史書的框架對比
在學界較為經典的傳播學學科史書籍中,該部分選取羅杰斯《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阿芒·馬特拉和米歇爾·馬特拉的《傳播學簡史》兩本書,與宮承波、管璘主編的《傳播學史》的寫作框架進行對比。
羅杰斯的《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可謂是最為經典的傳播學歷史著作。羅杰斯將該書分為傳播學的歐洲起源、傳播學在美國的發展、傳播學領域的建立三部分,可以說,這是一部傳播學的前傳。而在寫作時,羅杰斯選擇了傳記的方法:以人為闡述歷史的基本單位,將傳播學的歷史彌散到一個個對于傳播領域有著偌大貢獻的學者、思想家的生命中去。毫無疑問,傳記寫法很好地揭示了學科在歷史發展中所受到的來源于人的巨大影響,也因為其故事性而饒有趣味。一個個故事鄭重地告訴人們:傳播學從哪里來,為什么來。這對于傳播學學科的合法性建設功不可沒。但是這種寫法的缺點也顯而易見:缺乏宏觀的學科走向把控,也缺乏對傳播研究不同路徑的清晰認識,對學科進行結構化的效果不佳。
《傳播學簡史》一書則明顯不同,全書可以說是以范式為基本框架展開的——不論是對傳播學建立有影響的社會有機體、經驗主義、“三論”等理論,還是后來在傳播學領域日趨成熟的意識形態、文化工業、政治經濟學等范式,該書均用簡練的語言作了全面的梳理。這種寫法當然十分清晰地勾勒出傳播學各種路徑的基本狀況,把學科的枝葉舒展,以呈現一個較為完整的學科全貌,這無疑是一次對于學科范圍和理論流派的界定和梳理,對于學科建制中的結構化效果顯著。然而,這種寫法無疑又是一種將學科的歷史簡單化的做法——與社會學曾經出現的“社會學的歷史被當成了社會理論的歷史”⑥問題一樣,《傳播學簡史》將傳播理論史當作學科的歷史,將理論的發展當作歷史的演進,某種程度上忽略了人與社會在學科史研究中的重要性。這樣簡單化的做法,似乎使讀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對于學科的“根”溯源不清,各流派范式之間縱向關系難以厘清,對于傳播學的學科合法性建制貢獻較小。
如宮承波在后記中所言,《傳播學史》一書是在對傳播學史現有的大量資料的學習和研究基礎上所完成,內容相對完整許多,而如此龐大的內容量,就需要以十分合理的框架來進行組織。傳播學史由于傳播學學科本身的特殊性,常被認為是不能用編年體來書寫的,而《傳播學史》卻先將傳播學史以20世紀六七十年代為一個時間節點劃分為早期傳播學史和新時期傳播學史,分別是書的上下兩卷。在上卷中,該書以地域為單位,介紹了早期北美與歐洲的傳播學史,廣泛包羅美、加、英、法、德五國的早期傳播學史;下卷又以時間為軸,介紹了20世紀70年代以來不同時期的傳播學研究方向與成果。在具體的介紹中,該書采用人物傳記與理論闡釋相結合的方式,既講述學者生平,又對其傳播學方面的成果進行了較為詳細的闡述和評價,可以說是《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與《傳播學簡史》的綜合運用。同時,《傳播學史》還將社會背景、學術背景、學科教育納入到學科史的編撰中,這樣一本“多結合”、多覆蓋的傳播學史籍,在這樣的編撰框架下,卻顯得雜而不亂,是一次傳播學史研究集大成的嘗試。這種傳播學史研究以及撰寫方法,既使傳播學的追根溯源得以完成,又能在闡述歷史的同時將傳播學的研究范圍、方法、視角等進行結構化、秩序化,無疑對于傳播學的學科建制有著可以考量的不俗的影響。
(二)傳播學宗譜:學科建制的需要
如果我們把傳播學學科看作一個研究領域的宗族的話,學科史應當是什么?在記錄宗族歷史譜牒用名中,有家譜、族譜、宗譜之別。家,古釋“有夫有婦然后為家”,“家,謂一門之內”,則狹義上家譜應是一直系內的本家之譜。在傳播學學科史中,“家譜”應該是某一有著共同觀念、相同視角和思維方式且具有傳承性的學派的歷史,例如記錄法蘭克福學派、多倫多學派等的傳播學史?!白濉保裴專骸白逭?,屬也,與其子孫共相聯屬,其旁支別屬?!边@個屬,是一宗族中的某一支包括直系與旁系的大族群,族與族之間源于同一祖先,然因為某些變遷產生不同。在傳播學史中,“族譜”則應該是具有某些共同特征的具體學派組成的更大的學派,它們應是傳播學的主要分支,宏觀上應該是傳統學派、批判學派和媒介環境學派三個主要流派的歷史。而對于“宗”,《說文解字》中解釋道:“尊祖廟也?!逼浔疽庵缸趶R,可以引申為宗族,“就是有著共同的祖宗,即同一個本源”⑦。因此,宗譜則應該是同一祖先的所有后裔的完全譜牒,不論是缺少其中的某一族或僅記某一族,都不能稱為宗譜。而于傳播學,其宗譜則必然是一張關于傳播學的涵蓋全局的歷史全圖:所有關于傳播學的有價值的探索,都應該是這張全圖的內容。⑧
傳播學需要“宗譜”。學科史研究和撰寫于學科建制既然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則一部能夠涵蓋傳播學各時期、各學派、各地域、各方法的完整的傳播學“宗譜”,會是將傳播學學科合法性、秩序化和結構化最大程度實現從而對傳播學學科建制做出突出貢獻的傳播學史籍。在學科建制層面,其價值將大于其他非“宗譜”傳播學史。《傳播學史》的嘗試,是一次對于傳播學宗譜書寫探索的寶貴經驗,筆者從中得到以下啟示:
1.堅持對學者的生平研究和傳記書寫
“每個學者的學術史不僅可以透視其自然的生命史,也折射出其學科知識傳承、學科形態、學科知識發展以及學術話語體系的變遷,還有學科與社會環境的互動?!雹醾鞑W宗譜并不能因其廣泛和完整而忽略學者個人生命史的書寫,反而應該將其當作寫作的要義,不論是先驅、奠基人還是發展者,都應在他們的經歷中追溯學科及學科各流派的起源和變化,使得傳播學的學習者能從中獲得學科集體認同,從而增強傳播學的學科合法性。
2.將理論與歷史相結合
傳播學史不能成為簡單的學者傳記,也不能成為平面的理論史。皮特·瓦格納(Peter Wagner)(2001)的《社會科學的歷史與理論》一書認為,應將學科的理論和歷史結合起來討論。傳播學史不僅要考慮純粹的知識發展,更要討論傳播學理論產生的社會、文化、政治、制度、學術等背景。因此傳播學史的書寫既應該包括學科理論的發展史,又應該闡明理論發展背后的歷史環境。
3.以多種類型結合的框架組織歷史
《傳播學史》這部五十余萬字的傳播學第一部宗譜意義的史籍,以其獨特的框架,開啟了傳播學史編撰的新思路。地域、時間、流派等分類標準的綜合應用,才能使復雜、廣泛的傳播學宗譜的產生成為可能。因此傳播學史的書寫不應該拘泥于某種特定的框架,而應以學科史書寫的完整、清晰、系統為目的,選擇合適的多種框架進行結合。
三、傳播學史和傳播學學科建制的教育視角
傳播學史和傳播學教育對于傳播學學科建制,是一個相互交叉影響的復雜機制?!秱鞑W史》最后附上了美、英、法、德傳播學大學教育和研究機構,這又是一次富有意義的嘗試:傳播學的學科建制和發展與教育息息相關,大學校園無疑是傳播學誕生和成長的肥沃土壤,傳播學教育應該成為傳播學史的一部分。此外,除了傳播學史中應該體現傳播學教育情況,傳播學教育也應該將傳播學史的學習作為重點?!叭魏紊嫒胍粭l新的河流的人都想知道這里的水來自何方,它為什么這樣流淌?!雹鈧鞑W史的學習對于傳播學專業的學生、尤其是本科生是一個“認祖歸宗”的過程,也是尋求集體認同感、激發學科自信、深化學科認識的過程,而一部框架清晰、內容完整豐富的宗譜意義的傳播學史,是其中極為重要的入門和提高的工具。2019年春季學期,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成為國內首個為傳播學專業本科學生開設傳播學史課程的學院(宮承波教授講授),在今天這樣一個信息時代,“傳播學的發展已到了一個歷史的關鍵時刻”11,對于傳播學發展具有基礎建設作用的傳播學史教育正在被提上日程。
四、結語
傳播學誕生整整70年,已在21世紀成為顯學。由于其交叉性、邊緣性等特點,傳播學學科史研究本身是一個具有難度的任務,然而傳播學史的研究和編撰對于傳播學學科建制,包括學科的合法性以及制度化、結構化等建設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因而亟待成熟?!秱鞑W史》作為國內學者編撰的第一部完整的傳播學史,對傳播學史的研究與編撰有著深刻啟示:為了最大程度貢獻于學科建制,傳播學需要一部涵蓋傳播學史上各時期、流派、方法的清晰而完整的“宗譜”;該“宗譜”應堅持對學者的生平研究和傳記書寫,同時將理論與歷史相結合討論,并以多種類型結合的框架組織歷史,還應適當將傳播學教育納入傳播學史的內容。傳播學史和傳播學教育對于傳播學學科建制,是一個相互交叉影響的復雜機制,以“宗譜”為工具,將傳播學史放置在傳播學教育中的重要地位,有利于傳播學專業的學生對學科的集體認同、激發學科自信和深化學科認識,在傳播學發展的歷史關鍵時刻對其學科建制必將會有貢獻。
注釋:
①⑩E·M·羅杰斯著、殷曉蓉譯.傳播學史:一種傳記式的方法[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1.
②賀來.現代性學科建制的突破與馬克思哲學的存在方式[J].天津社會科學,2017(06).
③楊健.傳播學史書寫的多種可能[J].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06).
④【法】阿芒·馬特拉、米歇爾·馬特拉.傳播學簡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1.
⑤⑥何祎金.社會學學科史書寫的方法與政治[J].社會學評論,2015(05).
⑦(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全鑒[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12.124.
⑧學科史與譜牒類比需指出的重要不同是,學科史不能像譜牒將所有后裔都記錄在冊一樣將傳播學所有內容囊括,而更多是像譜牒中記錄重要后裔及其事跡的一部分。因而傳播學史的“宗譜”之意強調有關傳播學的各時期、流派、方法中有價值的部分都予以記錄,框架更為完整。
⑨潘蛟、彭文斌.學科史對話:從社會進化論到東方學批評——我們經歷過的學術變遷[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04).
11宮承波、管璘.傳播學史[M].北京: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14.449.
作者簡介:馬翾昂,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