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誰
[1]“這個酒店是犯罪分子的老巢,千萬不要入住!”我把老姐拉到一旁,低聲說。
“老弟,你可以嫌棄這酒店破舊,但它住宿費低啊!你編什么犯罪分子的理由,也太扯了吧。”
“我知道,咱們只能住這種檔次的酒店,不就是因為……啊……你別揪我耳朵!”見老姐瞪我,我趕緊轉移話題,“你注意到酒店門口的那座雕像沒?”
由于老姐抽中了兩張往返歐洲的機票,所以這個假期我們來到歐洲旅游。不過,因為資金有限且被無良老姐挪用,一路上我們只能省吃儉用。比如今晚,我們入住的這家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島的酒店,其實就是個位于偏遠山區的兩層小旅社。唯一的好處是,我們出門就能看到高聳入云的埃特納火山。
酒店門口有一座真人大小的石頭雕像,雕刻著一個穿著寬松長袍的大胡子老人。石頭的顏色已經發黑,應該有很長的歷史。雕像的基座上刻有一行英文小字,老姐在那里看了半天。
“你看,這雕像老人雖然胡子很茂密,卻沒有頭發!”我覺得有些奇怪。
“老人年紀大了,沒有頭發很正常。”老姐不耐煩地說。
“那你看看四周!”
在一樓休息區或坐或站的中年人幾乎都沒有頭發,大廳的燈光照得這十幾個光頭閃閃發亮。
“呃,也許是本地風俗吧,說不定這里以光頭為美。”老姐也有點震驚。
“可這里的接待員和服務生都有一頭茂密的頭發啊。”我說出自己的推論,“我覺得這家酒店是意大利黑手黨的據點,光頭是對應的幫派標志。他們正在這里碰頭,準備搞個大事情。老姐,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換一家貴一點的酒店吧!”
可惜,那個“貴”字讓老姐下了決心。
“我們沒錢!再說,來都來了!”老姐毅然加入等待辦理入住的隊伍。
[2]出乎意料,我們住的房間還不錯,位于酒店的二樓,不僅有散發著清香的木地板、松軟舒適的白色床墊、明亮的落地窗,還有……
“哇,落地窗外有一個特大的陽臺。”我驚喜地沖過去,“陽臺上還有……啥,一只有胡子的鳥?”
那只鳥正棲息在陽臺的欄桿上,體積比雞大三倍,很像老鷹,身上布滿黑褐色的羽毛,頭卻是灰白色的。巨鳥慢慢轉過頭來,彎曲的巨大鳥喙下,長著非常顯眼的黑色胡子。
它盯著我,冷漠的眼神仿佛在注視著一具尸體。
我頓時覺得心頭一冷。
“有胡子的鳥,在哪里?讓我看看。”老姐也走到落地窗前。
可就在我扭頭看老姐的那一瞬間,有胡子的鳥不見了。飛走了?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
“哪里有嘛?”老姐打開落地窗,來到陽臺上,我也跟著出去。
確實沒有鳥的身影,連根羽毛也沒有。但陽臺的欄桿上有個血淋淋的巨大爪印,證明確實有鳥來過,或者……證明附近有具流著血的尸體?
我靠著欄桿往樓下望去。我們陽臺的正下方是一個很大的人造沙灘,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正在用手機拍遠處的山景——他也是個光頭。
老姐用英語詢問對方有沒有看到有胡子的巨鳥飛過。對方聳聳肩,表示沒有。
我們回到屋內,老姐開始收拾行李,而我在構思新的懸疑小說。突然,外面傳來一聲慘叫,我和老姐連忙飛奔到陽臺上。
只見人造沙灘正中央,一個人面朝下倒在地上,頭上鮮血淋淋,身旁只有他自己的一串足跡。
[3]“這是無足跡殺人案!”我指著沙灘中央的那個人,斬釘截鐵地說。
“啥?”老姐愣住了。
“從被害人的穿著和他醒目的腦袋就能得知,這個人就是剛才和我們交流的那個人。在告知我們沒有見到有胡子的鳥后,出于某種原因,他走到沙灘的正中央,并遇到了突然襲擊,倒下了。我之所以斷定這是突然襲擊,是因為沙灘上被害人的足跡不緊不慢,非常清晰,沒有搏斗和逃跑的痕跡!”
“我知道你喜歡看懸疑小說,但你是不是再仔細看看?”老姐似乎有話想說,但我阻止了她。
“老姐,你聽我說完。這個沙灘不大,被害人遇襲的地方離我們這里也就五十多米遠。我能很清楚地看到,血跡主要分布在被害人的光頭上方。如果兇手從后方用重物擊打被害人的頭部,傷口應該在后腦勺。所以,兇手不可能是從后面襲擊被害人的,應該是從正前方攻擊被害人。”
“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但能不能不要一直強調被害人是光頭?”
“老姐你一定納悶——正前方也打不到被害人的頭頂啊?而且正面襲擊,被害人一定會注意到,從而有所防備。但是現場沒有打斗痕跡,這完全是個矛盾點!”
“不,我并沒有納悶。你能不能聽我說……”
“但這個矛盾點,恰恰是整個案件的關鍵!因為被害人當時正在彎腰撿東西,所以兇手才能趁他不備,攻擊到被害人光頭的頂部。”
我一口氣說出我推理出來的案件真相。
“綜上所述,兇手的詭計就很清楚了:他事先在沙灘中央放置一個會閃閃發光的東西,例如能遠程遙控的燈泡。等到被害人單獨出現,他就控制燈泡閃爍起來。被害人看到后,好奇地走到沙灘中央,彎下腰去撿。這時,兇手突然出現,用重物擊打被害人的頭頂,從而殺害對方。但是,這樣的假設有一個極大的疑問無法解釋……那就是無足跡之謎。沙灘上只有被害人的足跡,沒有第二個人的足跡。剛才我們在房中聽到慘叫,便立馬打開落地窗沖到陽臺,全程不超過三秒鐘。在這短短的三秒鐘之內,兇手是怎么離開現場而不留下足跡的呢?我有預感,這個無足跡之謎,正是解開兇手真實身份的關鍵!”
我又沉思道:“還有一點值得注意,那就是這個男人遇害的原因。我們向他打聽巨鳥的行蹤后沒多久,他就遇害了。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陰謀?這陰謀與巨鳥有什么關系?”
“老弟……你聽我說,現在不是無足跡之謎,而是尸體消失之謎,你瞅瞅現場。”老姐用揶揄的語氣打斷了我。
我停住如脫韁野馬般的思考,再次看向樓下沙灘。
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剛才還血淋淋的人,此刻居然不翼而飛了!
作為一個資深的懸疑小說愛好者,我簡直要激動地跳起來。我一定要偵破這起神秘的案件,并將它寫成小說!小說的題目就叫《惡魔之鳥與尸體消失之謎》。
“別瞎扯了。”老姐強行把我的腦袋扭到另一個方向,“你看,對方只是受了傷,沒什么大礙,已經自己爬起來,正一扭一扭地走回賓館呢。”
咦……
[4]我不情愿地被老姐拉下樓,來到了那片沙灘前。
“沒死人的案件,輪不到我這個名偵探出手呢!”
“別烏鴉嘴!”老姐認真地說,隨后她指著面前的沙灘,“確實只有剛才被害人的腳印,那么,他是怎么受傷的呢?”
“這還不簡單。”我撇撇嘴,“又不是只有我們這一個房間對著沙灘。肯定是有人從樓上丟東西,剛好打中了被害人的頭唄。”
“這些房間與被害人之間的距離至少有五十多米啊。就算能扔這么遠,也扔不了那么準呢!再說了,那打中他頭的東西在哪呢?”老姐反駁我。
“瞧,那沙里一閃一閃的,說不定就是了?”
我們兩人來到男人倒下的地方,發現那閃著光的是一部手機,應該是男人倒下時不小心掉下來,卻忘了撿走的。
撿起手機,它的相冊處于被打開的狀態,想必男人倒下時正在看自己拍攝的照片。
老姐翻到一張照片,遞給我。照片上是一只有胡子的鳥,看背景,它就停在我們房間的欄桿上。這么說來。那個受傷的男人看到了有胡子的鳥,但出于某種原因卻謊稱沒有見過。
我忍不住抬起頭來。
蔚藍的天空中,有一個黑影在我們頭頂盤旋。這只鳥會不會就是手機拍攝到的惡魔之鳥?莫非《惡魔之鳥與尸體消失之謎》還在繼續?
啪,老姐突然扯掉我的帽子。
“啊,不要!”我連忙用手捂住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前幾天為了節省理發錢給你剃了個光頭,你心里很不滿。不過,現在正是你的發型派上用場的時候!”老姐彎下腰,在我耳邊悄聲說,“我們要利用你的光頭,潛伏進這家酒店的光頭黨聚會。我知道,他們在一樓餐廳舉行了一場晚宴,是自助餐,里面有海鮮和牛排。”
“老姐,我們要去查明黑暗組織的罪惡勾當嗎?”我躍躍欲試。
“那是其中一個目的。我們的首要目標是……”
[5]“老姐,這樣做不太好吧。”
“晚飯時間就應該吃飯啊。”
“可是,你這種吃法,犯罪分子都要被你吃窮了。”
“為了省錢旅游,我們可是吃了一個多星期的干面包!偶爾也要吃個八分飽嘛。”老姐辯解道。
“我們還要打擊犯罪分子,揭露罪惡勾當呢!”
老姐嘴里塞滿了食物,根本沒空搭理我,只示意我看看周圍。
我環顧四周,燈火輝煌的餐廳里人影綽綽,墻上掛滿了某種大型鳥類的照片——黑身灰頭,鳥喙下有黑色的胡子。
“這鳥不就是惡魔之鳥嗎?這里果然有古怪!”我倒吸一口冷氣。
“啥惡魔之鳥?這鳥是胡禿鷲。我們現在蹭的就是歐洲胡禿鷲復興委員會的聚餐。”
胡禿鷲?
“胡禿鷲的特征就是鳥喙下有黑色的胡子,它們曾廣泛分布在亞洲、歐洲和非洲。在一百多年前的意大利,因為謠傳胡禿鷲不僅會捕殺羊群,還會吃嬰兒,致使它們被大規模獵殺,幾乎滅絕。”
“可我剛才不是看到了嗎?”
“對啊。這全是歐洲胡禿鷲復興委員會的功勞。他們是一群熱心于動物保護的學者和教授,從我國引進了多批胡禿鷲在歐洲各地放飛,這里就是一個放飛點。為了防止當地的部分迷信居民再度展開捕殺,放飛活動不進行任何報道,委員會也不會公開任何胡禿鷲的目擊報告。所以剛剛那個人才謊稱沒有看到胡禿鷲,他就是委員會的成員。”
“那他的頭受傷是怎么回事?”
“讓你不好好學英語,你看,你錯過了真正的線索。還記得嗎?在酒店門口的老人雕像基座上刻著一句話:床,溫暖的床,它能神奇般地把疲勞驅除干凈。這其實是古希臘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寫的著名臺詞。據說這位‘悲劇之父就是在西西里島被一只從天而降的烏龜砸中頭頂而死,這座雕像就是為了紀念他建的。”
“烏龜怎么可能從天而降?”我一臉不解。
“那就要問胡禿鷲了。它喜歡吃骨髓,總是抓住骨頭飛到高處,然后再拋下,讓骨頭摔碎在堅硬的巖石上。你注意到了嗎?埃斯庫羅斯沒有頭發。據說胡禿鷲把他的腦袋誤認成巖石,才會把烏龜砸在他的頭頂上。
“這一次也是如此!胡禿鷲誤把帶血的骨頭丟向男人的頭頂,將他擊倒在地。至于那塊作為‘兇器的骨頭,早就被胡禿鷲叼走了。這也就是為什么沙灘上沒有其他腳印的原因。”
“啊?”我驚得張大了嘴,“那光頭黨怎么回事?我們的潛伏又是為了什么?”
“大傻瓜!我們能來參加宴會,是因為我把手機還給失主,他邀請我們參加的。至于光頭……你沒聽說過,什么是‘聰明絕頂嗎?”