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公交墜江事件之后

【內容提要】自2018年10月重慶發生公交墜江事件之后，國內陸續出現多起類似事件，這符合社會感染理論中的“感染效應”。大眾傳媒是“感染效應”產生的重要渠道，其產生的負面效果表現有三：制造心理認同;滿足成名欲求;提供模仿樣板。對媒體而言，避免產生負面感染的對策有三：避免對當事人的個人情況作過多的描述;在事件真相尚未落實之前少做定性式報道;以悲劇事件為由頭加強安全教育。

【關鍵詞】重慶公交墜江 "社會感染理論 "媒體報道 "治理對策

2018年10月28日上午，重慶萬州一輛公交車與一輛轎車碰撞后沖破護欄墜入江中。后經查明，事故系公交車上一名乘客與司機發生激烈爭執導致公交車失控。“重慶公交墜江事件”最終導致15人死亡。此事發生以后，全國各地又陸續發生多起類似事件。（如下表）

上述事件中，臨沂事件最值得玩味：當事人因個人原因而誤車，他向車站提出退票，但是車站表示，根據相關規定，其不屬于可退票的范圍。聞聽此言，此人揚言，“自己明天還會購買該趟汽車的車票，并揚言自己會模仿新聞上那樣搶奪方向盤來發泄不滿。”①

就上述現象而言，這符合社會感染理論中所謂的“感染效應”。因此，本文引入社會感染理論，考察該理論的實踐特點和傳播規律，以期規避社會感染效應的不良影響。

一、社會感染理論概述

所謂社會感染理論，源于倫波試圖分析和解釋人群行為的觀察。其基本假設是暗示性，激情和情緒傳播程度的增加導致大眾中的成員以相同方式行動。個體行為會通過“循環反應”激勵他人按同一方式行為，并逐漸擴散開來，形成一種激勵形式。

社會感染有三種類型：一是個體間的感染，發生在兩個人或直接接觸的小群體成員之間;二是大群體間的感染，是指群體成員在特定情況下產生的感染;三是文藝作品的感染，廣播、電影、電視、報刊、文藝作品及互聯網等大眾傳播媒介對個體情緒的影響。本文主要針對的是第三種。

從社會感染的效應看，它有積極和消極兩個方面。從積極的方面講，如《百家講壇》節目的開播帶來的全民學國學的熱潮，2019年國慶閱兵帶來的全社會的愛國熱情高漲;從消極的方面講，如“2011年福島核泄漏事件”引發我國的搶鹽風波，“2018年廣元蛆蟲柑橘事件”帶來的消費者對柑橘的恐慌心理。本文所討論的，主要是社會感染的負面效應及其治理。

二、媒體報道與感染效應

社會感染理論是一種觀察、分析和解釋人群行為的潛在性理論，即基于傳播者所做出的具有一定的暗示性、鼓勵性和偏激性的行為（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易于導致他人的仿效行為）。這種“循環反應”具有一定的擴散性，常常會產生較強的感染效應。

（一）制造心理認同

從社會感染理論看，受眾既是被傳播者也是傳播者，這兩種身份的轉換取決于他/她所獲得的信息。如果受到輿論的干擾或強化，他/她完全可以變成傳播者，將危險進行二次甚至多次傳播。

2018年2月15日，美國帕克蘭市發生校園槍擊案，導致17名學生被殺。有人驚呼：2018年才過45天，美國已發生18起校園槍擊案。②人們通過對數名槍擊案兇手在事發前留下的信息研究發現，他們渴望成名，希望得到廣泛的新聞報道，而這種感染效應在這些危險的槍手中是最強的，“在這些追求名聲的槍手和被殺害的受害者人數之間是存在統計關系的。”③

（二）滿足成名欲求

有些媒體熱衷于曝光新聞背后的新聞，如當事人的背景、家庭條件、職業和人品等等，還會把受眾帶入一個被媒體塑造的鏡像里。面對這樣一種媒介鏡像，一些人難免會錯誤地認為，這種手段是博取輿論關注的有效方法。如果后者與事件當事人有著相同的心理背景，那他們則極有可能踏上一條模仿犯罪之路。

2018年8月26日，美國杰克遜維爾市再次發生槍擊事件，導致4人死亡。第二天，《華盛頓郵報》對兇手的個人信息進行了詳細披露，包括其照片、參加橄欖球比賽時的受訪視頻以及曾經獲得的比賽成績。對此，西新墨西哥大學的心理學教授Jennifer Johnston認為，“槍手們可以通過媒體的大肆報道，獲得與以往因槍擊案而出名的兇手獲得同等的身份與知名度，這一誘因對暴力的推動力甚至高過了心理健康狀況、槍支的獲取等因素。” ④

（三）提供模仿樣板

回到“重慶公交墜江事件”，司乘人員之所以發生矛盾，是因為乘客因車過站而想要中途下車，在遭到司機拒絕后開始爭吵并搶奪方向盤，最終導致悲劇發生。在此之后，全國陸續發生多起司乘人員之間搶奪方向盤的事件，其中，又以臨沂事件最為荒唐。因為當事人所揚言的報復手段，居然就是效仿媒體的報道。相關研究也證實了這一現象。“亞利桑那州立大學2015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在涉及槍支的大規模槍擊案之后的13天里，再次發生此類襲擊的可能性會有所增加，每次大規模槍擊事件都會引發至少0.3起新的槍擊事件。”⑤

三、對策

感染效應在每一次的媒體報道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媒體將輿論往好的方面引導則對社會發展有利，反之，則會給社會帶來較大的隱患。對媒體而言，面對“重慶公交墜江事件”這樣的悲劇，謹慎報道就顯得十分必要。

首先，避免對當事人的個人情況作過多的描述。“重慶公交墜江事件”發生后，“封面新聞”對公交車司機冉某的朋友和轎車女司機的家屬進行訪談。根據冉某朋友的敘述，該司機是一個品行正直、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而且，他有著多年的駕駛經驗。而根據女司機丈夫熊某的敘述，妻子的駕駛技術比自己熟練。兩種訪談得出同一個結論：兩位司機都不大容易出錯。那么，事件的成因只是某個人的有意為之。巧的是，最早披露所謂“真相”的《新京報》，在引述當地應急辦的消息時說，事件系女司機駕車逆行。兩家媒體的報道形成了呼應之勢，如果事情真是如此，無疑會給一些與當事人情勢相仿的人提供借鑒的模板。這正是感染效應產生的前提。

其次，在事件真相尚未落實之前少做定性式報道。“重慶公交墜江事件”發生當日，《新京報》根據當地應急辦的消息，披露事件起因為女司機駕車逆行所致。這一消息后來也被澎湃新聞、環球網、中國日報、都市快報、鳳凰網等多家媒體發布。一時間，“女司機”再度成為熱詞，并成為輿論審判中的“被告”。而后的警方通報顯示，事件系公交車突然越線并撞擊對向正常行駛的轎車后墜江。真相的披露，終于洗刷了女司機的冤屈。但是，前番飽受媒體炮轟所帶來的委屈，卻始終留在了當事人的心里，事后也未見媒體的道歉。前述美國帕克蘭槍擊案，一位名叫悉尼·艾洛的幸存者在一年多以后開槍自殺。原因是她患上了“創傷后應激障礙”——他們往往是經歷過車禍、自然災害或其他創傷的幸存者，過去的創傷會導致痛苦記憶的閃回，出現嚴重焦慮、做噩夢和極度悲傷，甚至導致自殺。

第三，以悲劇事件為由頭加強安全教育。綜觀各家媒體對“重慶公交墜江事件”的報道，央視新聞的做法可圈可點。它一沒有深挖當事人的背景，二沒有過度渲染事件的可怕，而是待到黑匣子被打撈上岸，車內記錄的視頻公布于眾，才發布了題為《面對一人之戾，每個人都不是看客，法律也急需補位！》的評論。文章指出，“當有戾氣之人肆無忌憚地威脅公共安全時，我們每個人都有義務站起來，大喝一聲，果斷制止其危害行為。假若萬州的這輛公交車上，肇事者的行為受到全車人的制止和批評，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⑥事實證明，這一觀點頗具指導價值：2018年11月2日，衡陽，同車乘客及時起身制服了鬧事者;11月29人，重慶，同車4名乘客一起制服了鬧事者;12月11日，婺源，同車的武警戰士及時制止了醉酒男子的胡鬧……

注釋：

①王鎮，孫豐鳴，張媛媛.山東臨沂：男子揚言要模仿新聞搶奪方向盤，結果……[N].魯中晨報，2019-1-11.

②新浪網.又傳槍響！2018年才過45天美國已發生18起“校園槍擊”[EB/OL].http：//k.sina.com.cn/article_2039807951_7994ffcf00100461h.html，2018-2-15.

③④⑤Tony Biasotti.傳遞真相還是加劇傷害？報道槍擊新聞的“感染效應”[EB/OL].http：//www.sohu.com/a/253360168_257199，2018-09-12.

⑥王健.面對一人之戾，每個人都不是看客，法律也急需補位 . http ： //www.sohu.com/a/272844126_115004，2018-11-02.

作者簡介：葉沖，博士，上海外國語大學賢達學院新聞系副教授

編輯：孟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