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瑞
孫震生,字雨辰。1976年生于河北唐山。北京畫院畫家、國家一級美術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工筆畫學會副秘書長、中國藝術研究院工筆畫研究院特聘研究員。
2004年作品《春天的約會》獲首屆中國畫電視大賽工筆人物組金獎。
2007年作品《五月陽光》獲2007百家金陵畫展金獎。
2009年作品《回信》獲第十一屆全國美展中國美術獎·創作獎金獎。
2011年作品《新學期》獲全國第四屆青年美展優秀獎。
2012年作品《收獲金秋》參加東方彩韻——中日建交40周年中國工筆畫、日本畫當代精品大展并獲金獎。
2015年作品《霜—晨—月》獲第五屆全國青年美展優秀獎。
70后人物畫家孫震生,為人仗義寬厚,真誠質樸,加之他的作品中使用重彩技法表達少數民族生活,又常言對采風和深入生活的重視,于是許多關于他國畫的評論文章幾乎無一不沿用技術成熟、厚重沉穩、質樸無華的字眼。
在我看來,這些評價可能會低看了他在工筆人物畫上的探索。重彩技法、少數民族題材、寫實主義表達手法,于繪畫都是第二位的。回到畫面本身,我所認知的孫震生的工筆人物畫的最大特點,莫過于其作品獨特的質樸“有”華氣質和隱而不彰的國畫審美復雜性。
在孫震生的繪畫中,我總能在外在的平靜質樸之下讀出一種多組對立關系間的博弈,猶如一紙圍棋棋譜,雖呈現勢均力敵的平局,但金角銀邊仍能看到激烈的對弈痕跡,這便使畫耐讀,也經得起細讀。若以孫震生的繪畫作為依據,推斷他作為一位畫家有著怎樣的格局:寬厚沉穩的性格之上,必是他舉重若輕的全局觀,和天生對宏大敘事、紀念碑式崇高感的追求。因為不滿足于一種繪畫定式,他便有意無意地為自己在畫面上設置著命題,在解答的過程中,他漸漸尋找到了自己獨有的藝術面目。但出于中國傳統的審美精神,也出于他的性情,他將這些都糅進一個和局中,不刻意、不張揚,因而孫震生的畫是值得反復品讀的。
我認為孫震生工筆人物畫的多重審美復雜性,主要由幾組矛盾共存的對立點構成。比如,作品里當代性與非當代性的并存,和諧營造出孫震生作品特有的詩性懷舊畫面;再如,作品里與時代共性與不共性的并存,體現出他的出眾才華,和對時代的清醒判斷。
而最為重要的是,寫實性與寫意性的并存,形成了孫震生代表性的蒼茫式審美意境。
無論是早期的“都市系列”還是之后的少數民族題材,孫震生一直都使用寫實手法表達著,可以明確的是,他不僅對自己的寫實能力有很高的要求,也一直樂在其中。在訪談中,孫震生這樣講道:“我覺得寫實是最自由的,對它的表達永遠無窮無盡!”
孫震生的寫實亦是很精彩的。實際上,他如今所選擇的西藏、新疆少數民族題材,是一個自70年代末“鄉土寫實主義”風行以來便很熱門的題材,但孫震生卻表達出一個70后出生的中國城市畫家所表達的不一樣的生活。說到底,他的畫中沒有對少數民族首飾、裝扮、信仰獵奇式地表達,也沒有多數同題材畫中的偷拍、抓拍、擺拍視角,而是以一種平視的共同生活狀態,表現著這個人群。孫震生的寫實表達更是有層次的,同樣是少數民族,他卻很敏銳地捕捉到不同之處,西藏孩童淳樸、對宗教虔誠,但有些憨厚的,新疆孩童則相比更活潑、調皮、靈動。于是,他畫里的少數民族人物就有著絕不同于其他任何氣息,深深打動著讀畫人的心。


我所關注到的是,正是這樣一位堅持寫實道路的畫家,他的作品中卻少有地體現出了對寫意精神的關照。
孫震生繪畫中的寫意精神,其實由微入宏地體現在很多層面,小到人物的線條組織、人物動作的抽象處理,具體到巖彩大塊面的使用和留白處理,大到畫面構成、畫面意境的營造。
我認為,自明清以來文人畫和水墨畫的全面發展,寫意精神幾乎影響了所有智慧的中國工筆畫家,早已不是什么稀有之物。撇開畫科不談,如今工筆畫中呈現出許多意氣風發的東西,亦是寫意精神的功勞。而孫震生在重彩工筆人物與壁畫畫法結合這一難度加倍的命題下,再在現實中抽象出精神性的意向,寫意性地表達現實主義主題,這樣的嘗試本身就是突破。
孫震生對意境營造的關照,是建立在寫實主義思想之下的,這就增大了難度。當我們深究起他畫面的構成時,就會發現,為了營造這種意境,孫震生不遺余力,調動一切來完成最終的畫面,比如敘事性,比如透視關系的多元使用。
而這種對寫意精神的關照,在孫震生畫中體現的最大價值,還是在于意境的營造。《霜—晨—月》是我認為孫震生的繪畫中,意境營造較成功的一幅。這并不是孫震生大眾意義上的代表作品,在多數人眼中,這樣一幅費心費力卻只表達了“五個牦牛屁股和一個背影”的作品,顯然畫家是想說些什么的。《霜—晨—月》中,雪地、天空、雪山、光線、枯草、腳印、牦牛(尤其尾巴)、行李、氈皮、羊羔絨毛、靴子絨毛、衣服花紋等物象的表現都很顯功力,換句話說,是很見寫實功夫的,而這些物象也都很適合重彩技法,同時也被表現得很為出彩。但,即使如此,觀者首先記住的卻一定是“一人五牦牛過雪地”的內容和一種特殊的畫面意境。當我們關注到“意境”的時候,畫家在紙上的一切營造便有意義了。其實畫家用重彩語言表達的各種物象,包括不讓人和牦牛露出面目的苦心,都意在營造一種氛圍與意境。
于是,觀者自問,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意境呢?似乎又沒有一個固定答案。
我認為,這正是工筆重彩畫中寶貴的寫意性意境。
假使我們不讀《霜—晨—月》這個題目中畫家預設的場景,只從畫面本身出發:這“一人五牦牛”在雪地行進的氛圍,蒼茫雄壯,似乎有無數閱讀過的詩詞句子或小說情節可以代入其中,自帶的生活氣息那么充足,讀者仿佛已然看到本身就細節豐滿的故事。再看,遠景天空處的亮與暗,這是黑夜來臨,還是破曉之前?所有不確定的可能性使行進中的一人五牦牛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情和氛圍,在徒勞和絕望中堅守?抑或充滿無限希望邁向開闊前方?
畫家顯然不是簡單地想用簡單的文學敘事性來表達他的畫。
這幅畫的張力和開闊在于:當觀者在上述眾多不可確定的猜測中,一旦確定了自己認定的解讀方向時,無論怎樣解讀,都會發現畫面里所有的物象細節,牦牛、背景、雪山甚至一根枯草,都在竭力營造著這種情感與氛圍。這張畫的最高明之處在于,畫家明確著并訴求著,要讓所有的材料、技法、筆力、題材甚至寫意性都歸于意境的營造。



其實由意境營造是很可以判斷出畫家高下的。
它對于多數年輕畫家而言是無暇顧及的層面,談主義理念的畫家又對它不屑一顧,平庸的畫家則往往會將其處理得模式化。而孫震生對意境營造的關照,是建立在寫實主義思想之下的,這就增大了難度,而他舉重若輕地化解了這對矛盾,并和諧地呈現在紙上。同時,這難度貫穿于孫震生的藝術生涯中,從早期的單人肖像習作起,到之后畫面尺幅愈大、內容愈豐富,他都一直努力營造著最適合題材的人物、技法與材料,也最貼合著他蒼茫式審美的意境。
當我們深究起他意境的構成時,就會發現,畫家很擅長在畫中營造“敘事性”張力,但又絕不是看圖說話式的文學敘事性。他在每一張畫里所營造的意境各不相同。顯然,孫震生一直在努力嘗試挑戰自己,他與約定俗成的博弈結果一一呈現在紙上,漸漸形成他氣質非凡的獨特畫風。
孫震生作品里集中體現“敘事性”的,除《收獲金秋》《霜—晨—月》外,還有《新學期》《有風掠過的午后》《納木錯的清晨》《大美西藏——遲歸》《大美西藏——圣光》等很多畫作。
再譬如,將透視關系不動聲色地放入國畫中。孫震生時常在畫面最邊角處安排一個極盡壓縮的小景,如《伙伴—家園》《霜—晨—月》等。畫中用透視營造出無盡的空曠感,而這一處小景是輝煌、蒼茫還是蕭瑟,就定下了整個畫面的腔調。焦點透視是西畫的觀念,孫震生在主體為中國傳統平遠構圖中將其用在畫面最不經意的邊角外,依舊不是為了塑造空間本身,而是用以營造意境。
我想,恰恰隨著孫震生對巖彩材料和造型能力得心應手的把握,他與古人在這里無意相逢,注入新鮮的時代血液之后,他的畫便頓然煥發出新的生命。

從古至今,幾乎所有的畫家,窮其一生在自己的畫面上苦苦經營,其實只做了一件事:尋找美的典范和藝術精神的表達,而多數人技藝稍成卻枯目皓首已過數十年。
說到底,藝術的探尋,是一場千軍萬馬同行,但對手始終只有自己的戰爭。何其悲壯,卻引得古今萬千英杰為之奉獻終身。所幸,放眼當下中國畫現狀,異軍突起者尚有數人,其中亦有時代風尚之開拓者,孫震生便是其中的一員。
面對同樣的時代洪流,平庸者會被其裹挾淹沒,好畫家能夠斗爭出適合自己畫面的不共來,而杰出非凡的畫家卻能用自己的不共制造出下一個時代的洪流和共性,引領時代和中國美術的發展。
我們能看到,尚在探索的孫震生,具有這樣杰出不凡的才能和潛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