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相遇是意外,喜歡是偶然。楚然猶記得那一天,他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那兒,白色襯衣上的酒漬已經干涸,挽起的袖子里露出一截肌肉線條優美的手臂。他像是在發呆,視線的焦點不知落在何處,薄唇緊抿,仿佛沒有意識的雕塑,氣質干凈而內斂。
一
那天,其實楚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秦漾。
他穿著侍應生的制服端著酒盤走進來時,硬是將包廂內的一眾男生壓得毫無光彩。他五官深邃而精致,頎長的身板挺直,干凈而內斂的氣質與會所包廂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彼時的秦漾無疑是最為出眾的存在,他的出現讓坐在包廂內的這些平日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們都不禁暗自注目并低聲探討。在喬珍心的催促下,作為當日“壽星”的楚然,隨意抬手開了瓶酒。
這是喬珍心興致勃勃為楚然準備的二十七歲“驚喜”。喬珍心說:“然然,這個世界上可不是只有曾銘一個男人,今天生日開心點兒。”所以索性就帶她來以這種方式過生日?楚然哭笑不得,覺得有點兒無聊。
喬珍心看起來比楚然興致高,她的心思早已被牽掛在那位儀容出色的男侍應生的身上。
楚然興致索然,只顧懶散地喝酒,身旁體貼周到的男生惹得她有些煩,但總歸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聊了兩句。
“喂!”突然,喬珍心拔高的聲音打破了和諧的氛圍,楚然隨著眾人的目光看去,只見喬珍心手拿一個空酒杯,皺起精致的眉頭,站起身來對那個侍應生不滿地說,“不喝酒你杵在這兒干什么?”
楚然看見那侍應生精致的臉上正狼狽地淌下酒液,酒落在白色襯衣上,染得一片鮮紅,無疑是喬珍心的杰作。對著氣急敗壞的喬珍心,他面無表情,只是緊緊地抿著唇,腰板筆直,目光森冷地看著她。
看這情景,眾人很快就反應過來,想必是那侍應生故作清高,沒有曲意逢迎喝她遞的酒。可這屋子里坐著的年輕女孩大多出身富貴,喬珍心又是小姐脾氣慣了的人,花了錢買不到逢迎,自然沒了耐心。
楚然突然聽到耳邊一聲嗤笑,她側頭看向身旁的男生,只見他臉上掛著鄙夷的笑看著那狼狽的男人。
喬珍心被眾人打趣越發下不來臺,蹙著精致的眉頭說盡了氣話,最后甚至揚手要打他,而那人依舊巋然不動。喬珍心尖細拔高的嗓門,讓楚然覺得頭疼,她只得出言打斷:“喬,別鬧了。”
楚然開了口,喬珍心未落下的巴掌懸在半空,她回頭憤憤不已地說:“然然,他不識趣,咱們房間的這個侍應生是個木頭,多掃興!”
一旁的小姐妹們開始起哄揶揄起來。
“算了吧。”楚然朝喬珍心笑了笑,轉頭對那侍應生說,“沒事了。你是這個房間的侍應生吧,來,到我這兒來吧。”
總歸是出來玩兒,喬珍心見楚然難得有了點兒興致,也就順了她的意,不甘地道:“行吧,一會兒不開心可別怪我啊。”
楚然笑著道謝,只是看了眼自己身旁那機靈的男生,他就會意地立馬去補了喬珍心身邊的空缺。那位被楚然解圍的高冷侍應生,默默地走過來坐在了楚然的身側,中規中矩地為她添酒布菜,反倒讓楚然覺得耳根清凈了不少。
酒過三巡,姐妹們喝得開始說起胡話,楚然酒量雖然好,卻沒了繼續胡鬧的心思。她拿起桌上自己喝了半杯的酒,起身對小姐妹們仰頭飲盡道:“那我就先走了,晚上你們玩兒得開心點兒,我簽單。”
“哎?這算怎么回事兒,今兒可是你的生日,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心思,你就這么走了?這么不領情兒?”喬珍心喝多了,說話不依不饒的。
楚然只得挽住秦漾的手臂笑道:“這不是領了您的情了?”說完,也不管身后是氣是罵抑或是揶揄,挽著秦漾便走了出去。
二
到停車的地方,楚然才想起自己喝了酒不能開車,腦袋漲得生疼。就在她思考著該直接打車還是叫代駕來時,突然注意到自己身后一直站著一個人,倒是差點兒忘了他的存在。
“會開車嗎?”
“有駕照。”男人的聲音冷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湖濱花園。”楚然將車鑰匙拋給他,自己拉開副駕駛那邊的門坐了進去。她是真的累了,上了車便自顧自閉目假寐。感覺到駕駛座一沉,車子緩緩啟動,她的意識也不受控制地飄離。
楚然這一覺睡得沉,等睜開眼睛時,車子停在小區的一處,車廂內開著暖黃色的燈,將駕駛座上的人照得輪廓分明。在這四周靜謐的夜里,他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那兒,白色襯衣上的酒漬已經干涸,挽起的袖子里露出一截肌肉線條優美的手臂。
他像是在發呆,視線的焦點不知落在何處,薄唇緊抿,仿佛沒有意識的雕塑,氣質干凈而內斂,讓楚然突然有些好奇他是因為什么會出現在她們的聚會上。仿佛感知到楚然的視線,秦漾側目,便看見她雙眸清明地看著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醒來了。
“楚小姐,您醒了。”
偷窺被發現,楚然倒也無所謂,她伸了個懶腰,自如道:“嗯,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不叫醒我?”
秦漾沒有回答,解了安全帶下車繞到楚然這邊,為她打開車門。車內的溫度偏高,剛醒來的楚然一下車便被風吹得打了個激靈。她不自覺地抱臂,卻見身旁的人依舊像塊木頭一樣,對她的小動作毫無察覺。楚然不禁暗笑,還真是個不懂事兒的人呢。
已經過了凌晨三點,也不知喬珍心是花了多少錢,他竟就這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這片高級住宅區周圍本就難打車,楚然便由得他跟著自己上了樓。
進門開燈后,楚然本想讓他自便,回頭見他站在玄關那兒不動,身材頎長高大的他,此刻卻顯得猶疑而迷茫,帶著隱隱的倔強,令人不禁想開口逗他。
“去洗個澡吧。”
只見秦漾薄唇微抿,像是猶豫了一個世紀那樣長,最終向洗浴間走去。楚然拿了件嶄新的浴袍敲門,里面水聲潺潺,伸出一只手地接過后門又迅速被合上。楚然感到好笑,揉了揉眉心,卻被地上的一張卡吸引了目光。
三
不知過了多久,浴室的門終于被打開,秦漾自內走出,身上穿著白色的浴袍。剛洗過澡,幾縷烏黑的短發濕漉漉地垂落在額前,大概是被水蒸氣浸潤久了,他原本凜冽英氣的眉眼此時看著顯得柔和了許多,當他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楚然手上把玩著的卡片時,瞬間斂了眼神。
“還給我。”秦漾冷聲道。
楚然睨他,自顧道:“A大金融系,秦漾。還是個學生?”
A大好歹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名校,金融系更是人才輩出。沒想到堂堂名校的高才生竟到會所去當侍應生。
“還給我。”秦漾再次重申,大步走來,想要奪過楚然手中的證件,卻被楚然側身躲開。她戲謔地問道:“缺錢?”
秦漾沒理會,神色肅然,一心只想拿回自己的東西,兩眼只是盯著楚然的手。
楚然忍住笑,將證件放在桌上:“還你。”
一只白皙的手迅速將桌上的證件拿走,倒是沒有了之前那時的冷漠模樣,總算顯露了幾分人氣。楚然克制住自己笑出的聲音,看向他道:“你很缺錢嗎?”
秦漾將證件放進外套內,聽到楚然再次詢問,一頓。
楚然也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直白了些,但她沒有什么惡意,從包里拿出一張支票,在上面填了個數字。
“既然是A大金融系的高才生,就好好念書吧,以后拿著A大的文憑,你能得到的,可不僅僅是錢。”楚然悠悠地道。
將填好的支票放在他面前,權當是今天她生日做善事。
秦漾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那張支票,神色復雜莫測。他像是在與什么做劇烈的斗爭,過了許久許久,才啞著嗓子開口說:“謝謝!”
他垂下眼睛,又停了一下問:“需要我為你做什么呢?”
楚然意識到他誤會了自己,忙道:“你誤會了,不需要你做什么。”
秦漾不解地看著她,楚然怕傷到了他的自尊,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跟我說句生日快樂吧。”
秦漾依舊沒說話,黑沉的雙眸晦暗地盯著那張薄薄的紙片,薄唇緊抿。楚然嘆了口氣,她確實見不得好看的人難過。
“那這樣,這錢你收著,以后我有事兒需要你的話,你要來幫我。我知道或許你有需要錢的難處,所以既然有緣遇見,我就幫你一把,沒準兒以后你學業有成,真的能幫上我的大忙呢。”
那雙黑沉的眸子轉而看向她,楚然覺得此刻自己像一個拯救失落迷途羔羊的知心姐姐,對他還算溫和地笑了笑。
四
畢竟楚然也是A大本科畢業,既是小學弟,便順手幫了一把,又哪里會當真?所謂讓他幫忙不過隨口一說,有緣卻是真的。
一個月后,楚然收到A大的邀請函,是作為A大的榮譽校友受邀請出席百年校慶,為優秀學生代表頒發全額獎學金。其實,以楚然的成績在A大并不算優異,但在她就讀期間,父親曾以助學之名為A大建了好幾棟樓,因此這封邀請函的受邀人實為她的父親,只是今年父親因為有事不能參加,只得讓她代為出席。
臺下是熱烈的掌聲,楚然上臺對上秦漾那張過分俊朗的臉時,兩人皆是面露詫異。千萬道視線下,秦漾的臉色微變,慣性地緊抿著唇,微微俯身朝她鞠了一躬。青年學生的背脊單薄挺拔,甚至連鞠躬都顯得不卑不亢,不知為何,楚然感覺到他生冷的疏離。
會后,秦漾被校領導安排接待楚然。正午的日光十分明亮,他走在楚然的左前方,始終保持一步之遙的距離,清朗的嗓音娓娓地向她介紹新進的教學器材。刻意回避的目光和疏離的態度讓楚然心生不滿,總歸自己對他還算有知遇之恩,雖不求回報,卻也不是他不知感恩的理由。
從器材室出來,楚然側身擋在他身前,微笑著道:“秦同學,你應該沒忘了我吧?”
楚然原以為面對自己突然的發難,他是打算徹底裝傻到底,卻沒想到他并不為所動,反而如陳述般道:“那筆錢我會盡我所能,早日還給您,非常感謝您,楚小姐。”
他烏黑的雙眸直視著自己,表情淡漠,反倒讓楚然覺得自己像是在挾恩求報。楚然訕訕一笑,秦漾直接繞過她,道:“四樓還有化學儀器,我帶您去看看吧。”
楚然穿著新買的高跟鞋就這么跟著他走了大半天,腳后跟早就磨破了層皮,在下樓時,她一腳踩空,踉蹌著向前撲去。走在前方的秦漾聽到驚呼回頭,下意識地便接住了她。一陣天旋地轉,楚然撲上了一個寬厚的胸膛,強而有力的心臟在胸腔內擊打著有序的節奏。她抬眼,只見陽光自樓道上的小窗投進,秦漾眉頭微皺,逆著光,輪廓深邃。
還真是好看啊。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這片刻的美好,秦漾像是被烙鐵燙了一樣縮回了手。他突然撒手,令楚然措手不及,還未站穩的她慌忙扶住了樓梯的欄桿。楚然正要埋怨秦漾無禮,只見幾個男生從樓梯拐角走上來,看見秦漾道:“嘿!秦漾你在這兒啊,剛才宋菲還去寢室找你呢。”轉眼又見楚然,才從校慶大會上下來,自是認得,頓時規矩地道:“學姐好。”
雖然有點兒好奇他們口中的宋菲,但楚然也不好開口問,微笑著點了下頭,端起學姐的姿態道:“你們好呀。”
楚然也大不了他們幾歲,長相、身材都不錯,自然受到這群大男孩的歡迎,一群人嘰嘰喳喳,你來我往地聊了一會兒才散去。余光里,楚然看見一直站在一旁的秦漾,像是在耐心地等他們說話,絲毫沒有要參與的模樣,果然是他們口中的A大高冷校草。
要走的時候,高冷校草秦漾叫住了她。只見他朝著路邊的小賣店跑去,楚然不明所以,很快,他的身影又出現在視線內,依舊是不茍言笑的樣子,朝她攤開掌心,是兩片創可貼。
原來他注意到了自己被磨破的腳后跟。
這人倒也不像表面上的那么高冷,楚然想。
五
楚然也沒想到會在公司看見秦漾,狹路相逢,領著秦漾辦入職手續的人事向楚然介紹道:“楚經理,這是新來我們公司的實習生,秦漾。”
楚然愣怔地點了下頭,人事就已經領著秦漾離去了。后來楚然才知道這是父親的安排,將A大最優秀的金融系學生挖到公司來。
楚然生性散漫,雖然在公司掛著總經理職位,但有父親在前,她樂得躲在樹蔭下乘涼。每日除了完成日常工作,并不會考慮太多公司發展的事,公司上下早已習慣。這日深夜,楚然與朋友聚會,散場的時候,她突然記起自己走得匆忙,落了東西在公司,既然路過,就順便回去拿一趟。
白日熱鬧的辦公室人去空樓,卻沒想到格子間里還有一臺顯示器亮著。楚然走近,看見秦漾還在埋頭忙碌,聽說最近父親忙于投資一個大項目,他該不會連日來都是這樣熬夜加班吧?
或許太過于投入,秦漾并沒有注意到身后的動靜,等楚然倚靠在他身側的桌前,他才將視線轉向她。
“楚小姐。”他淡然地問候。
“這么晚還在加班,你吃飯了嗎?”
類似這樣的客套話,換作旁人,不管吃或沒吃,都會客氣地應一聲“吃過了,謝謝楚小姐關心”之類的話,況且現在都已接近凌晨,可秦漾似乎不會說謊,他愣了半晌,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楚然心下表示同情,她起身道:“走吧,我正愁宵夜沒人陪我吃呢。”
秦漾沉默了會兒,看了眼屏幕上的數據資料,似乎想要拒絕。楚然不耐煩地伸手奪過鼠標將頁面存檔,又點了關機鍵道:“現在是我請你陪我吃宵夜。”
楚然強勢,秦漾最終只能收拾起桌上的文件。
楚然帶他去的是一家自己常去的糖水鋪子,她其實并不餓,帶他來只是出于對學弟的愛護。看著安靜進食的秦漾,她突然開始好奇他的生活。
“喂,現在競爭已經這么激烈了嗎?實習生都這么拼命?”面對楚然的提問,秦漾咀嚼的動作一頓,她又接著問,“你都不用談戀愛嗎?只知道工作學習?我看你那幾位同學倒還是很正常,應該不至于吧。”
秦漾放下手中的湯匙,又端正身姿,咽下嘴里的食物,才開口回道:“我……比較需要錢。”雖然沒有隱瞞,但這個話題似乎令他有些難堪,楚然只能裝作沒有發覺,閉上了自己的嘴。
六
秦漾工作出色,不過短短幾個月,就為楚氏搞定了幾個大項目。楚父為此十分器重他,更是親自將他安排給楚然做助理。
對此,楚然十分不以為然。因為在前一天晚上的飯桌上,楚父還對她散漫的工作態度表示怒其不爭。楚父名義上是給她安排助理,實際上是將這個“勞模”放在她的面前,用以時時刻刻提醒她——多學著點兒!
可秦漾的刻苦奮進,在楚然看來只能搖頭感嘆,年輕人真是拿命在工作。每日加班熬夜不在話下,業務完成得近乎完美,這種人是遲早會爬上金字塔頂端的。若換作自己,在那之前,大概已經覺得生活了無生趣,抑郁而終了。
午后的樓道里,男聲低沉朗潤,
“……爸剛做完手術,您就在家好好照顧他,錢的事兒我來想辦法。”
正在四處尋找秦漾的楚然推開門便后悔了,她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悄然離開,站在窗口處的人已經察覺到動靜回眸,漆黑的雙眸靜謐得令人心虛。
晚上的酒局是楚父安排的,讓楚然領著秦漾去“歷練”。楚父安排的自然都是打過招呼的,但酒桌上推杯換盞在所難免,秦漾卻主動扛下了大半的酒水。到底還是鮮少出席這種酒局,秦漾的來者不拒令楚然有些咋舌,她幾次暗示他可以委婉推拒,他都渾然接收不到。
散席的時候,楚然與他一同站在酒店的門外送客。她側眸看他,晚風徐徐,他依舊禮儀周全,只是雙耳發紅,她不禁暗自佩服他的“海量”。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楚然傾身朝站在側后方的人道:“你還好吧?”
因為料到晚上多少會飲酒,所以楚然并沒有開車,想確認他確實沒事兒,就各自打車回去。沒想到楚然的話問出口,卻遲遲得不到回應。她回頭,只見秦漾依舊站得挺拔,只是頭微微低下,烏黑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認真地聽她說話。
“自己回去沒問題嗎?”楚然又問了一遍。
秦漾依舊盯著她,過了半晌,他才搖頭道:“沒問題。”反應簡直遲鈍。楚然無奈,又覺得好笑,只能拉著他的手像牽著個孩子,所幸他還算乖巧。
一上車,秦漾又坐得筆直,楚然只得哄著他:“好了,你可以休息一會兒。”話落,他才依言躺下,終于閉上眼卸下了防備。
很難說一開始楚然是對他的看法,雖然故作大方地幫助了他,但多少都覺得他作為名牌大學的學生應該以學業為重。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看見了他的努力和優秀。他踐諾地每月按時往她的賬上分筆還款,后來又無意得知了他的隱情,楚然才知道他不是自己以為的那種人。
車上,秦漾安靜地閉著眼,不知是假寐還是已經沉睡。楚然輕輕推他問道:“喂,你室友的電話是多少,我讓他們出來接你。”
見沒人回應,她只得自己摸索著去找他的手機,應該是放在褲兜里。楚然在左邊的褲兜沒找到,又傾身去找右邊。昏沉的秦漾似乎因這沒完沒了的打擾感到不耐煩,在楚然傾身時,抓住了正往自己右腿上探去的手。
“哎!”楚然被他一扯,沒了支點,險些就撲在他身上。倉皇中,她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撐在他后面的靠背上。等回過神,秦漾的臉就在咫尺之間,溫熱氣息帶著淡薄的酒味兒,街燈的光影因為車子的前進而明滅。這一刻,楚然無法分辨他是否清醒,只看見他瞳孔里的自己仿佛被吸進了無盡的黑洞中,沉淪、迷茫。
車子行過一段緩速帶,突然的顛簸讓失神的楚然沒有防備,支撐的手臂一軟,徹底向前跌去。楚然發誓她絕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接吻,也不該這么慘烈。她因為來不及呼出的驚叫而嘴唇微張,牙齒狠狠地磕在了秦漾的唇上,兩人皆是疼得悶哼出了聲。
“不好意思啊,小姐,這段路比較陡。”司機在前面道歉,所幸沒有回頭。
楚然詫異地睜大眼睛,看見秦漾皺起的眉頭,慌忙起身坐正,再不敢看他的臉。
七
那個意外而慘痛的吻令楚然輾轉了一夜未眠。她有點兒擔心秦漾的反應,是否會以為她故意趁他酒醉占便宜,又或者覺得她輕浮。天知道那真的是無心之舉,可是在那么多糾結和擔憂里,心下還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隱秘的甜。
次日,秦漾來公司時,他嘴角的“罪證”令楚然感到羞愧,她別扭地不敢去看他,又在暗暗地觀察他的反應。可是秦漾似乎全然忘了昨夜的事兒,他一如既往地埋頭工作,絲毫沒再提及。
楚然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望,她是女生,自然想要保留幾分矜持。
因為時常需要帶著他一起出席酒局,楚然發現他似乎就那么兩套西服,正好在視察市場時路過一家高級西服店,楚然心念一動,就拉著他進去了。
“這套好看嗎?”楚然自顧地拿起一套純黑的西裝,在他高大頎長的身體前比畫著問道。
秦漾以為她是在幫楚先生買西服,他很少關注衣服品牌,也很少在這方面上心,因此懵懂地由著自己當人形衣架。
等楚然挑了好幾套,又指著他向服務人員道:“這些就按他的尺寸,都來一套。”秦漾這才反應過來這些西服都是為他買的,瞬時感到一股熱血往臉上涌。他打斷道:“不用了,楚小姐。”楚然回頭,看見秦漾抿著唇,有些固執地看著她堅定地說:“我不需要。”說完,他率先跨步向門外走出,頭也不回。
秦漾的怒火來得莫名其妙,身高懸殊,楚然又穿著高跟鞋,只能小跑著跟在身后,試圖向他解釋:“秦漾,你別誤會。”
秦漾大步走在前方,楚然好不容易趕上了,正要拉住他,卻被身后的人打斷。
“秦漾?學姐?”
楚然和秦漾聞聲回頭看,只見一群穿著各色衛衣休閑服的年輕人快步朝他們走來,是上次在A大見過的秦漾的室友。中間還有一位齊劉海兒的女生,長相白凈甜美,看向楚然身后的眼睛里略顯羞澀。
“學姐,你和秦漾在工作啊?那我們會不會打擾了?”
“沒事兒的,不會打擾啦。”
楚然被熱情的同學們團團包圍,談笑間,又不時地看向徑自走在前方的高大挺拔的背影。身邊穿著白色娃娃裙的女生嬌俏可人,不時地側臉看他,兩人不知在談論什么。
“學姐,你也看出來了吧,宋菲和我們秦漾是不是很配?”
配什么配?!楚然開始討厭這些嘴碎的學弟,礙于學姐的體面,她只能保持微笑。而作為一名合格的學姐,楚然自然要大方地招待他們,主動開口提出一起吃飯的邀請。
飯桌上,秦漾依舊冷著臉刻意與楚然保持距離,坐在他身旁的宋菲似乎也習以為常,面對眾人曖昧的調侃,只是羞澀地抿嘴笑著。
有善于討女孩子歡心的學弟將手搭在楚然身后的椅子,她故作不覺,只是視線偶爾狀似不經意地掃過那邊始終不為所動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里多少有些失望。
“學姐,你有男朋友嗎?”學弟試探著問道。
這種幼稚的試探,楚然怎會看不穿?她又不動聲色地睨了眼秦漾,笑道:“怎么了?想追學姐嗎?”
似真似假,學弟們紛紛起哄,嘈雜的氣氛中,秦漾驀然站了起來,眾人目光不明所以地投向他。
“我還有事兒,先走了。”他淡淡地說,不顧眾人的挽留,直接走了出去。
宋菲睜著無辜的大眼,見秦漾走了,便也匆匆道別跟了出去。秦漾的性格一向如此,他的室友們早已習慣,打著哈哈解釋:“學姐,他就這樣,別介意。”
楚然心不在焉,勾了勾唇,笑意淡淡。但下一刻,她也倏然起身,朝學弟們道:“我也有點兒事,要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我簽單。”說完,不待眾人反應過來,楚然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秦漾沒有走遠,正和宋菲站在路邊打車。楚然心下一橫,上前站在兩人面前,朝宋菲詢問道:“我有個問題想問他,你能回避一下嗎?”
宋菲遲疑地看了眼秦漾,以為是工作上的事情自己不便聽到,便乖巧地先上了車。直到車子遠去,楚然才像下了決心一般暗自深吸一口氣,有些緊張地對上秦漾淡漠的臉道:“秦漾,那晚的事兒你沒忘記,對嗎?”
從他第二天躲閃的目光,楚然就知道他沒忘記,更沒忘記那時在車廂內,他握著自己的手,咫尺之間,漆黑的雙眸里是欲言又止的情感。
沒料到楚然的直接,秦漾淡漠的臉上終于有了細微的變化,他不再看楚然,亦沒有說話。楚然沒有放過他臉上絲毫的情緒,帶著連自己都未覺的緊張,小心翼翼地問:“我只問你一句,你……喜歡我嗎?”
八
等楚然再到公司時,就聽到秦漾已經離開楚氏的消息,連日沒有休息好,楚然的臉色有些憔悴。
就那么避她如洪水猛獸嗎?
那天秦漾的話仍在耳邊回響,他似乎有些譏諷地笑了笑,說:“是不是有錢人都這么自以為是?對不起,楚小姐,我沒空陪您玩兒那些情愛游戲,你想要刺激也好,挑戰也罷,我恐怕都要讓您失望了。欠您的錢我會盡快還您,無論如何……”他頓了頓,最終只是說:“感謝您對我的厚愛。”
駐場的吉他手婉轉低沉地唱著情歌,楚然支著下巴看著眼前漂亮的雞尾酒,漫不經心地不知神思飄向何處。近來她時常恍神,按喬珍心的話說,就是“失戀癥候群”的表現。她還說總會好的,楚然也知道總會好的,只是喜歡上的人不喜歡自己,還是會感到難過啊。
察覺有人走到她身旁,陰影將她覆蓋,楚然的心跳頓了下,在抬眸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時,又感到好笑。有那么一瞬間,她竟然以為會是秦漾。
“你不該喝酒。”是曾銘慣用的命令式語氣,仿佛是她的長輩。見楚然似笑非笑,并不將他放在眼里,他皺著眉不耐煩地解釋道,“如果不是我父親,你以為我想管你?”
是了,曾銘也是討厭她的。因為兩家長輩的期望,硬是試圖將兩個從小便互相看不順眼的人綁在一起,惹得曾銘對她更加厭惡。
而她又做錯了什么?
楚然懶得理會他,自顧自地喝著不知第幾杯雞尾酒。她感覺到曾銘的耐心耗盡,無奈又憤懣地離開了。后來,他似乎又回來了。她的意識也開始慢慢地抽離,看著身邊的人,恍惚間只覺得曾銘的臉竟神奇地變成了秦漾。
楚然知道自己確實醉了。醉酒的感覺真不賴,她笑著對“曾銘”說:“我有那么惹人討厭嗎?”笑著卻又想哭,眼淚滑落,她抬手摸到下巴的濕潤,有些愣怔。
秦漾就那么看著面前落寞得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了的楚然,感到一陣心煩,拉著她道:“別喝了,我送你回去。”
楚然已經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曾銘還是秦漾,她下意識地明白秦漾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可分明聽到的是秦漾的聲音,看到的是他的臉。
她委屈地推開了面前的人:“不用你管,不是擔心我纏著你嗎?不是躲著我嗎?那就走啊,走得遠遠的!”
楚然已然開始發酒瘋了,她不顧旁人的目光,蹲下將頭埋進雙膝間,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哭泣。
秦漾嘆了口氣,只能跟著蹲下,骨節分明的手在她發頂的位置猶豫了下,最終只是落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說:“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楚然抬頭,依舊是秦漾的臉,竟然不是幻覺。
九
秦漾看著眼前的楚然有些不知所措,胸腔里的心跳還在劇烈地起伏,只是因為兼職回來的室友一句“好像看到楚然學姐了”,正在桌前投入工作的他,便開始心緒不寧。
楚然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喜歡她嗎?她是年輕漂亮的楚氏千金,善良的她隨手一張支票就解決了他走投無路的困境。最重要的是,不知從哪天開始,又或許從第一次見到她,他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
秦漾不甘心,她的一切與生俱來,站在她的身旁,誰又會看到他的努力?最終他為了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心選擇了割斷自己的感情。可是真的能割斷嗎?
秦漾蹲下了身子,平視著楚然茫然的雙眼,有些艱澀地開口:“有那么喜歡嗎?”他的眼眶也在發熱,許是連日熬夜,抑或是情不自禁,連帶著聲音都在發抖。
鬧了一場,楚然的酒也醒了,漸漸清醒的她推開了眼前的人,徑自走了出去。只是她的腳步還有些虛浮,秦漾不知所措,最終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時,追了過去。
“楚然。”秦漾叫她,不過輕輕一扯,她便跌進他的懷中。楚然掙扎著要推開他,卻被秦漾按住。
“聽我說,好嗎?”楚然貼著秦漾的胸膛,聽著他的聲音十分沉悶,“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你能等等我嗎?”
“不想聽。”楚然覺得自己像個任性鬧脾氣的小孩子,臉也丟夠了,她根本不想再看見秦漾了。
秦漾不放,依舊將她鎖在懷中,說:“等我足夠優秀,能夠成為你的避風港。原諒我的自私,我不能一邊接受你的恩惠,一邊自不量力地說喜歡你,那樣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秦漾的話讓楚然不再掙扎,她抬眸看向他,那樣的眼神令楚然心疼,她說:“可是你已經很優秀了。”
“還不夠。”秦漾笑意酸澀,“可以再等等我嗎?”
楚然沉默了,她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這次輪到秦漾開始緊張了,他知道這樣的話更為自私,可是就允許他自私這么一回吧。
仿佛過了許久,楚然道:“那我上次問你的問題,你的回答是……?”
秦漾一笑:“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嗎?”他俯身在她耳邊:“是,我喜歡你,楚小姐。”
“那我可以提前行使一下作為女朋友的權利嗎?”楚然知道自己好像有些得寸進尺,可是這些日子,籠罩在心里的陰郁和無望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此刻,只是因為他的一句話便撥云見日般使她陽光燦爛起來,雖然她的心里也在嘲笑自己沒出息,可是更多的是難以抑制的開心。
一切都只是因為他。
“什么?”秦漾不明所以地看她,只見楚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繁華的街燈下,向他走近一步,扶著他的肩膀踮起腳,將微涼的唇貼上他的。
是接吻啊,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